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冰雪消融了,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桃花和美人一同出现,似乎是很养眼的一幅画。美人在桃树下翩翩起舞,头戴漂亮的花冠,穿着淡紫色的春衫,她的舞姿美妙,神态自若,嘴角始终挂着浅盈盈的笑容。
龙阔看着桃树下跳舞的妃子,目光却牢牢锁在她头上的发冠上,那顶发冠很漂亮,各种珠宝点缀,坠下来的流苏随着舞步轻轻摇晃,只是再怎么漂亮,和陈书玉收到的那顶相比,都黯然失色。
龙阔一直以为陈书玉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不温不火的,仿佛谁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可是,现在看来,貌似不是呢。
手里这封包装得很严密的送往水黎国的信,他拆开来,看了很多遍。
这是陈书玉写的,写给送他凤冠的人的,写给叫做钱莫的男人的,里面只有短短几句话,是再正常不过的写给朋友的话,可是龙阔却觉得刺眼极了,暧昧极了。
凤冠,谁的朋友会送凤冠啊,可就是这样一件象征意味不明的东西,陈书玉不仅收下了,还回了信,还和别人相约……和别人相约,男的,可尽管是个男的,龙阔还是抑制不住的愤怒,焦躁。
水黎国到底有什么好啊,去了一次还不够,上次说他要去水黎国找爹,这理由就有些荒诞了。
他爹十几年前就杳无音讯,大概早就死了,龙阔曾经让人去兵部的人去翻阅记录,也找不到他爹的名字,想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无足轻重,也就疏漏掉了。就算记录在册,这么多年过去,堆叠成山的文件,丢失的丢失,腐烂的腐烂,哪还找得到。
可是陈书玉就是要找,拿着一张破画像,尽管画得简直看不出个人样,也孜孜不倦,不肯放弃。陈书玉是一个很执着的人,龙阔知道,正是知道,所以拿他没有办法。
他试图用水黎国正在打仗为由劝阻他,可是显然没有效果,他自己又有些心虚——他当然该心虚。
陈书玉十九岁参加官考,虽然不是顶好,但也不算差,十来名的样子。
考中后去了靳离县当了个小主簿,当了没有半年,龙阔嫌靳离太远了,将他调到了都城的雪秦县当县丞,当了两年,等他好不容易混熟了,龙阔又将他调到了中央,让他当了个给事中,虽是一路升迁,但是龙阔知道陈书玉大概是不愿意的。
龙阔不想显得十分**,也不想显得多么关心他,思来想去,就让他去了。
可是陈书玉怎么就这么招蜂引蝶呢,在那儿待了十天不到,就碰见了什么钱莫、李莫、傻莫邀他去玩儿。
为什么总有不长眼要凑到陈书玉边上去呢,他好不容易赶走了女的,又来了男的,真是该死啊。这些年来,他背着陈书玉,暗地里踢走了多少接近他的男男女女,刻意的也好,真心的也罢,龙阔统统不管,来一个赶一个,来一对踢一双,他数都数不清,可是人真多啊,他怎么踢也踢不完,杀也杀不尽,防不胜防。
龙阔心里愤怒,可是除了愤怒,他蓦然有起了别的情绪,他盯着还在跳舞的妃子,许久没有过的一种熟悉的情绪朝他涌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一眼看不到尽头,黑蒙蒙的一片。
她不断扬起的胳膊和腿,使龙阔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当下几时的混乱感,他想起许多的事来。
陈书玉,他第一次遇见陈书玉是在什么时候呢?对了,是在十一年前的九月,是秋天,那时候他已经当皇帝当五年了,二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可是龙阔过得不好,他夜夜做梦,梦里的东西血腥又压抑——他这个靠弑父杀兄得来的皇位坐得并不安稳,也不舒坦。
他小时候是极其不受宠的皇子,母亲陪伴他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年,便撒手而去,母亲给的爱,是他为数不多获得的爱,可是在不懂爱的年龄得到的爱,并不能滋养人。
母亲死后,他在皇宫更是孤立无援了,无端的对他冷嘲热讽的大哥,背地里朝他扔石头的妹妹,傻子弟弟,阴冷潮湿长满苔藓的别院……他恨极了这些,只是在某个惊醒孤寂的夜晚,他也会产生回到过去也好的想法,让他的阳奉阴违的哥哥当皇帝,他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可是他又不甘心,他心高气傲,又野心勃勃,是以他只能受着了。要得到什么,一定要付出代价,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当下,妃子跳完舞,款款走到龙阔身边来,给他行礼。
龙阔让人给她递茶,摆了点心。
龙阔:“祁妃,你这顶凤冠是谁送你的,娘家带来的嫁妆吗?”
祁妃笑了笑,道:“皇上说笑了,这是皇上送给臣妾的,皇上忘了吗?啊,等等,臣妾前几日又新学会了一支舞,姐妹们都说太好看了,臣妾跳给皇上看看。”
“歇会儿吧。”
祁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皇上许久没来看臣妾跳舞了,臣妾攒了很多的新舞。”
“是吗?”龙阔听着又分了神,他忘记自己上一次来看祁妃跳舞是什么时候,几个月前,还是一年前,两年前,他忘了,那陈书玉呢?他是在什么时候遇见陈书玉的呢?在哪里呢?
他记得是在一个不起眼的酒馆。那时候他伪装成便民来喝酒解闷,喝着喝着,过道走来一个人,放在桌子边上的酒杯突然被他的衣袖刮到地上,“咚!”一声响,那人回了头,龙阔就这样看到了十四岁的陈书玉。
陈书玉没有和他道歉。
龙阔抬头看见陈书玉的眼睛,是那样的平静,没有杂质,甚至没有一丝感情,可是龙阔就这样看到心里去了,他那些暴躁的,空虚的,杂乱的情绪,喝酒都不能够缓解的恐惧,就这样沉下去了,龙阔诡异般平静了下来。
干干净净的眸子,山间的清水一样,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和他的混乱的情绪完全不一样,这正是龙阔想要的,他要这种干净,看一眼,仿佛整个人都可以平静下来。
他心里无端泛起了涟漪,命运牵扯般一样,将已经被人买走的陈书玉带回了皇宫。
他记得陈书玉跟着他走的时候,未曾有只言片语的疑问,对于他突然换了一个主家好像并不在意。
可是坐在马车上的龙阔看着对面坐得端正的陈书玉,一时间倒是没了主意,不知道把他带到哪里去,以什么身份带去,带去后又怎么安排,是以皇帝的身份还是以一个普通的富商身份呢?
马车轮子咕噜咕噜往前走,驰向皇宫,已行许久,可是龙阔还在思量。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书玉这时候开口了,他道:“你家很远吗?”
龙阔思考一会儿,道:“是有点远呢。”
陈书玉又道:“离皇宫远吗?”
龙阔心里一惊,在问陈书玉这么问的原因和回答他的问题之间选择了回答他,可是在不远和远之间又犹豫一会儿,然后道:“不远。”
陈书玉点点头,看了看龙阔,又转过来脸,不一会儿,又看向他,道:“我想离皇宫近一点。”
十四岁的陈书玉还很好猜,很多东西写在脸上,说话很直白。对于他对面的买家,他在转过脸又看过来的间隙可能想了想,还是要尊重一下买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或许懂一些。
这算是一个解释吧,龙阔想,那刚好如你的愿,近得不得了。
于是龙阔没有阻止马车驰向皇宫,也没有向陈书玉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不过很少的人知道陈书玉的存在,除了几个龙阔特意吩咐过的,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和学习的,再没有人知道皇帝买了一个男孩回来,连严公公都不知道。
茶烧了一壶又冷了一壶,龙阔回过神来,祁妃已经走了,周围的婢女和侍卫也走了,只剩下他和边上的严公公还坐在花园里。
桃花树下没了跳舞的人,终归是冷清很多,小小的花瓣一圈一圈的飘落下来,然后围着树枝打转。
龙阔又打开手里的信,只不过是在发愣,他又扫了两眼,突然将信递给严公公,道:“你看看,这信写得怎么样。”
严公公慌张地接了信,却不敢看。
龙阔又说:“看看。”
于是严公公看了。
龙阔殷切地看着严公公,想要从他嘴里面听到自己想要的,可是没有,严公公将信又还给了他,顶着压力也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皇上,这信……很普通,小孩子写给朋友也这样写呢。”
“是吗?”
龙阔将信叠好,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然后递给了严公公,道:“寄出去,寄到水黎国去。”
严公公双手接了,心里暗暗诧然,他以为皇上会把信毁掉的,毕竟在知道陈书玉收到了一顶凤冠之后就不得了了。
龙阔喝了一口冷茶,不经意道:“信上面说要去水黎国呢,你说我要让他去吗?”
严公公没有回答,他知道一般这种语调,是自问自答,或许龙阔自己也还没有想清楚。
龙阔看着还要坐一会儿,严公公就还要站一会儿。
严公公站在龙阔边上侧目看他的脸,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他不敢说多了解龙阔,可是他知道龙阔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怎么在陈书玉面前就这么这么犹犹豫豫呢,不想让他去就不让他去呗,说出来,有什么心思也说出来,不论结果好坏,不说出来谁有这么多闲心去猜呀……缺爱的人估计就是容易拧巴。
严公公认识陈书玉也许久了,他不敢说多了解陈书玉,却知道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只是他们酒越国这个在某人面前极好面子,一定要一丝不苟的皇帝目前貌似还没有这个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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