陈书玉想要和这个世界做一个了断了。他无牵无挂,唯一剩下的便是山青会,只是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隐隐约约有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在最初时就盘踞在他的脑海,像午夜时隐时现的杀人幽灵,在白天,在晚上,在任何寂静独处的时候,冷不丁就要想起来,挥之不去。
渐渐的,那幽灵的身影愈发明显,最终成型。陈书玉已经习惯了,默认了。
朝廷军队的绞杀,对山青会有影响,却并不会有致命的伤害。
山青会再厉害也终究不是正规军队,只是江湖中一个较为突出的组织。
它可以很有秩序,也可以散乱无章,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根本不可能集中抓捕。
龙阔想对山青会动手,陈书玉也想,只是不知用哪种方式更为贴切。思来想去,只能先借着朝廷抓捕为由,开始慢慢引导他们改邪归正,遣散大部分人。
他将他们秘密聚在一起,给了他们两个选择:可以选择“山”字,也可以选择“青”字。
选择“山”的人,表明自愿退出山青会,从此金盆洗手,不再抢劫、放火、杀人,做一个平民。陈书玉会给他们足够的银钱,够他们做些小本生意,哪怕没有一技之长,省吃俭用也够一辈子了。
选择“青”的人,表明仍然愿意追随组织,过东躲西藏、劫持军队、刀尖舔血的生活。
陈总主并未表明这样做的意图,于是很多人为了表明忠心,并未选择“山”,而是昧着良心选择了“青”。
当然还有大部分人是天生嗜血的。
他们喜欢刺激的、无拘无束的贼寇生活,尽管因实力问题不得不听命于上头的陈总主,少了点蓝天白云下的自由,但勉勉强强也能接受,因为陈总主还算是个明主。
虽然没有几个活人见过他的真容,但下面的喽啰们在山青会里自我感觉也还过得不错。
至于那些叛逃后单独行动,打劫小家小户的,一般都没有好下场。他们就算有时冒出这种想法,也着实没胆量真去做。
毕竟传闻中的蛇蝎陈美人,明显是个万分心狠手辣的,若是不长眼坏了他的规矩,也是翻脸不认人,一点情面也没有。
陈书玉将收上来的木板子一对比,皱起了眉头——“青”字太多了。他想了想,又给他们机会,给时间思考,在一个月后,重新选择,仍然作数。
山青会的人摸不着头脑,猜不透上面的意思。那些有家室的、想要安稳的忐忐忑忑就改了主意,选了“山”;那些选择困难没有主见的,便到处观望,犹犹豫豫起来;至于那些死不悔改的,自然毫不犹豫选择“青”。
一个月后,陈书玉又收上来一看,好了很多。他又给了他们机会,给了五天的思考时间,五天后,又给了五天,五天又五天,直到收上来的“山”微乎其微了,陈书玉便作罢了。
数了数,留下来的人大约还有三千多人,多数为各地方的小头目。
陈书玉满意了。
那些选了“山”的人万万没想到,同盟之间竟会相互揭发。为了蝇头小利,报告官府,使之大肆逮捕他们。凡是手里沾过人命的,都是抓的抓,杀的杀;那些没沾过人命的也成日里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睡梦里都在逃亡。
他们脱离了山青会的庇护,又被分散在四处,根本联络不到往日的兄弟。就算联络得到,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兄弟为了不受皮肉之苦揭发自己。
那些选了“青”的便万分庆幸起来。他们是有秩序的,在组织里团结一气,互相通信,财力雄厚,势力广泛,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当然也有人私下里去求陈总主,希望他看在往日兄弟一场的份上,伸伸援手,好人做到底,搭救他们度过这紧要关头。可没等陈总主回应,底下的人便纷纷训斥道:
“得了吧,什么兄弟一场?呸!自身难保,还有功夫管得了他们?若是真兄弟,咱管,可这算哪门子兄弟?上头派人来绞杀我们,本是患难的时候,他们倒好,一得了机会就逃之夭夭,拿了钱财去过潇洒日子。依我看,早就想叛逃了吧!这帮吃里爬外的贱人!今儿个要是官兵来杀的是咱们,他们还能管你的死活?他们要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坐在门口看热闹呢,还管你?恐怕巴不得你出事呢!咱们总主倒是体贴,还给那么多银子他们,要我,杀了他们还嫌脏了我的刀!”
一回两回,众人抱团,也就不再有人敢出头为他们发声了。
山青会少了那么些“乌合之众”,就像一棵树被砍掉了枝枝叶叶,独独剩下了一个主干——最主要的、精锐之师,一个顶得了十几个,全酒越国的贼寇头子估计都在这儿了。
陈书玉满意了。
先就这样吧,之后再想办法。
他于是将山青会放了一放,开始处理一些之前没处理完的私事——他还有最后一个山贼没有抓到。
十几年前,让他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那些山贼,他都查清楚了。这些年来,他利用山青会,想尽办法,各种手段,一个一个找,一个都不曾放过。没死的,残忍地折磨死;死了的便将其挖出来鞭尸,势必让他尸骨无存,死后也不能安定。
他找了许多年,如今也只剩下最后一个没有找到,不过近来也有了眉目。
还有别的许许多多的事,陈书玉不在意,那些都可以放下。至于他和龙阔之间的事,他不想管了。不管还有没有念想,他们只能这样了。
至于那晚回养神殿,也只是喝了点酒,神志不清做出的举动罢了,一条破绳子而已,没了就没了,烂了就烂了,又不能代表些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总是无端地痛。
他不知道自己在痛什么,他知道自己有问题,却找不到伤口在哪儿。
每当黑夜来临,每当他闲下来,每当月光清亮地从窗子照进来的时候,那些隐藏起来的伤口就慢慢裂开,仿佛催生了里面埋着的种子,强硬地撑开他的皮肉,刻骨的痛,让他一刻也不能入睡。
可是他咬着牙却找不到它们在哪儿,只是痛,一刻不停歇。而他只能生生地熬着,虚弱极了,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世界就变得诡异起来,失掉了所有的色彩,没有了声音。一种窒息般的恐怖,排山倒海压向他来,仿佛溺在了没有尽头的深海里,只是往下坠。
他就想要早点结束,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似乎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脆弱的灵魂困在里面,无望地疯狂尖叫嘶喊,却得不到一点儿回应——他的世界仿佛已经死了,冰冷的,死尸一般的冷。
可是太阳又升起了,月亮消失了,他的灵魂累了睡着了。于是躯壳便借着那些橘黄色的光,偷窃暂时的、浮于表面的温暖,苟且偷生一段时辰,像个正常人,继续扮演冷心冷血的陈总主。
他不是没想过要好。
在看见小孩天真般的笑容,看见夕阳带着温暖缓缓落下去,看见那些鲜花开得绚烂的时候……这些无数生命中的小小美好,让他那躲在暗处潮湿的灵魂也会探着脚尝试爬出来。
可是每次都不能如愿。
希望的升起永远带来绝望,它便再也不敢露面了,渐渐竟然害怕起不确定的希望来,而习惯了那种“害怕”,然后渐渐喜欢起那确定的害怕,一发不可收拾,从头到脚染上了执拗的疯狂和阴暗。
——蛇蝎心肠的陈总主是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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