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总从美国回来了。
总监的最大特点是锃亮的大光头，比鸡蛋还要光滑的大光头。大光头离开一周，签字的人挤满了办公室。
叶昕雨很晚才排到，把修改好的湖滨时代广场图纸给何总看。
“可以啊，改这么快。”
“那是，我坐在院长办公室盯着杨翊明改！”
“什……”何总差点呛住，“这么没礼貌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
老何摸了摸他完全没有头发的卤蛋头，他是一个非常端着的人，面子薄又懂礼貌。他出去谈项目，永远端庄优雅，永远风度翩翩。
只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才会露出工科抠脚大汉的气质。
“我是甲方啊，盯着他改图怎么啦？”
“你太急了。”何总慢吞吞地说，“这项目不急，我回来会和杨院长慢慢谈。”
“可是他说，改图，上会，施工图，都很紧张！”
何总用极其缓慢的语气，说出了两个字，“不急啦。”
“所以……我被杨院长忽悠了吗？”
叶昕雨心突突跳着。
“你这么傻白甜不忽悠你忽悠谁？下次我不在，你让黄总，或者方总陪你去设计院！”
叶昕雨被何总当头喝了一声，她拿着手里的修改费单子，询问道，“那还给修改费吗？老狐狸骗我们集团钱！”
何总翻了翻图纸，“可以给，刚好有项目让他帮忙。”
叶昕雨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毕业的她谨小慎微，现在又冲动鲁莽。她应该再内敛点，情绪稳定点，做一个优雅甲方。
“何总，我明白了，我有点做事不过脑子，下次不这样了。”
何总拿出一张A4纸交代叶昕雨，“让杨大师做个强排，周一策划部要。”
强排，叶昕雨第一次接手。强排就是在地块上，排下尽可能最多、最高的住宅楼。地产买地做新小区前，都要根据强排测算利润。
叶昕雨道理都懂，可尴尬说出内心窘迫，“我看杨院长最近被我骚扰过多，看到我就烦，他会做吗？”
何总戳了好几下图纸，“你刚帮他申请一笔设计修改费，他对你的感激正浓，趁热打铁，让他免费出一下方案。”
“免费？”叶昕雨慢悠悠地读出这两个字，观望着何总，“前一个项目给修改费，后一个白嫖回来……是这样呀。”
地产的甲方真无耻。
“万一他不想免费做？”叶昕雨问。
“哄一哄，骗一骗，自古都这样。你告诉他，等我们集团拿到地了就给他做，后面方案设计不是有设计费了吗？”
“拿不到地怎么办？”
“那我们打点老项目款，设计费你要慢慢拨。你的修改费合同也别签太快，等设计院对你感情淡了，你再签。”
叶昕雨不知道自己在何总这是学了什么，反正关于建筑设计的，是一分没学到。
以前在设计院事情难做钱难收，都是有原因的。
这张A4纸上是一个巴掌形状的地块，用地面积4万多，容积率要求做到3.8。
叶昕雨暂时没概念，这个指标能做什么小区。
现在房地产火爆，各家地产都在抢着拍地。叶昕雨很想顺应时代潮流好好干一干。
她现在的能力或许不出众，和天才建筑师差得很远。可是她年轻，有拼劲，还是个愣头青。
他优秀是他的能力，他的能力要为她所用。
“昕雨，周末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开车去省城的山野农庄吃鸡？”叶文豪在下班前五分钟发来一句。
“我要先加个班。”
“神经！”
面对叶文豪的痛斥，叶昕雨反手回了一句，“下班了，你载我去下理森院。”
叶昕雨来到工程找叶文豪，他周五提早离开了工地。
“周五下班的点，这设计院是非去不可吗？”叶文豪想起了正事，“我他妈在设计院做结构的时候，甲方要是敢周五下班过来，我一定——”
“你一定？”
“把他头拧断。”
叶昕雨乐呵呵笑起来，她不要脸面，知道杨翊明不可能把她头拧断。
*
叶昕雨靠着玻璃门，稍微有点紧张，长长舒了口气。她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但是工程经验实在浅薄。
几次骚扰他，今天她要稍微沉稳点。
杨翊明看时间，五点多，甲方来的好是时候。他脸上略带不耐烦又要装的很耐心，手指在不安分地敲桌子。
两人随着空气安静。
算了，想不出语言就不对话，叶昕雨默默把A4纸放在桌上，让杨翊明自己看。
杨翊明扫了扫，马上get了所有信息，开口问，“什么时候要？”
“周一早上。”
“没问题。”他把A4纸放下，“周天晚上发你文本。”
什么语言都不用组织，这么简单搞定？叶昕雨又惊又喜，那明天一早还能和叶文豪去省城玩。
她忍不住多嘴一句，“可是周一，我还要湖滨时代的负二图纸，能一并给我？”
“我现在不就在画负二图纸吗？”他指了指电脑，“强排简单，你问小陆要。”
“小陆？！”叶昕雨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为什么要给小陆排，你不能排吗？”
她总是给他惊喜，或者说惊吓。
杨翊明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他好久没听过这么可笑的发言了。
“强排很难吗？”
“当然不难。”他声音麻木不仁，头摇得好敷衍，“但是我不做。”
“……”叶昕雨觉得自己作为甲方受到了冷暴力，“您不能像外面太阳那样，对我热情一点吗？”
叶昕雨去市院不是这种感觉，刘彬巨温柔的。杨翊明怎么会，怎么能……当这个一分院院长的？
“我不是说周日晚上发你。”沟通效率这么高，甲方还不满。
“杨院长，既然这个不难做，你辛苦做一下吧。到时候拿地了，我们会——”叶昕雨好声好气，试图用何总教的办法。
杨翊明没理会她，径直走到门口，喊了一声，“小陆，过来。”
精神抖擞的小陆快步跑了过来，他快乐的脸可能不知道周五下班前要来活了。
“叶总这里有个强排，周末你给她排一下。”
“OKOK，收到收到。”小陆精神状态好得不像是接了个加班项目。
“外面有下午茶，叶总去吃点。”
赶她走？
杨翊明下逐客令了，叶昕雨只能识趣地先到外面大厅，一张大大的会客桌上摆着几杯凌乱的奶茶，一些没吃完的西瓜。
这个大牌，确实难啃，叶昕雨心焦。
叶昕雨拿着奶绿到外面给何总打电话，带着一点委屈和一点挫败，“何总，和你说的不一样，杨翊明根本不给我做强排。”
“咋可能，院里抽不出一个实习生做？”
叶昕雨愣了两秒钟，轻声说，“不是，我不要实习生做，我要他亲自给我做。”
“你你你你——”何总无语地抬高了声音，“哪个老总吃了饭那么空给你做强排，这不是给实习生和毕业生干的活吗？很简单的，画几栋楼，写个总面积指标。”
“何总，我非要他做呢？”
叶昕雨难受，心痒，她不能跟领导说她就想给那位脾气坏的院长做，让他服务自己。
“他水平高，跟他学习一下。”
“哦，你是想找杨老师学强排呢？”何总嘲讽道，“那你要不谈钱，要不谈感情，要不都谈。白嫖别想了！”
何总的话她认为很有道理，她必须要使用一下珍藏很久的东西。她快步回到叶文豪车上，他刚要启动车子她马上按住他。
“那个大红包呢？”
叶文豪打开车子中间的格子，拿出一个大红包，问她，“你要干嘛？”
“做工程，有时候要打点下关系。”
老爸的敦敦教诲还在耳边，虽然她从未打点过，也不知道怎么打点。
回到设计院，大家纷纷准备下班，还好杨翊明还没走。
“杨院长，还没下班吗？”叶昕雨疲惫地跑进杨翊明办公室，她现在很想喝一杯水。但是这个高傲的院长压根没理她，还在继续着电脑上的工作，她只能自行寻找纸杯。
“您能不能学一下刘彬的服务态度啊，起码给我倒杯水。”
“哦。”他这才反应过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杯，拿来水壶倒了一杯水。
“您还能在设计界接活，甲方对你的容忍程度真是挺高的。”
这时候，叶昕雨又觉得杨翊明是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建筑大师。他还不以为耻，在那笑着看叶昕雨。
“刘彬的舔狗式服务是不是非常到位。”
“是啊，我常常觉得在这里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做完这个湖滨时代，我们不要继续合作了。”
她小小威胁一下，看他会不会怕。
“你提的倒水的修改意见，我会改的。”建筑大师暂时低下了他高傲的头。
“那你亲手帮我做个强排，我就原谅你。”
叶昕雨的用词，让混迹江湖多年的杨翊明不仅惊讶，还困惑。
谈得上原谅二字吗？他是有多罪大恶极。
他呵了一声，把鼠标烦躁一砸，“我做强排的话，让实习生排湖滨地下室？”
“不要不要，两个都要你做。”
叶昕雨不知道此刻，她的厚脸皮究竟从何而来，总之她是既要又要还要。
杨翊明看不懂甲方的需求，这种简单小活喊实习生能做10个，为什么非得是他。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互相不说话，生怕打破这沉默的拉扯环节。
叶昕雨猛的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在桌上。
“这样可以吗？”她终于把她的打点红包用出去了，讨红包比较需要勇气。
“这是什么。”杨翊明拿起红包，很费解，“行贿？”
“你不要那么自负，哪有甲方向乙方行贿的，这是奖赏你一点点辛苦费。”叶昕雨尬的想把自己脑袋拧下来，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怕有人进来，赶紧把红包拿到桌子底下，试图塞进他的裤袋。
“我不要。”他仿佛收了一个炸弹，马上交还给她。她往后一躲，红包掉到了地上。
“给钱也不做，让你做个事情这么难？”叶昕雨捡起地上的红包，人站起来看着杨翊明。
“太危险了。”杨翊明见多识广，没有见过这样的。
一不做二不休，都出手了哪能后退。叶昕雨再次把红包塞到杨翊明的手里，并死死按住她的红包。杨翊明从皱着眉头不解，到无比纳闷，再到后面无奈地笑了出来。
他怎么会和甲方这个小美女，做这种事情……女孩子的手一手按着红包，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好奇怪，在办公室里真的好奇怪。
“你最好快点答应我，别拉拉扯扯。”叶昕雨稍微低头，脸上是不会认输的霸气。
杨翊明感觉得出她没有手劲，他作为男人马上可以挣脱她。
只是这一刻他放弃了挣扎，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逼迫自己。她是甲方没错，但是甲方也不会这么不要脸，这么强势。
“我亲自监督小陆排。”杨翊明已经退了一步。
“我偏要你做！”
女孩的小手按着他按着红包，他不能让这个怪状持续太久，不然别人进来要看见。
“好吧，你明天早上再来找我。”杨翊明不想再打拉扯战，“今晚我专心给你改图，不要打扰我了。”
“我的？”叶昕雨再靠近一点点。
“你的，湖滨时代。”杨翊明这次用力地挣脱开她的手，把红包快速扔进抽屉，“为了你，我加班好几个晚上了！”
叶昕雨拔腿就跑，心脏快要飞出窗外，她走到电梯厅才看到叶文豪发来的微信。
杨老师不缺钱，你送一千红包有蚊子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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