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园项目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因为这个住宅实在简单，叶昕雨居然没遇到什么坎坷。同时小山项目也通过了图审，顺利进入施工阶段。
小山项目的图审只有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问题，她现在不觉得王老师是坏人了，反而感激有这样负责任的总工给她把关。
施工启动后，图纸交底会如期举行。一大清早，叶昕雨就要赶到邻市工地去参加交底会。
雷彦博毫不意外的又鸽了这次交底会，理由为他不是项目负责人，这个会议只要求项目负责人出席。
叶昕雨看了雷彦博很久，雷彦博假装盯着电脑忙，盯了两分钟终于受不了。
“小叶，市院那边会去的，已经给你联系好了。”
“难道我们本院的项目，没有你要负责的吗，雷所长。”她着重了所长两字。
“小叶，市院的刘院长会陪你去的。”雷彦博又重申了一遍，“他才是项目负责人。”
看来雷彦博这尊大佛是不可能撼动了，叶昕雨失望离去，只身前往和市院约定好的地方。
刘院长还是那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样子。他身着干净的白衬衫黑西装长裤，亲手拎着一个电脑包和一份图纸。
见到市院的冯院长，刘副院长都在，叶昕雨焦虑的心情有些缓解。
“我第一次去工地开会。”叶昕雨紧张地说。
“没关系，你在旁边听着就好。”刘院长安慰道，“有我在呢。”
她之前是多么想听她的领导说一句，有我在，这样她能多睡几个安稳觉。原来她觉得遥不可及的事情，在其他单位很稀松平常吗？
“叶工是什么大学毕业的？”车上，刘院长和她闲聊。
“浙大的，本科硕士都是。”
“这么好的学历啊，那当初为什么不来我们院？”刘院长有些惋惜。
发昏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她开始反省自己的冲动和盲目。如果能重选一次，她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市院，去刘彬手下。
图纸交底会非常轻松，正如刘院长所说，叶昕雨只需要坐着听就行了。施工单位所有的提问他都帮忙回答了，对图纸的了解程度还超过了她这个绘制者。
“对了，刘院长，这项目最后有扣设计费吗？”叶昕雨小心地问了一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她不太敢问火气很大的严院长，觉得刘院长很亲切就忍不住问了下。
“没有，甲方惯用手段，吓吓人的。”刘院长笑着说。
叶昕雨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了。后面，她平静地看着结构交底。冯院长和工头一边互相喷击，一边给对方点烟不停制造烟雾。
回到办公室，雷彦博好像吃饭去了，办公室灯和电脑都开着，人却不见踪影。叶昕雨早上发出前给雷彦博发了几个关于香园住宅的问题，他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这一刻她更想走人了，和才貌双全的刘院长比，雷彦博有点烂了。
叶昕雨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已读不回，还是压根没看。
他电脑上开着一大堆图纸，下面任务栏都挤满了。她划着鼠标点了一圈，好家伙，香园项目根本没开着。
周一例会上，严院长和大家过过院里所有的项目。她随手点开一个图纸，标题写的是“祝村改造-村口”，里面看起来是个类似别墅的施工图。另一份图纸是“祝村改造-斌叔”，里面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她看明白了，这应该是农民房改造。可是院里并没有这个项目，难道这是……雷彦博的私活吗？
这样就说得通了，他每天说自己很忙很忙，忙到十点还在加班。可是项目上的事情，他总是一鸽在鸽，能不管就不管，能摆烂就摆烂。
“小叶，你在干什么？”
雷彦博突然出现。
“雷所长，吃饭去了？”叶昕雨眼神怪异地看着他，“早上发你的东西，你没看吗？”
“小叶，我太忙了。”
雷彦博快把这句话说烂了，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叶昕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雷所长，忙着做私活？”
他的表情一开始是平淡的，空无的，逐渐他的嘴角开始微微地抽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随后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似有杀意从中蔓延。
这样两人对视了一分钟，雷彦博逐渐把自己的情绪收回心里。
“小叶。”他深吸一口气，仰面朝天，“我没有办法，我需要在南城安家，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么做，也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逼你做私活？”叶昕雨笑了，“我好大的本事。”
“你还是这样，说话咄咄逼人的。”雷彦博先从指责叶昕雨切入，又转为柔弱的模样，“你漂亮，学历高，如果我不在南城买一套房，我怎么能——”
“你努力工作，房子总会有的。”叶昕雨平静地说，“你应该多上心下院里的项目。”
“好，我马上看香园的问题，现在就看好不好？”
“你别搞得我逼你似得。”叶昕雨从雷彦博的椅子上起来，让出位子。
“小叶，你不要这样语气好说话吗？好像你才是我领导。”雷彦博拍拍她肩膀，现在是温柔的模式。
叶昕雨刚毕业时想做一个乖乖打工人，其实她不是什么好脾气好惹的人，她只是觉得新人要有点新人的样子。
“小叶，你很有自己想法。”雷彦博话里有话。
“有话直说。”
雷彦博摇摇头，职场上说话说得太明白，会落下把柄。
从这一晚开始，雷彦博确实开启了一小段正常的时间。
*
年后，叶昕雨以为她在南方院的工作走上正轨了，又来一件麻烦事。
魏晓泉找到叶昕雨，说让她去阳光新区规划局报批一下图纸。叶昕雨一开始没当一回事，想当然就出发去了规划局。
规划局和住建局，是建筑工程行业里最重要的两大政府部门。
到规划局才发现自己院的图纸有问题，报审的版本和规划局里存档的不一样，被抓了个正着。叶昕雨不知道院里之前怎么弄的，规划局存档的那份图纸是老图纸。
局里对接的张老师看了后直摇头，说你们院里送错图纸了呀。
规划局的张老师不太会操作电脑，那电脑看起来也是十年前的，她弄半天都没有成功把叶昕雨带来的文件替换进去。
“张老师，那怎么办？”
“要不，你直接在这改吧。”
叶昕雨两眼一黑，把已经改了几百处小细节的图纸重新改一遍？而且还是对照着改好的图纸，那不是大家来找茬？
她给雷彦博打了一个电话，院里之前怎么会送错图纸呢。
“小叶，既然没别的办法，你就改下图吧。”雷彦博不出意料的，又给了她沉重一击。
“对了，小魏的你也顺便改改好吧，你都到那了。”他还补上一刀。
“不好意思，这个系统有点老了。”张老师温柔的问，“你改一下快不快？”
“应该快吧。”叶昕雨苦笑。
第一天，叶昕雨没有改完，下午回到院里继续和雷彦博理论。
“没有改完你怎么能回来？”
“我一个人改得完吗？”
雷彦博头痛，他是领导，即使这个手下很美，他也希望她乖一点。不是催着他看图纸，就是和他唱反调，他真的头疼。
“明天一定要改完，不然影响项目进度。”
“那行，魏工和我一起去，我只改我自己的。”
“魏工明天要去xx项目的工地。”
严院长进来找雷彦博，听到他们争吵。
“小叶，你辛苦一下去改改好吧。”
小x，你辛苦一下，领导万用台词。
第二天一上车，单位开车李师傅抱怨了一句，“怎么又去阳光新区啊？”
叶昕雨也想吐槽，阳光新区离市区几十公里，难道是她想去的吗？
今天她改的还是魏晓泉的部分，她越想越气，越改越崩溃，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改别人的图纸。
魏晓泉的图纸画得好烂，工作三年的人错误百出。
大学课堂为什么没教过工作以后是这样的。
大学课堂为什么没教过做个建筑要对接这么多人这么多专业这么多政府部门。
从白天改到天黑，负责归档的张老师要下班了，叶昕雨还没改完。她一边改一边思考着，这次要认认真真地考虑离职跑路了。
五点一到，规划局大部分人都下班了，张老师说，“这么辛苦呀，要不明天再来？”
“我快改好了。”叶昕雨倔强地说。
局里和院里是不一样的，院里她可以稍微吵一吵，局里要安静乖巧。
其实她意识已经游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改图基本没有过脑子。她在思考是不是关系不到位，有认识的人这件事情应该不会那么复杂，总有其他的捷径。
改到大晚上，叶昕雨看着规划局加班的人越来越少，灯一盏一盏地关闭。她不禁在想，如果今天晚上改不完，她会不会一直在这里改下去，改到天亮，改到他们明天来上班。
“她八点了还在？”一个响亮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叶昕雨猛猛一抬头，回过神，说的是她吗？八点，八点了？
“她一直在那。”规划局一个小哥说。
她未曾预料，除家人以外，人生最重要之人会在那个昏暗拐角出现。
叶昕雨看了看说话的人，他有一头浓密又微卷的头发，稍微有些长了。他身着一件哑光淡黄褐色风衣外套和深灰色裤子，内搭白色衬衫。
看到这个人，她猜想他肯定是来此办公的建筑师，因为旁边的公务员不会这样穿。
他往前走来，叶昕雨发现他正向自己走来。他手上拿着一本很普通的办公笔记本和一只一眼看得出品质的百利金黑金色钢笔。
“这小姑娘是设计院的，他们院规整的图纸不对，她在修改。”隔壁工位的一个小哥站起来聊天说，“杨院长，你等那么久，还在等王局长吗？”
“是啊，王局在市里开会还没回来。”
原来是设计院院长，难怪气质独特。优秀的建筑师在人群里很容易分辨，叶昕雨在学生时代就所有感悟。他们的眼神肯定炯炯有神且充满自信，和有些浑浊无光的人明显不同。其次穿搭也不会太差，有自己的审美和理解。
那位院长站在这个工位前，打量了一眼叶昕雨。他不是规划局的员工，她在这里办事应当与他无关，每天往来规划局办事的建筑师成百上千。
但叶昕雨看他眼神，他眼里倒映着她，不是好奇，不是看热闹，也不能说是冷漠。旁边有几个公务员看了过来，可能在思考这个女孩怎么还没离开。
他眉眼还挺好看的，她没多看。
叶昕雨低下了头，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怎么想她，她在这里被人观看都是因为院里那些不负责任的败类。
“你再坐会，局长估计堵车了，马上就到。”某小伙对院长说。
话音刚落，大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了，叶昕雨又抬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老男子推门进来。旁人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句，“王局，王局。”
叶昕雨想不到规划局的局长这么晚也在加班，她心里得到一点点安慰。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想不到7点中心区还能这么堵。”王局长笑容可掬，拎着公文包慢慢走来。
“没事，等你的时候我开了一个电话会。”建筑师一只胳膊还搭在叶昕雨所坐工位的隔板上，显得非常轻松。
“你是一刻不闲着的，那我们去看看新方案。”
“王局，这小姑娘在这很久了。”这位院长没有动身，而是和王局提了一句叶昕雨，“这边离市区太远，你让她回家吧。”
叶昕雨一惊，居然有人会提起她，帮助她，还是和规划局的局长说。她看了看那位院长，又看了看王局，眼里是快要碎掉的悲伤。
“小姑娘，你在这干什么呢？”王局长察觉到她的困境，非常温和地问。
叶昕雨非常不好意思地说了下在这的理由，心里有些害怕会不会被局长嘲笑图纸质量差，像那天在市院一样。
局长一听一拍脑袋，“好像前两天小徐说，有个院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这系统有问题。”院长听了马上说，“是我同学他们公司弄的，我去反应下。”
“杨院长人脉这么广啊？”王局长继续打趣道，“还能英雄救美。”
院长低头笑了下，他前面眉头有些轻蹙。
“王局，要是我们院的人在这浪费时间瞎改，我都要替他们急死了。”他锐评，“局里电脑这么老，画图都卡。”
他说的话全是叶昕雨的心里话，她很感激有人愿意和局长这么说。
“说的是啊。”王局长转头对叶昕雨说，“天色不早，小姑娘你先回家吧，系统修好了你再来替换。”
“啊，真的吗？”叶昕雨有些震惊，“我可以回家了？”
王局长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去。
“谢谢局长。”
这个局长很温柔，叶昕雨心存感激。
而局长没有再理会她，他有要事要谈。
叶昕雨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关掉电脑，走出办公室。
南城冬天气温不低，可十几度的风吹在脸上也有些冷冷的。
这时候她才想到，刚才忘记谢谢那位院长，只说了一句谢谢局长。
雷彦博显然不关心叶昕雨在规划局发生了什么，问都没有问过。她在规划局外面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单位的车子，着急打了个电话给李师傅。
其实她可以猜想到结局，她在这里待了一天，李师傅怎么可能在停车场等她一天。
可是……院里怎么可以这样，把她扔在距离市区50km的新区。但凡这里有地铁、有公交，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喂，哥，你来新区规划局接一下我……”叶昕雨在规划局门口蹲下躲躲风，“我被院里抛弃了。”
“我靠，什么傻逼单位！”叶文豪听闻她遭遇后气地把雷彦博祖宗全问候了一遍。
打完电话，叶昕雨在规划局门口等着哥哥，顺便等等那位解救她的恩人。
为什么院里人还没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善良？
快到九点的时候，那个人从规划局出来，叶昕雨放下手机拦下他。
“你怎么还没回家？”
穿风衣的建筑师问，他诧异了两秒，马上恢复平静。
“我在等你。”叶昕雨看着他眼睛说，“我还没谢谢你。”
“不用。”那人脸色淡漠，没有表现得很热情，“这里离市区很远，早点回去吧。”
“你有名片吗？”叶昕雨想知道他是哪个设计院的建筑师。
“我没带，可以加我微信。”
“我不加陌生人微信的。”
萍水相逢，不会有工作来往，没有必要加微信吧？叶昕雨从来不加路上偶遇人的微信。
只是叶昕雨清楚看到对面人脸上摆的是不悦，不加一点掩饰。他不悦的样子居然比笑起来更好看，叶昕雨甚至觉得他蹙眉不爽的样子很有味道。
不知是因为他解救她，还是她审美加持，那属于迷人的范畴。
“你姓杨？”
“对。”
“杨院长，谢谢你。”
叶昕雨总算对他说出谢谢。
“你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说声谢谢吗？”
“不全是。”叶昕雨不想又一次被他看到自己处于困境的脸，她低下头，“我们院的车开走了，我在等车。”
“你是哪个设计院的，我避避雷。”
“不需要吧，你不是院长吗？不会跳槽去那种破单位的。”
杨院长往前一步，大风吹得他的风衣飞舞，“要不我送你？”
不加微信，不坐陌生男人的车，都是叶昕雨的默认生活条例，“我不敢深夜坐陌生男人的车，会被拐卖。”
“我有正经工作。”建筑师很无奈，“我在理森设计院上班，我不会违法犯罪。”
“你是男人，还比我高好多。”叶昕雨指出客观风险。
“那你怎么回家？打的不见得安全多少。”
“我哥哥来接我。”
她说完，那位建筑师直接转头，“那你慢慢等哥哥。”
他头也不回的走掉，身影转瞬即逝。
叶昕雨那时有点后悔，是不是应该加一下他微信。她等了那么久都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杨。
一边觉得萍水相逢不需要加微信增加社交负担，一边又觉得那样好看又年轻的院长可以认识一下，说不定可以跳槽？
怎么会不问问他名字呢？
只是错过就是错过，叶昕雨马上回到工作的重压之中，没空回想那片刻的心动。
规划局那边没有来催归档，她过了几天才意识到，她又又又……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后来规划局的对接人主动来联系，说系统修好了，文件发一下他们会替换。
叶昕雨想，天呐，在那边改图的两天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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