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彦博想不到，接下来还有更让他生气的事情。
严院长回来后告诉了大家一个好消息，管副院长来了。他现在正式定居南城，并且兼任了南城大学的教授。以后三院有了主心骨，有了建筑总工，管教授以前是xx院总工，还是博士。
大家都在欢呼雀跃，只有雷彦博面色铁青，快要晕过去了。
晚上，雷彦博慢吞吞地整理着他乱七八糟的物件，搬出他占据已久的副院长办公室。管博士挂靠很久，一直没有自己办公室。
“好期待管博士到来啊。”叶昕雨在雷彦博收拾的时候，过去踩了一脚。
“现在你高兴了？”雷彦博冷眼轻笑，“过来取笑我，你这么开心？”
“我是在开心，院里终于来了一位项目经验丰富的一级注册建筑师，有人能签字盖章啦。”叶昕雨鼓鼓掌，“雷所长，什么时候能成为注册？”
注册建筑师考试这两年停考，雷彦博心痛的事情被叶昕雨提起，脸一阵青一阵白。
管博士到岗非常迅速，新一周的礼拜一他到院里了。他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人，读博读到没头发是很常见的事情。他虽然头发少，精神却很足，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有神，看人的目光十分尖锐。他手上带着一块厚重的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
管博士喊了叶昕雨过去，说要找她聊一聊。
“管院长。”
“我比较喜欢听你叫我管博士。”他微笑说，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博士头衔，“小叶，我这里有个新项目，是东湖区一个办公楼，你看看。”
“不好意思管博士，我已经打算离职了，不想再接新项目。”
“为什么？”他颤抖了一下，“我看了你之前的项目，画的很不错，完全不像一个刚毕业的新人。”
“在这个院里我已经用完了耐心，还要被不作为的同事偷产值，管博士，我希望你能把我的奖金如实给我。”
“我刚到院里，不太了解院里的情况，谁偷了你产值？”
“管博士，您去看看香园住宅项目。我和魏晓泉一起负责地上，我8栋洋房她2栋高层，她的产值却比我高得多，这合理吗？”
“把他们俩都叫来。”
管博士雷厉风行，立刻把雷彦博和魏晓泉叫到办公室。叶昕雨把香园住宅的全部蓝图抱到办公室里，按照类别分开，展示在管博士面前。
“你说一说，你在这个项目里做的工作情况。”管博士声音严厉，不带一点情绪，鹰眼俯视着身材稍矮的魏晓泉。
“我……我负责……地上高层……还有高层下面的商铺，以及……”魏晓泉心虚地看了眼旁边的雷彦博，“还有帮雷所长，画了一点点地下室……”
“地下室画了哪里？人防还是非人防，大样还是小样，说清楚。”
“非，非人防……小样，没、没画多少……”魏晓泉答得磕磕绊绊。
“非人防有几个车位？”
“……”魏晓泉回答不出来，“忘，忘了……”
“人防在哪栋楼下面？”管博士还在提问。
“在，在……”
“这项目没有人防。”雷彦博听不下去了，制止了魏晓泉的胡言乱语，“管博士，前年她帮我一些项目，然后那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所以我从这个项目划了点产值给她。”
“不用多说，香园项目你去重新算。”管博士收起了地下室图纸，“下班前拿到我这里来。”
雷彦博和魏晓泉沉默地走了出去，叶昕雨也沉默地收好其他图纸。
“小叶，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事情了，你好好做项目吧。”管博士一转刚才的严厉，变得柔和起来，“我看了你当初面试的作品集，很漂亮。”
“谢谢，不过我已经决定要离职了。”她再次强调。
管博士凝固了表情，而后盯着她，慢慢地一点点靠近。他的眼神犀利，深邃见不到底，让叶昕雨不由得有些害怕。
“你不能等等我吗？”他低声问了一句，“我到南城来了。”
“管博士，您什么意思？”
“去年你来面试，我一眼就特别喜欢你啊，和一分院院长把你要了过来。可惜，那时候我还没处理好北京的家事。”管博士的眼神中流露中一丝垂涎，“现在我来了，我手上有很多项目。我一点点教你，从方案投标，到施工图落地。”
“不用了。”叶昕雨严厉拒绝，“现在说这些晚了。”
“不晚！你还年轻。”
“我不需要，把产值还我！”
叶昕雨已经不想听任何饼了，这些画饼的人说话无凭无据，跟放屁似得。她本想指责管博士，既然没有处理好事情，还没来南城，为什么要随意摆弄一个无知的毕业生，浪费她的人生。
但她吞回了肚子，她想先拿回产值。
“罢了，你先回去。”管博士挥了挥手，让她离去。
*
两天后，管博士邀请叶昕雨一起吃个晚饭，他要好好致歉。
听起来特别滑稽。
“管院长，我可以跟你吃个食堂聊聊，外面就算了。”
订好豪华晚宴的管博士面露凝重，他不想去食堂，干脆把办公室门一关，在这里详谈。
“南方院以施工图为主，方案这块是弱项。总院领导请我来，是要带一带整个南方院的建筑方案。”管博士简单介绍他来的背景，“小叶，你没有兴趣？”
“您已经浪费我一年了，还有我的产值。”
“产值过几天会发，我保证一分不少你。”管博士声音严厉，“小叶，从前是我不好。现在我向你保证！我会把你培养成一个出色的建筑师，还会满足你的物质条件。”
叶昕雨听了更想笑，满足物质条件，管博士是她爸？年纪倒是……差不多了。
“怎么满足？”叶昕雨听听他画了什么饼。
“我在外边还有一家小小的工作室，你先跟着我学，等你成长了……”他笑容深沉，眼睛眯成细缝，“你可以去我的小工作室，当个老板娘。”
“是吗？白嫖我比找几个大学生划算是吧。”
“我怎么会白嫖？你来我的事务所随便打打工，我给你6k一个月，基础的，不算任何奖金加成。”
6k，真高啊，设计院底薪一般只有2k。
可惜管博士找错了人。
“你以后不需要这么辛苦地铁上班，不需要租房……”
“谁说我需要租房了？”叶昕雨打断管博士的话，“管博士，您从北京跑过来，我看你才要租房呢。”
“你在南方院挂靠多久了？南城的社保交足了吗？有购房资格了吗？”叶昕雨一句句问他，最后补上一句，“我老家空着，要不便宜点租给你？”
“你……”
“管博士，你想包养我，问过我亲爹收入了吗？”叶昕雨直视管博士的眼睛，毫无畏惧，“我爹刚送我一辆60万的奔驰，你送我一辆保时捷看看实力。”
“哈，哈哈哈哈……”管博士自嘲般笑了笑，人靠到座椅上。这一刻他已经认输，不是他没有一百万去买辆保时捷，而是他深知不可能用金钱包养的方式去撬动她。
“过几天有个投标，你一起去看看。”管博士深叹一口气，“你若是有兴趣继续做方案，我会带你做。不感兴趣，那就离职吧。”
管博士最后的希望，是用建筑本身的吸引力去打动她。这项目很大，是西山区一家大型国企的新总部大楼。
叶昕雨只帮新投标做了做文本，没有参与核心工作。管博士说一旦中标，就带她画写字楼，让她的设计成果伫立在西山区海港。听起来很诱人，可怎么听都是上位者的一种施舍。
若她日后不乖呢？是不是还可以用产值拿捏她？
投标那天，管博士带着叶昕雨来到西山区城投大厦。城投大会议室门口人山人海，各家设计院都希望自己能中标，都带着希冀揣着梦想等待。
有这么多的人，叶昕雨却又看到了他，那个在新区规划局见过的杨院长，是缘分吗？
他也看到了她，很明显，他的目光追着她流转。
现场是一家单位一家单位进去汇报的，管博士汇报完以后，她看下一家单位刚好是杨院长的。她听城投领导说了句，下面是理森设计院汇报。
“有把握吗？”严院长表情紧张。
“我觉得我们方案特别好。”雷彦博这次下了大功夫。
管博士看看叶昕雨，她不知道他为何要看她。
“现场等下会开标。”管博士声音低沉，“你在这里守着吧，我们回院里还有很多事。”
“好的。”叶昕雨刚好不想和他们一起。
“如果中标了，打个电话过来，没有的话……”管博士不多说，和严院长雷彦博回院里了。
叶昕雨站在门口玩手机，看现在是十点钟。反正领导肯定要去吃饭，她最多等到十二点。她像个稻草人守望在田野里，感受着投标的残酷。这么多单位来投标，这么多建筑师日以继夜的加班画图，最后只有一家单位能中标。
最后的结果，南方院依旧没有中标，中标的是理森院。
难道说，那位杨院长——是个厉害人物？叶昕雨看他，很耀眼，很不一样，还很年轻。
这么年轻的建筑师能做几个项目？起码要40岁以上才好意思在行业里说自己有经验吧？
他中标后没有表现出狂喜，而是云淡风轻地和旁边一位知性女性在说话，以及和出来的领导攀谈几句。
南方院没中标，她没有特别惊喜，也没有悲伤，反正她要跑路去姨丈的房地产了。
叶昕雨准备离去，她想先找个洗手间。结果走反了，她绕了一圈发现洗手间就在会议室旁边。她刚要进去，看到杨院长走到她面前。
他没有挂着笑，她暗想，中标了都不笑一下吗？换小雷要跳三米高。
叶昕雨打了一声招呼，“恭喜杨院长。”
“谢谢。”杨院长总算浮现了一个很淡的微笑，再次看到她他很高兴，只是有些不解，“你们院没中标，你这么开心？”
“我要跑路了，中不中标和我没关系。”叶昕雨几乎脱口而出。
算了，和陌生人没必要聊太多，她打算先离开投标会场。
叶昕雨正要走，听到背后的人问了一声，“那要不要来我们院？”
太冒昧了吧，这样问一个不熟的人，招人是路上随便招的吗？
她不信从一个萝卜坑跳到另一个能有多好，她不知道这位杨院长什么实力，什么性格。
除了穿风衣很帅，没了。
叶昕雨转头轻轻一笑，逗逗他，“杨院长，我是大专生。”
理森设计院……叶昕雨记得以前它很不起眼，现在已经是西山区知名设计院了。
这设计院发展是不错……只是叶昕雨已经吃了太多上位者给的大饼，轻飘飘一句口头承诺并不能兑现成工资和她未来的发展。
西山区的设计单位，她相信去了姨丈的地产以后，他们还会遇见的。
她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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