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昕雨站在大衣柜前挑了半天衣服，最后选择了一件短袖泡泡袖纱质上衣和一条蓝色牛仔短裤。集团公司要求正装上班，她最近都没认真挑过精致出行的装扮。
她骑个自行车去理森设计院。
风吹醒了她的困意，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
难啃的大牌？天才青年建筑师？拖图不改甲方不舔做自己的院长？
有再多人设，不还是乙方吗？
叶昕雨今晚比白天更沉稳，她想私下和他聊聊。
十点的设计院，各个部门都还亮着灯，窗户内都是加班的打工人。这点，理森设计院和她曾经呆的南方设计院并无不同。
现在是地产的黄金年代，每个地产，每个设计院都在拼命干。南城这座城市是打工的山巅，打工的巨大监狱，打工的不夜城。
申请点修改费也好，犒劳一下这些辛苦的加班人。
这次她熟门熟路的，直接闯进他们第一设计分院。院长办公室很好认，就是最外面那个玻璃大盒子。
杨翊明看着电脑，旁边坐着一个小姑娘，同样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她的高跟鞋声惊动了认真的俩人，杨翊明打了声招呼淡淡说叶总好。而他旁边的小姑娘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快速地让出了她坐的那把椅子。
看小姑娘局促的样子，叶昕雨仿佛看到去年的自己。她赶紧上前说道，“没关系，我在旁边等一会。”
“今天不早了，你先回家吧。”杨翊明对年轻女生说，“我和甲方约了10点。”
他好像见不得小姑娘晚回家似得，叶昕雨心想着。见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十倍速快速翻了翻电脑上的文本，最后过了一遍。小姑娘看看杨翊明，看看叶昕雨，她脸上带着很明显的青涩。
小姑娘很明显刚毕业，完了，叶昕雨想，自己不会也是这幅嫩样闯入会议室的吧。
小姑娘离去，现在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叶昕雨在椅子上坐下，终于可以认真看他的脸。
时光静悄悄。
杨翊明看到她，工作多年的自己竟然有些坐立难安。
叶昕雨反而更自然，她手拖着下巴，“杨院长，相貌不错啊。”
“哪里。”甲方上来说这句，杨翊明没做好准备，“我是凡夫俗子，叶总你才是绝代佳人。”
“别说得这么离谱。”她又没穿越回古代。
叶昕雨看了一眼他电脑开的文件，是个酒店，肯定是他说的投标。
“当我面做我们集团的标书，您还这么敷衍？”叶昕雨慢悠悠说了一句。
“全力以赴做陪标，不如留点时间做现有项目，对吧？”他说着，打开湖滨时代广场的图纸。
叶昕雨细细观察，他的办公室非常干净整洁，白色的长桌上除了电脑、水壶、绿植、笔筒没有多余的东西。副桌与主桌呈90度，稍矮10公分，上面整齐堆放着建筑文本和规范。何总的桌子非常凌乱，她这个助理的主职可能是在桌子里翻找各种文件。早上整好的桌子，晚上就能摊开呈现文本文件规范随机分布的状况。
乙方也在观察着她，叶昕雨不给他多余的时间遐想，“杨院长，地铁口退进怎么细化你有想法了吗？”
杨翊明从副桌上拿来早就准备好的A3图纸，透明草稿纸，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彩色马克笔。叶昕雨十分感兴趣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仿佛回到了她大学时候。
他的服务态度……叶昕雨来了有三分钟，竟然没有给她倒杯水什么的……她只能安慰自己，他很实在，是个干实事不搞虚的人。
杨翊明把硫酸纸铺在打出的总平面图上，然后对着电脑开始画新轮廓。她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手边的钢笔，主体是黑色，笔头和尾部都是金边围绕，中间的花纹是黑金混合的大理石图案。上研究生后，她给自己买了一只白乌龟作为庆祝，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他手中这只是同品牌的百利金。
人经常会被某一些很小的细节所触动，叶昕雨很欣赏他出色的手绘，还欣赏他手绘的笔与她是一样的品位。
杨翊明顺手拿起手边的钢笔，准备先勾个主体轮廓。
叶昕雨凑得很近，她要看他画画。
杨翊明往后躲了躲，他下笔划了两下，没有出墨。他眉头一皱，又划了两下，然后暴躁的扔到了一边，从笔筒里换了一只黑色的lamy。
这个场景叶昕雨实在太熟悉了，她已经经历了十万次，再贵的签字笔最后的下场也是扔到一边，换成lamy。
“是正品百利金。”她评价了一句。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对方的心弦，他抬头和她对视了一会，苦笑了一下。
“它除了好看，什么都不行。”杨翊明接上叶昕雨的话，评价了一句。
这人，不会在用钢笔暗讽她吧？不会吧？
杨翊明一边画图，一边说着改图的思路。他画图很快，应该是脑子里的思路很清晰，所以根本没有暂停键。
一层平面很快画好了。
“梦回建筑专业课。”叶昕雨看杨翊明停笔已久，开启话匣子。
杨翊明停笔，他脸上是清晰的怀疑，“叶总，你曾经说你是大专生。”
曾经。
他们之前的相遇都非常短暂。
叶昕雨很有精神地抬眼，还在骗他，“干吗？大专不能有专业课吗？”
他手上的钢笔无处安放，被他颠来倒去。
“叶总，你在浙大的毕业照拍得挺好。”
叶昕雨没法继续逗他，想来他应该看过她的朋友圈，浙大建筑生的身份藏不住了。
杨翊明用钢笔敲敲图纸，“还有很多小意见，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出来的，今晚先这样吧。”
叶昕雨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眼手机，不知不觉居然已经11:40了。
“今晚先这样吧。”叶昕雨重复一遍，然后缴收了图纸拿到自己手上，135度躺在椅子上欣赏欣赏。
“杨院长手绘得这么好，是哪里毕业的？”叶昕雨还想逗逗他。
“清华。”
“我就知道，不愧是清华美院毕业的高材生。”
“……”
杨翊明转了转他的笔，一言不发，然后那只便宜的lamy被他随手扔到一边。
咚，安静的办公室发出清脆响声。
叶昕雨阅读了他的微表情，他的语言好像是无语。
她不想说他这副无语的样子非常迷人，比白天温柔微笑的样子还要好看。不说他是高级工程师，是一分院院长，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好多人都这样问过，会画画就是美院吗？我是理科全省第六！”
杨翊明的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他脸上写满了对美院的鄙夷。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叶昕雨假意道歉，“您这么桀骜不驯，我以为是艺术学院的。”
“叶总歧视艺术生？”杨翊明尖锐问，他还很不解“桀骜不驯”这个评价，他不是正经建筑师吗？
叶昕雨没理会，自顾自说，“现在会手绘的人很少，如果不是你的手绘打动了我，我本来还把你和一些没毛的老顽固归为一类。”
“叶总，你还挺搞笑的。”
这种评价从乙方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大逆不道。反正叶昕雨当乙方画图狗的时候，可不敢和甲方随口开玩笑，只敢恭恭敬敬小心翼翼。
“我是说你比较幽默，正常的甲方都是一本正经的。”杨翊明又捡回了他那只贵的百利金隔壁，闲的时候转转它。
“你呢，你正经吗？”
叶昕雨凑上前问。
年轻人，比想象中更难对付。杨翊明从业至今，从没见过一个甲方——像她这样。她漂亮的脸靠那么前，对他这种世俗男人来说是一种美貌暴击。
而且现在她是甲方，他还不能做到云淡风轻地无视他。
“我没接触过你这样的，和甲方聊天嬉皮笑脸。”
杨翊明继续没有乙方的样子，沉下脸，“我没笑。”
“杨院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抬杠？一般甲方说啥，乙方只要嗯嗯，对的，好的，收到就行。”
叶昕雨发现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是建筑师吗？单说这个说话的样子，他能接到活吗？为什么她做建筑师的时候，只敢唯唯诺诺？
“好的，收到。”
杨翊明暂时学乖了，开始收拾桌上的马克笔。没人说话的第一分钟，她看向窗外，居然下起了小雨。
“下雨了！我没法骑车回家了！”
叶昕雨赶紧给她哥发消息，让他来接一下。
“你骑车？”杨翊明不好把这个漂亮女孩和骑单车联系在一起，“要不要我送你？”
“不要。”叶昕雨很快回绝。
人有时候贱得很，杨翊明平时最讨厌送甲方。然而被她一再拒绝，他反而越发想送她一程。
这个漂亮年轻的甲方弄得他心神不宁，工程经验根本摆不平她，于是他关了电脑准备回家。
晚上的加班很短暂，叶昕雨跟着杨翊明走出办公室。她回望一眼，大办公室人走光了。
“没人了。”她想不到自己会在设计院待到十二点。
“你很喜欢加班？”
“怎么可能。”叶昕雨不是受虐狂，“当时在规划局，是我领导坑我，还好有你。”
凌晨的时间，叶昕雨感觉自己说话好暧昧。她走出一步，看到这里有一面展示墙，挂着他们院里做过的项目。
可谓是硕果累累，叶昕雨停在展示墙前。
“我当时只是好奇，怎么有个小姑娘一直在那改图。”他好像在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
“规划局那么多人低头加班，你怎么会注意到我？”她代入一下自己，根本不会注意昏暗的角落有人在那改图纸，这是行业里最常见的现象。
建筑师脸上很平静，“叶总，体制内的人穿什么，你穿什么？你在人群中美得格格不入，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叶昕雨被他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她压根不记得那天自己穿了什么。
但她回想了一下，她也能记得他那天穿了那件淡黄褐色大风衣，因为规划局的编制工，都穿的特别……干部！
不会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那天晚上已经盯上她了吧？
“我穿了什么？”
杨翊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去规划局不要穿太好看了，不然人家巴不得你天天去，每次提点意见给你。”
“你是在夸甲方好看，还是在抹黑规划局？”
“我怎么敢抹黑规划局。”
“那你是在夸我好看。”叶昕雨非要强调一下。
杨翊明不为所动，自己走自己的路，“你长这样子，夸赞美貌的话应该听腻了。”
外面有雨，杨翊明给她撑起伞。她抬头看他，他的身高好适合撑伞。
“你不开车？”
“我步行五分钟。”
叶昕雨走到理森院外边寻找叶文豪的车，杨翊明撑伞陪着她，直到一辆黑色的SUV开到她面前。
“我的加班狂魔，几点了都。”叶文豪张嘴骂骂咧咧。
“叶文豪？南城建筑行业的圈子真小啊。”杨翊明非常诧异，“她是你妹妹？”
“是啊！好久不见了杨大师。”
本以为他们老同事会多说两句，结果时间太晚他们很快道别晚安。叶文豪边打哈欠边揉眼睛，催促叶昕雨快点上车。
“你在设计院呆到十二点干嘛？明天又不是报审图！”叶文豪难忍肚子里一团话，“老杨是个工作狂魔，你也是，什么绝世好项目把你们凑到一块去了。”
“我是想在何总回来前，拿到一份方案给他看。”
“你要有松弛感，不要把设计院逼的太紧。”叶文豪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叶昕雨，“小心年纪轻轻就被设计院拉黑！”
“不会的，他肯定不敢。”叶昕雨扬起头，乐呵呵地说。
叶昕雨看向窗外，杨翊明的身影看不见了。
他这个建筑师，不仅能力出众，聊天起来居然别有味道。
是她太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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