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点来说，那只是神器的碎片。
好消息是，碎片威力远不如完整的神器本身，也不会产生什么强盛的自我意识，不会反过来侵占栾煦的神智。
坏消息是，即便只是碎片，神器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一旦被引发共鸣，就好像一把尖锐的利器在体内横冲直撞，同样很容易伤到他。
“你之前就受伤了是不是？”小狐狸问道。
栾煦默认了。
之前心脏那一刀他受伤不轻，灵气稀薄的凡间其实并不适合休养。
如果是受伤之前，他是能够将体内躁动的力量强行压下去的。
但现在……
仅仅是刚刚那一点动静，他就感觉到气血翻涌之下，伤势又加重了几分。
“你、绝对、不能、去秘境。”小狐狸一字一句地警告，“最好离那个小鬼也远一点。”
——这就是最后应霁只能一个人去秘境的原因之一。
栾煦给应霁塞了一打可以用来保命的符咒，小狐狸也主动请缨偷偷跟在应霁后面。
它需要去确认一下秘境中的神器情况。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殷家整个族地都已经热闹起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明显的异动。
脚下的大地微微震颤着，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悲鸣呜咽着，空气中隐约传来什么东西开裂的声响。
幸好天途门的人早早交代过这是秘境入口出现的标志之一，族中的人才没有因此惊慌失措，反倒一个个面露兴奋。
天途门的掌门要在门中坐镇，因此这次打头的依然是方长老和孟宿川。
应霁也是接到了他们的传书才匆忙赶过来。
殷家后山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那些有天赋的小辈理所应当地被让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一眼就能让前面观察秘境情况的高人看见。
除了本门派的弟子以外，高人们也会挑选一些他们看得上眼的少年一同进入秘境，在这期间也能观察他们的品性与潜力，作为之后挑选弟子的依据。
应霁对此兴致缺缺，因为晚来便自觉站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大部分人选择无视，也有一小部分人故意挪动着脚步，借着身高的优势将他挡在身后，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身形。
用于传讯的纸鹤完成了任务，又飘飘悠悠地回到了主人的手上。
于是方长老便确认了应霁的位置，隔着人群朝他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他还要观察秘境入口的稳定情况，一边温声给身旁的人解释进入秘境之后的一些注意事项，因此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给了身侧冷着脸神游的孟宿川一个眼神。
孟宿川直接往人群里走了几步，叫了一声：“应霁，过来。”
人群自发地给他让出位置。
孟宿川直接把应霁给提到了前列。
人群寂静了一瞬，目光更加明显地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应霁头一回受到这样的万众瞩目，微微停顿了一瞬，才坚持把打完了最后那个哈欠。
然后他看到站在后面一点的殷池。
后者原本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却在应霁的视线转过来的瞬间就低下了头。
殷池摸着妹妹的脑袋，似乎在与她低声说着什么。
殷霓年纪还太小，因此这次只能站在外面看看热闹，她只顾着跟应霁招手，欣喜于他获得了高人的青睐，便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异样。
应霁冲她微微颔了颔首，便收回了视线。
他也感觉到了另外两道过分灼热的视线，分别来自于殷启恒和殷启瑜。
但当着众人的面，他们也只能远远地瞪他一眼。
殷启恒身上的伤似乎已经好了，毕竟殷呈禄很宝贝这个儿子，自然是不会吝啬那些名贵草药。
应霁没太在意，看着应该是秘境入口的位置出神，一心二用地听着方长老的嘱咐。
新开的秘境灵气最为充裕，开放之后便会随着时间流逝，灵气一点点被稀释。
因此首次开放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
同时也是因为首次开放，谁也不知道其中会不会出现什么危险情况，所以他们必须得组队同行，找到相对安全的区域之后才能开始自行找地方修炼。
但也不能相隔太远，并且殷家众人最多只能在秘境停留三日。
殷家小辈们修为太低，在灵气过于浓郁的地方停留太久反而会承受不住压力，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方长老挥手示意身旁弟子分发传音符和传送符，并令他们自行找人组队。
天途门四位长老并上一个首徒孟宿川，一人将会带一支队伍，分别探索不同的方位，同时保证门内其他弟子以及殷家人的安全。
孟宿川直接将自己那一队的红色缎带丢给了应霁。
缎带上刻着定位的符文，能够让同一队的人确认彼此的方位，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然后他转头又点了几名门内的师弟，这都是在门内就已经分好的，至于带哪些殷家的人，孟宿川就完全交给应霁自己来选择了。
“挑你自己顺眼的就行。”孟宿川不加掩饰地说道。
应霁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殷家人，一眼就看到表情有些扭曲的殷启恒和殷启瑜，其次便是拼命冲他眨眼的殷霓。
对她来说，应霁第一个挑选殷池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应霁将手指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就，那位吧。”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没有去看殷霓不敢置信的失望神色，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指的人是谁。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锦衣，腰间还配着一把看起来很名贵的剑，显然是家族里面条件比较好的某位少爷。
应霁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能猜测或许是殷启恒的跟班，或者是殷呈禄的跟班的儿子之类的人物。
因为被指中之后，少年便忍不住皱眉，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了明显的回避姿态。
然后他又看了眼殷启恒的方向，就差没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一截红缎带便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嫌弃便显得格外刺目。
这个少年很明确地表达出了他不屑与应霁为伍的潜台词。
少年身后两个跟班同仇敌忾地后退，扬起下巴面露鄙夷，仅剩的一点智商让他们勉强在高人面前保持沉默，不去公开说一些贬低嘲讽应霁的话。
但这神态早已将内心的想法表露无遗。
——应霁这个公认的废物，怎么有资格对他们挑挑拣拣？
气氛立刻变得尴尬起来。
当众下了应霁面子的少年们洋洋得意，其他人看着他们的神色也识趣地保持着沉默，没人愿意掺和到这件事当中去。
这一处的死寂与别处的热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着热闹的殷启恒兄妹两人终于露出几分笑意，转头选了另一位长老的队伍。
孟宿川也不由地为之侧目，他以为会在应霁脸上看到尴尬与难堪的神色，但事实上应霁连半刻眼神都没有停留。
他的视线平静地越过了那些明显带着抵触或恶意的，俯身去捡起地上的红缎带。
就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将那条缎带捡了起来，随即便绕到了手腕上，并打了个结。
应霁抬起头，就见一位穿着天途门弟子服饰的青年，刚刚才从旁边的队伍里面挤过来。
这名弟子相貌平平，修为也不出众，但态度倒是很友好。
“既然这位殷少爷不想进入秘境，这机会便留给在下吧。”青年笑着说道，“在下仰慕大师兄已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望大师兄不要嫌弃。”
这名青年才刚入门没多久，孟宿川也是看了他一会儿才勉强想起他的姓氏：“你是莫——”
“在下莫宁。”青年接道，“我看这位小友也是根骨清奇，进了秘境说不准还会遇到大机缘，在下若是能跟着蹭点好处，便已是不尽感激了。”
孟宿川并不喜欢油嘴滑舌的人，但这位莫宁师弟胜在十分有眼色，因此他便大度地点了点头。
“可以。”孟宿川瞥了眼那位锦衣少年，轻嗤道，“既然你们三人这般不情愿随我入秘境，便往后退退，别挡了其他人的路。”
说着他便叫来负责和记录发送传送符的师弟，叫他把那三人从进秘境的名单上直接划掉。
“传音符和传送符也不用发了，正好省了事。”
师弟二话不说便应下声，随即一边提笔，一边走过去问道：“你们三人叫什么名字？”
锦衣少年顿时涨红了脸色：“我、我只是不愿随应霁那个废物一道罢了！况且这秘境可是殷家的，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身后两个跟班也跟着应和：“就是！启耀少爷可是族长的亲侄子，劝你们最好不要自找麻烦！”
孟宿川冷嗤了一声：“那你们便自己进去好了，又没人拦着。”
莫宁在一旁帮忙补充：“不过若是你们私闯秘境出了事，可不要怪到我们头上。”
负责记录的师弟也很不喜这三人的态度，但懒得与这几个少年打嘴仗，直接伸手点了旁边的人，追问起三人的名字。
其他人对高人都心存敬畏，因此也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地报出了三人的名字。
师弟眼皮也不抬地划掉了三人的名字，一边说道：“这便空出了三人的名额，谁若是有意自己出列，先到先得，不限性别年龄，愿意跟这位应师弟同队即可。”
这话一出，后排年龄稍大些的年轻人便有些蠢蠢欲动。
他们不是不想进秘境，哪怕进去薅些灵草也能强身健体，只是族长考虑到利益最大化，还是自行划定了年龄界限——年纪太小不行，年纪太大早就能看出天赋不行，进去也是浪费机缘。
眼下高人开口，即便族长大约也不便拒绝。
当即便有脑子转得快的踊跃举手：“我！我愿意！”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挤出人群，走到应霁面前满脸堆笑：“阿霁，我是你堂叔，你小时候随你娘来殷家，我还抱过你。”
记录的师弟看了眼应霁，用眼神问他是否同意。
应霁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师弟便提笔记下这位堂叔的名字：“还剩两位。”
余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几乎在一瞬间便蜂拥至应霁面前，七嘴八舌地说着“选我”、“我小时候也抱过你”之类的话。
先前还扬着下巴的殷启耀三人被人群挤到一边，脸色青了又白，气得声音都在哆嗦：“你、你们——”
然而没人多看他一眼，他们都不敢得罪他，但可以假装没有注意到他。
应霁在这一刻成为了族内最受欢迎的人。
但应霁并不享受这种虚无的热情，甚至为此感觉到厌烦，好在很有眼力见的莫宁又一次站了出来，主动接过了他剩下的工作。
应霁得以空出手退到一边，其他人也不必对着这个族内知名“废物”的脸感到为难，算得上皆大欢喜。
孟宿川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声歉：“看来你并不喜欢这个？”
应霁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看他们出丑、利用权限和地位差报复一下那些出言不逊的人什么的。”孟宿川不含嘲讽地说道，“看来你有成为一个圣人的潜质。”
“谢谢……但，我不是。”应霁说道，“只是有些事，我更想自己来。”
而不是被施予、被同情、被怜悯——
他也不想被抛下。
所以，要变强。
应霁懵懵懂懂间，在心底种下了一颗渴望的种子——
至少能够追上那个人。
混沌浑浊的圆盘型裂缝陡然扭曲了一下，随即缓缓扩张，渐渐形成了近似门的形状，灰色的屏障上隐约可以窥见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草木形态。
从缝隙里透露出来的一丝丝灵气如同甘泉，令许多人面露陶醉，如同饮醉了酒一般开始东倒西歪。
然而却无人胆敢轻易靠近。
通道之后蕴藏着整个秘境带来的淡淡威压，仿佛一张深渊巨兽正在后面虎视眈眈。
原先打算自己偷偷进去的人瞬间歇了心思。
几位长老轻喝一声，联手在门前设下一道结界，众人只觉身上压力一轻，混沌的意识也清明了几分。
他们微微抬起头张望，就见那扇巨大的古朴的黑色木门终于成型。
然后是如雷鸣一般的闷响——
秘境之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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