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叶昕雨起了个大早。
她看到了杨翊明发来的图纸，显示时间是昨天半夜一点。
真厉害！这么快把这么多问题统筹好，改出一版新地下室。
今天要去参加招标了，她心里激动得像小时候春游一样。以前去投奔是被别人挑挑拣拣，现在她来挑。
叶昕雨今天选择浅色风格，淡黄色薄纱质连衣短裙搭配一条米色腰带，带一条铂金项链。刘海微微卷曲，把乖巧的发丝拨到两边，中间只留几根。
很好，知性，优雅，慈悲，免得有人说她高冷。
本次东湖真悦酒店设计招标大会设在中心区南苑饭店，小郑和招标代理最早到达会场。
“小叶，你今天很不一般。”小郑细细打量着叶昕雨这一身装扮，“没有平日那么霸气了。”
“哪有，我平时不平易近人吗？”
管培生才上班几天，居然已经产生叶昕雨霸气的印象。
“你总给人高不可攀的样子，今天……”小郑不敢多说，递上签到单，“先签到吧。”
这种评价，叶文豪也提过。说她太冷淡，不爱搭理人还有点嚣张，久了会不会处不好关系。她其实不是不爱搭理人，单纯只是她很懒，不喜欢社交。
当然，这是小郑和哥哥的看法。黄总这样的中层领导，却认为叶昕雨乖巧温柔，连连和蔼夸她漂亮。
投标共有8家单位，每个院来了3-5个人。主设计师在和圈内人交流攀谈，小弟们拿着文本和展示板在旁听讲。
叶昕雨再一次感慨作为甲方的舒畅，不用内耗加班熬夜一两月的项目中不了标。
这次她要做一个坏女人，做一个往死里压榨乙方的狗甲方。
谁PUA她，她就双倍送回去。
正好，叶昕雨看到了老熟人雷彦博，他们又来投标了。
雷彦博几乎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小叶……”失智了几秒后才恍的回过神，给旁边的黄总打了一声招呼，“黄，黄总好。”
“黄总好。”端庄稳重的管博士，不急不慢地上来填补这份尴尬。
雷彦博往后两个小碎步，退到了管博士的身后。管博士身高较矮，微微抬起头，平静如一碗凉水，“小叶，你也好。”
“管院长，第一次见。”黄总热情道，“听说你在北京是方案大神，我们很期待你的作品。”
“哪里哪里，稍微做过些普通的作品罢了。”
“管院长太过谦虚了。”黄总说着客套话。
雷彦博还是呆呆看着叶昕雨，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
叶昕雨懒得理睬他，她又看到了一位老熟人，刘院长。
他依旧器宇轩昂，身着白衬衫西装黑长裤，整个人一尘不染。旁边的冯院长对比之下，不过一个白发苍苍的干瘪老头。
天呐，叶昕雨只是看到他，就能回想起那个温暖的刹那。
因为他，叶昕雨从前还小小纠结过要不要跳槽去市院。今天一见，那些犹豫烟消云散了。
还会见面合作的，不是吗？
“黄总今年招的管培生，都是靓男靓女啊。”冯院长还不忘夸下小郑和叶昕雨。
“是啊！”黄总介绍了一下，“这我手下的小郑，这个是何总的助理小叶。这个是市院第一分院的冯院长，刘副院长。”
“叶总现在是何总监助理？”刘院长亲切问，“真不错。”
那边的雷彦博也听见了。
设计院的人都知道何总监，不仅是设计部的顶头上司，也是他们设计院的最大甲方。
“刘院认识我们小叶？”黄总问。
“以前一起做过项目。”刘院长回答，“叶总很优秀，真遗憾没来我们单位。”
“刘院长，这高学历的美女可是稀缺资源哦。”黄总笑。
“小刘，你争取投标中了，给业主好好服务。”冯院长说。
刘彬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一个姗姗来迟的杨翊明走到前面，扔出一句。
“她很能加班的，你中了标别服务的吐血。”
这话，不用睁眼睛都知道谁在说。
叶昕雨有时候真佩服杨院长的真性情，人家都在说客套话，只有他在讲些大实话。难道他真是建筑界的冉冉新星，超级天才？要不这张嘴怎么有甲方愿意给他做项目？
还是说，他——只对她不一般？
这种猜测，她先按下。
叶昕雨保持着营业微笑，仰头去阴阳他，“杨院长，你精神不太好，是昨天熬夜了吗？”
明知故问，她想玩弄他一下。
杨翊明看了看叶昕雨，没说话，他现在把高冷写在脸上，直接去招标代理那边签到。
被无视的叶昕雨心想，这杨翊明来陪标就是硬气，方案乱做，说话乱说，招呼也不好好打。她心目中完美的乙方形象应该是刘院长那样，彬彬有礼，礼貌有加。而不是他那样自我个性溢出，飞扬跋扈，想说什么说什么。
“我们杨院这两天都改图到凌晨！”后面的胡所长忍不住说，“黄总，叶总，我看他是熬夜熬傻了，你们不要见怪。”
看他走了，叶昕雨补充了下原因，“造地铁导致的修改，不是我逼他改的呀？还来抱怨我。”
“他没抱怨你。”刘彬和气说，“杨院长说话是这样的，嘴上说说而已。他做事很认真，会一直改到业主满意为止。”
叶昕雨回以刘院长一个温柔微笑，愿意这样为同行说话，他必然是一个内心强大且善良的人。
招投标招投标，招标人像在选妃一样。喜欢哪个挑哪个，细节不好退回去改改，真心令人舒畅。
叶昕雨坐在黄总旁边，认真听取了各个设计院的汇报。
她本来还想听听杨翊明讲方案汇报，结果陪标他都懒得讲。看不到他作为个天才建筑师的实力，真令她遗憾。
所有设计院汇报完毕后，进入中场休息时间，黄总到外面点了跟烟。
“黄总，那个……有内定吗？”
叶昕雨离开设计院才懂的血泪教训，投标做的再好，人家早有内定，自己不过是陪着演戏。
“啊哈哈哈。”黄总的眼神已经给了她答案，“主席比较看好市院的方案，不过其他单位的也可以对比看看。”
黄总没把话说得很满，留点余地是老东西必备的说话技能。
“没准南方院还能进入下一轮，有一丝丝希望，然后被扼杀！”叶昕雨传达给了黄总这个直奔天灵盖的想法。
“哈哈哈。”黄总笑笑，“反正最后中标的是主席要的，过程不重要。”
黄总这么说，叶昕雨当然放心了。
*
招标会顺利结束，各位专家和设计院方有序退场。
市院的冯院长把“内定”俩字都写在了脸上，主动邀请黄总去吃饭。黄总社交达人，马上答应下来。
叶昕雨可不想陪黄总一起去喝酒。她看到杨翊明边打电话边走，于是跟在他后面。
作为一个甲方，她根本需要思考他忙不忙，有没有精力。她见他打完电话，马上问。
“hello杨院长，可以载我一程吗？我们单位比较近。”
杨翊明非常意外地笑了下，“我吗？你不是不坐陌生人车吗？”
叶昕雨忍不住笑出来，他好记仇，要一直记着她拒载。
夜晚不坐陌生男人的车，和白天做乙方的车，是一回事吗？
“我们是熟人。”叶昕雨仗着自己是甲方，毫不脸红，神态自若地说道。
“原来如此。”杨翊明并不热情，似笑非笑看她。
“小叶，要不我送你，我们单位很近。”雷彦博从电梯厅的一角快速地跑上来。
叶昕雨不想见到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对话，许是前面装得太过于热情阳光，让雷彦博产生了她还会理他的错觉。
“小叶，我没想到你去了明城地产，还是总监助理。”雷彦博现在跟没发生过一切似的，跟叶昕雨攀谈起来。
叶昕雨知道和他聊得越多，他错觉越深，于是她继续和杨翊明搭话，“杨院长，所以你回单位吗？”
“回。”他简短答复，“但——”
叶昕雨才注意到他旁边的两个人，小陆拿着展板，叹了口气，“师父，还是甲方比较重要啊，我们没事的。”
随后电梯来了，小陆和胡所长走了进去。叶昕雨看杨翊明没动，她暂停了一下步伐，“但是什么？”
“没什么，走吧。”
下到地下室，叶昕雨跟着走到杨翊明车前，他开的是一辆黑色宝马SUV。打开后排车门，小陆把那块不小的展板和文本塞进去。叶昕雨看到后面已经放了一大叠蓝图，加上文本和展板，只能勉强挤下一个瘦子。
难怪刚才杨翊明有些迟疑，原来是载了她，坐不了另外两人。
说起来很巧，雷彦博停的车就在旁边，他又问一句，“小叶，要不还是我送你吧？”
胡所长不认识雷彦博，对叶昕雨说，“叶总，我跟小陆坐地铁回去，你坐杨院的车。”
“上车。”杨翊明说。
“小叶……”雷彦博的眼神，希望她留一留脚步。
杨翊明眼见雷彦博纠缠，不客气地说，“业主懒得理你，别烦她。”
雷彦博语塞，往后退去。
叶昕雨偷笑一秒消失，这个杨院长的坏脾气，看来不止对她一个。
“雷所长，拜拜。”叶昕雨对雷彦博做出一副悲悯的样子，然后钻进杨翊明车里。
这车空间很大，她往后排看了一眼，感叹一句，“还是SUV好，你带这么多蓝图，是要去工地吗？”
“去审图单位。”
“审图老师还看蓝图吗？”叶昕雨看到蓝图就触发ptsd。
“有些单位要看。”杨翊明不懂叶昕雨现在的心情，“怎么了？”
“没事，不过去审图单位你要亲自跑？”
“什么地方有烂摊子，什么地方就有我。”杨翊明快速回答。
叶昕雨有些惊讶，早上她还觉得他太过傲慢，而且他对雷彦博也没有刘彬对同行那么温和。没想到他会去做雷彦博不做的破事，会自己带着蓝图出去沟通。
“这些图纸，你不会扔给手下人去沟通？”叶昕雨问。
“他们沟通不下来，只能我去。”
叶昕雨一愣，当时她一个人背着蓝图出门时，院里领导不是这么说的。
“审图老师会不会骂你这个大建筑师？”
“会，有几个审图老师很凶。”
在单位一些人心中，他是南城知名建筑大师，连何总都叫他杨大师，南城有不少他的代表作。但是短短几句话，直接把他拉下神坛……
叶昕雨内心苦涩，“那你还是很负责的，不像我以前的领导。”
“不会是刚才那位吧。”他稍微提起点兴趣。
叶昕雨点点头，她其实有点害怕提起，又忍不住说出口。还好杨翊明没有继续往下问，可能以他的经历，完全能猜出她在设计院遭遇了什么。
开到主干道上，又开始堵车。杨翊明手指敲着方向盘，开始急躁。
杨翊明和刘彬俩人，是她认识为数不多的大建筑师。一个急躁傲慢，一个平静如水，真差好多。
“慢慢开啦，不着急的。”
他打了个哈欠，“不急是不急，想回去睡个午觉。”
现在叶昕雨确认了一件事，杨翊明不是什么大师。他是一个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图纸错了要挨骂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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