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约晚上十点，这次约早上八点。
叶昕雨总是头脑一热约个让自己后悔的时间，大周六她差点起不了床。
她今天选择了一条淡粉色兼白色格子连衣裙，搭配白色薄纱防晒外套，加上米白色圆头粗跟高跟。
不要有攻击性，温柔温柔温柔，叶昕雨在心里重复百遍。
精心化的妆不能花，叶昕雨开车前往理森。但她被保安拦在了门口，摇下车窗，她问，“你们院怎么甲方都不让进？”
“八点不到，甲方？”保安没见过来这么早的甲方。
设计师早上起不来，晚上睡不着，她怎么会周末比工作日来得早？
“我真是甲方。”
“是我吩咐的。”
始作俑者杨翊明出现，他挥挥手让保安放闸。
叶昕雨见到他就不悦，来时心里念的人设忘得干干净净。杨翊明马上解释，“隔壁新东方的家长周末总来占车位，我让保安不要放陌生人进来，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会开车来。”
算了，南城这座打工城市，年轻人有车的太少。叶昕雨这个刚毕业的打工小甲方，他一定认为她会骑着单身来。
叶昕雨把车往前开了几米，“我要停杨院长的地下车位。”
“地上这么多空着。”杨翊明停步。
“这么热，我才不要停地上！你上车！”
杨翊明迟疑一秒，随后上车指引她往地下开。
今天这位甲方明明打扮得温柔知性，他以为她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还是那个既霸道又蛮横的样子。
不过也很可爱，尤其是她时不时瞥过来的小白眼。
叶昕雨开到地下，这个点车位全空着，但她一定要占杨翊明车位。谁知道其他设计师周末来不来加班，她随便停一个免不了产生纠纷。
她停好车，心情通畅了。
“帮我拿一下。”
杨翊明接过她的电脑包，有点沉。他注意到她这辆奔驰价格不菲，能开这车应该是个本地人，于是随口问问，“你住附近？”
“我住后海花园。”
这小区杨翊明知道，西山区有名的海景豪宅，开豪车住豪宅的靓女，怎么会在周末逼他来上班。
刻板印象让他阴暗地想，做个漂亮的小咸鱼不行吗？
周六早上八点，设计院一个人没有。杨翊明的第一件事是给她烧水，倒水。
趁他去外面饮水机接水，她坐在了他的院长椅子上，体验一下当院长。
理森院的环境和装修很不错，院长办公室一圈是全落地的玻璃幕墙，显得空间又大又亮。明媚的阳光随扬起的窗帘斑驳落在地上，这种亮度会有效降低打工人的压抑程度。
小雷一直憧憬的，就是这种感觉吧，叶昕雨先享受一下。
杨翊明接水回来，水壶放在桌上开始烧水。他斜靠在桌，一手撑着桌子，轻轻问好，“叶院长。”
“小杨，早。”
她做人嚣张，又是甲方，心安理得坐着和真院长说话。阳光正好，他懒懒的姿态和好看的脸庞让她赏心悦目。
干脆多坐一会，欣赏欣赏。她真是飘了，自从做了甲方以前不敢的现在全敢，了。可偏偏正主愿意惯着她，带着笑耐心注视她。
叶昕雨愈发觉得，眼前的人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她心头啃呀啃，没有危害却很让她难受。
水烧开了，杨翊明正要倒水。
“我要喝咖啡。”今天她需求提升了。
杨翊明不知道她是故意为难还是寻他开心，这甲方一天比一天难伺候，要不他不干了。
“爱喝不喝。”滚烫的热水放在叶昕雨面前。
叶昕雨眨眨眼，心跳了起来。说一句要喝咖啡而已，这人态度真差。
“我有点困，你们单位没有咖啡机？”
“没有。”说完杨翊明拿起工位上的电话，“老李，帮忙去星巴克买杯咖啡，送我办公室来。你要什么？”
“大溪地风情绵云冷萃。”
“说点老人家记得住的吧！”杨翊明不等她回答，直接说，“美式，两杯！”
打完电话他闭上眼，轻轻揉了揉。叶昕雨这才发现他不是懒散，他是困，眉眼间透着些疲惫。略带惺忪的他眼神显得冷漠，寡淡，目中无人，她错怪他了。
“又熬夜改图？”
“我很久不这样画图了。”他一个姿势累了，侧到另一端，“都是手下人画。”
越过她，杨翊明打开电脑，握住鼠标把湖滨时代广场的图纸打开。叶昕雨依旧坐在他座位上，他没有赶她下来。他这薛定谔的态度很难琢磨，说话不温柔，行为很绅士。
她微微抬起眼，电脑上是新地下室，旁边是略困但看到图马上眼神变锐利的养眼建筑师。
“你要的，给你了。”
叶昕雨工作仅短暂一年，她不太看得懂地下室图纸。现在他打开图纸让她审阅，她岂不是露出马脚，半桶水晃个响。
她老老实实承认，“我看不懂。”
“你看得懂，浙大高材生。”他声音淡淡地很温和，“我写了，比之前少了几个车位，几间商铺。”
太近了。
叶昕雨早上吃得饱，温饱思□□。这建筑师的脸比密密麻麻瞎眼的CAD好看多了，什么车位商铺让策划部去算利润吧，她能交差就好。
去年上班的时候，雷彦博有时候是这样在她电脑上改图。
“这片人防……”
“我不懂人防。”
“……”他听出她是个草包了，确实看不懂地下室。这种甲方在专业性上比较好忽悠，俗称傻白甜……
但是，甜，吗？……
“杨老师。”叶昕雨在他思甜之时忽然变甜，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她声音软软笑意盎然，“有没有人觊觎过你的外貌？”
“没有。”杨翊明马上冷淡否认，“我是建筑师。”
“那我不会成为唯一吧，我不信。”
肯定是他自己不肯承认。
叶昕雨以前对雷彦博很有滤镜，刚毕业的新人很容易对上层的有错误认识。地位差、工作经验差、人生阅历差，都会让新人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pua中。她当然不是清醒的例外，当初以为雷所长是方案天才，温润如玉，是她学习和敬仰的目标。
人不长点见识，永远是个井底之蛙。
眼前这位知名建筑师，高级工程师，一分院院长……真是全面完胜小雷。没有来理森设计院应该是好事吧？她几乎可以肯定，刚毕业的小白自己来这上班，会沦陷。
李师傅敲了敲门，星巴克到了。杨翊明拿了过来，说了声谢谢。
杨翊明不说话，叶昕雨继续说，“什么时候教我做强排？”
“现在。”
“那杨老师你坐。”
叶昕雨狠狠吸了口美式，咖啡因和巴多胺同时冲入大脑，好爽好爽。杨翊明一坐下就进入了工作状态，靠着椅子转来转去，拿着A4纸思考。
“限高100米，我先去库里找个30层的高层。”
杨翊明找来一个老项目，地块面积差不多大。他教她把楼塞进去，然后复制。
当然不是随便复制，要遵守规范，要讲究逻辑。
“杨老师，这间距要这么大吗？”
老师手边早准备好规范，轻轻拍在她脑门。
这个老师，上课重点突出，长得养眼，除了脾气不咋地……叶昕雨接住她脑门上那本绿本规范，翻开来。
“看这一页。”
“哦……懂了。”
小区很快塞满了楼栋，接着老师教她按规划条件开入口，做一个环线车行道，把每栋楼前面的路连起来。
叶昕雨边学边想，这很简单，她以为是很多厉害的东西，果然是实习生的活。
“接下来算日照。”
“日照怎么算？”
“我不是在教你，急什么。”
五颜六色的日照图出来了，杨翊明的鼠标在红色和黄色的日照薄弱区划来划去，“我们挪一挪这里。”
叶昕雨认真端详，每一步她都深深刻在脑子里。
“最后算一下指标。”杨翊明进展到最后一步，回车键一敲，算出容积率是3.5。
“差不多了，剩下给小陆去润色。”杨翊明往后一躺，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代表他已经收工。
“这么快好啦。”叶昕雨高兴地抬头，之前她的脸都快贴到电脑屏幕上了，她由衷说了句，“杨老师真厉害。”
阳光正暖，空调不冷不热刚好，这不是她刚毕业时理想的工作状态吗？有一个优秀靠谱的师父，有好做顺利的项目，有简单纯粹的同事。
杨翊明也不说这是实习生能干的活了，被她灿笑夸奖，他很受用。
办公室的门打开，他的徒弟小谢进来了。
“师父，有空吗？”
“等等，我在给甲方——”
“没事你来吧。”叶昕雨把小徒弟喊进来，再观察下他怎么对待徒弟。
院长办公室唯一一把客座椅子被叶昕雨霸占，小徒弟只能站在一边问问题。杨翊明拿了一只红色的钢笔在图纸上圈圈画画，给小徒弟解答。
“这条意见好像改不出来。”小徒弟愁容满面。
“是改不出，周一我问问审图老师。”杨翊明说完，翻了翻图纸，“没了吧？”
“没了，师父你慢慢忙……”
叶昕雨头枕在手上，呆呆看完了这副温馨好学的画面，迟迟地感叹了一句。
“真羡慕。”
叶昕雨心里落差好大，她承认现在的自己，有点小小的嫉妒。
“你羡慕周末加班画图？”
她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为什么我刚毕业的时候没有遇到你？”
叶昕雨后悔，遗憾在南方院的每一天……如果时间能重回就好了。
可是好也不好，叶昕雨怕自己爱上他难以自拔，下属爱上司的剧本是火葬场。
“……”
现在他是乙方，他深表无语。
什么样的傻逼甲方杨翊明都见过了，这样说怪话的没有。
叶昕雨眼神空洞，好像在看他又好像穿过他在看很远的地方。忽然她回过神来，眼睛重新聚起了光，让杨翊明有点不知所措。
“您现在遇到我也不迟。”杨翊明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搬出他不太擅长的冠冕堂皇客套话，“你们集团的项目我都会用心对待。”
“拉倒吧。”叶昕雨不喜欢听这种假话，“出去吃个饭？我学饿了。”
“你想吃什么？”
“天好热，想吃刺身。”
出去吃饭杨翊明开车，他进入车内注意到副驾上还放着文本。刚想伸手拿，就被叶昕雨夺了过去。
“新区公安局！！”叶昕雨手微微颤抖。
杨翊明侧目不解她的激动。
叶昕雨把文本放在她膝盖上，“我做的第二个投标就是新区公安局，原来是你抢了我的标？”
“没错，是我。”
叶昕雨五味杂陈，她加班一个月，每天加到十点的精诚之作……她翻开文本，看看中标方案是怎么样的。
“难以想象，你到底中了多少标，好多大型公建。”叶昕雨想到她的沧海遗珠，“你参加过小山学校投标吗？”
“小山学校在哪里？”
投标大神没参加，怪不得。叶昕雨苦笑关上公安局文本，告诉他，“去年八月左右，在辉市。”
“去年八月我在做西山区外国语小学。”
杨翊明又轻松报出一个项目。
“我家楼下那个？我见过公示图……”
“对。”
人生有时像在品黑巧克力，吃进去不知是苦是甜。她分不清心里有几分苦涩，几分甘甜。
高兴的是，现在可以肆无忌惮索取他人，不用低头内耗。
难过的是，再也不会有理想中的建筑师生涯。
骄阳之下，他璀璨夺目，她未敢让他看到自己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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