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啾——”
鸟儿叫得甚是恼人，偏偏仗着自己站在高高的树梢上，有恃无恐。
唐漱刷牙时透过窗户看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两双绿豆眼，这里的麻雀不怕人，大摇大摆地在窗台上走来走去，任由唐漱打量它们妖娆的身姿，倒是机灵可爱。
她去厨房抓了一把米，轻轻放在它们身前，两只麻雀起先还矜持地仰着脑袋，后来见唐漱走了，才开始啄食起来，一把米不一会儿就被吃干净了。
唐漱刷完牙才想起今天要去见传闻中的祭司，因此选了条保守的裙子，山上昼夜温差很大，早晨有些冷，不忘带件百搭的外套，又化了个淡妆。
准备好后汽车刚好在院外鸣笛，是王轩夫妇带着孩子来了。
“唐小姐，早上好，吃早饭了吗？我带了几个煮玉米，快来！”赵洁坐在副驾驶，把脑袋伸出来跟唐漱打招呼。
“谢谢阿洁姐，我吃过了，也是玉米，”唐漱说道，打开后座坐了进去，见孩子被赵洁抱着，后座又没有宝宝安全座椅，有些不放心。
赵洁却觉得无所谓，孩子还小，放哪能有放自己怀里安全，再说这么小的孩子也坐不了安全座椅。
唐漱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王轩开车慢点。
其实目的地就在竹林背后，走后面的小径不过十分钟，但王轩和赵洁带孩子来见祭司，也带了许多礼，抱着孩子拿不完，因此才坐车从山路绕过去。
按这里的规矩，带足月婴儿求祭司祈福，应该准备五样鲜果，五样杂粮，腊肉一条，活鸡一只。
祭品放在竹编篮子里，用红色布条缠绕，打了个唐漱不认识的结。
因为车上有活鸡，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又怕开窗吹着前座的孩子，因此唐漱憋了一路，停车时，憋得脸都红了，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深深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
夹杂着竹叶清香的空气将肺腑洗涤一新，唐漱舒服了些，才注意到眼前的建筑。
竹林围绕处，有一方不大的院子，两层小楼造型古朴，一看就历史悠久，木头立柱却泛着光泽。
二楼的走廊向外延伸，用外扩的栏杆围着，其上包裹着不知名的藤蔓。
唐漱注意到屋檐四角挂着青铜铃铛，被雨水冲刷得变了颜色的暗红布条拴着一粒明珠坠在铃铛上，林中时时刻刻都有风，因此铃铛从不停歇。
这声音却不令人烦躁，反而使人头脑清明，心生愉悦。
“唐小姐，你先在外面等会儿。”王轩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怠慢了唐漱，他挠了挠头：“祭司要是答应，我再出来叫你。”
唐漱摆摆手：“应该的，你们快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哎！”
一家三口走了进去，王轩手里拎满了祭品，有些手忙脚乱，不过笑得倒是很灿烂，如果说母亲自从怀上孩子那一刻起就会对孩子产生母爱，那父亲应该是在孩子出生后的漫长岁月中培养父爱吧。
王轩望着妻子怀里抱着的足月小婴儿，郑重地敲开祭司大人的门，听到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开始幻想这个孩子的未来。
对于他来说，此时此刻，才是真正有了为人父母的感动。
祭拜地点并不是这座古屋，而是在古屋后面，步行五分钟的山神庙中。
山神庙？唐漱在古屋周围转了转，她视力很好，看得见不远处高悬的牌匾。
好奇心驱使着她朝前走，但理智又将她拉回来，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不好随意触犯这里的忌讳。
唐漱停住脚步，好巧前方正是一座石碑，碑侧浅浮雕装饰有蛇形图案，碑身篆刻密密麻麻的碑文。
此碑上方正好是一株遮天蔽日的红豆杉，不见阳光之处，周围长满了白色的小伞菇，显得有些幽暗。
唐漱干脆蹲下身子，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由上到下，仔细辨认碑文，不知是何年何月所书，有些字已经在时光流转中被磨平了棱角，好在唐漱幼年被逼着习过书法，好歹能认出大概意思。
碑文很长，从一个神话传说开始，说起远古洪荒时山神的诞生。
雾元寨世世代代供奉雾元山神，相信万物有灵，人类从山林中索取，要怀有感恩之心，一棵树，一株花，一片叶，一只鸟，凡世上有生命之物，不可随意伤害，取之有度，方能用之不竭。
生命一词，何其广阔，可以是客观存在于天地间的活物，也可以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好比文化，情怀，与或是雾元寨祭拜的山神。
传说山神统辖山中一切生物，山魅精灵，妖鬼众生，皆对其俯首叩拜。
山神乃是山的灵气所化，诞生于天地混沌之时，寂灭于山体消亡之日。
而祭司一职，代表山神传达意志，沟通天地，向山神祭祀，管理一山庶务，是一山真正的掌管者。
雾元山祭司从初代的元亓祭司到如今，已有三千四百年，岁月弹指过，匆匆不留痕，这片土地像被遗忘一样。
千年前，或许一位鬓发如云，身着繁复祭服的少女正手拿烛台轻提裙裾，分花拂柳，翩然而过。
唐漱直起身子，想象着那样一位女子，步履款款，走向这座森然巍峨的大殿。
咯吱一声，殿门轻启，有人探出头来，激动地朝唐漱招手。
半开的门缝中，有个背对着唐漱的女子，青衣墨发,容色半掩，袅袅青烟升起，氲氤了她的身姿。
屋檐四角清脆的铃铛声传来，叮叮当当，却不再能让人清明。
猝尔，一声鸟叫响彻长空，那道身影终于动了。
一瞬间，远古与现代似乎交错而过，唐漱相信，她见到了那个千年前少女的容颜。
眉眼含冰，难掩容色倾城，气质清冽，宛若谪仙。
只是这谪仙眸色迷离，微睁着眼睛看人，又是很清丽撩人的模样。
唐漱回归神来，就听到王轩着急的声音，“唐小姐，快来呀，愣着做什么。”
“哟！”唐漱轻笑，喝醉了酒似的呢喃道：“你们祭司是个大美人呐。”
王轩隔得远，听不见她的话，唐漱摇摇头，笑自己见色起意，忒肤浅，抬头一瞥，却见那祭司隔着缥缈雾霭，朝她看了一眼。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话，有些好奇是谁在神殿前出言轻佻，唐漱想，她是个正经人，必不能叫人误会。
于是收敛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换了副参加颁奖晚会的营业笑容，踏进了那道不知经历多少沧桑岁月的老门槛，姿容款款地停在那道青色身影前。
“您好，”唐漱像个正经人一般见礼：“初次见面，我叫唐漱，贸然打扰实在抱歉。”
她说话时眼睛专注地盯着人看，不知避讳，却让人觉得她很真诚。
会不会太现代了？唐漱心想，她该再复古些的，古装剧她不是没拍过，受过专业的礼仪教导，只是这祭司是循哪个朝代的礼呢？
没等唐漱想明白，祭司有了动作，她伸出那只青葱似的手，朝唐漱伸了过来。
有些幻灭，唐漱反映了一会儿，才呆呆地握上了那只手，微凉，指腹有薄茧。
“温姮，”
“不必拘泥，此处有些老旧，你可在前殿看看，不可越过后殿门槛。”
直到那青色的衣角彻底消失在小径上时，唐漱才回过神来。
祭司……哦不，人叫温姮，声音这么好听的吗？
唐漱十六岁混迹娱乐圈，毫不夸张地说，周围最不缺的就是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男男女女，更何况她自己就长了一张那样的脸，揽镜自照都够欣赏半天了。
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久而久之，唐漱还以为自己最是不为皮相所动，没想到在这个偏远的山区翻了车，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倾倒。
说出去都不够人笑话的，唐漱轻咳了一声，打算四处转转，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深山古刹，景色自是不必说，最妙的是陡峭悬崖之上，光秃秃的山壁上立着一棵枝干扭曲的青松，青松下，是一座看不出原来颜色的三角小亭。
自亭中凭栏远眺，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山峰，薄雾渺渺，旭日东升，朝下俯瞰，便是山凹处的景象最为动人。
农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牛哞哞的叫声时不时传来，好似由仙界坠入凡间。
森林寂静，一处的声音能传好远，就着时有时无的热闹声响，再看这座在朝阳下生机勃勃的神殿，倒不是那么吓人了。
光看风景也是无趣，何况唐漱心里不得不承认，她还惦记着另一处更妙的‘风景’
于是折返回去，在偏殿的神龛下找到了人。
温姮端跪于神龛前，抛出一对深黑色看不出材质的茭杯，“哒哒……”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了起来。
唐漱探头一看，茭杯呈一正一反，落在温姮的蒲团前。
“祖有余荫，庇护子孙，”温姮抬手，曲起食指，以指腹在孩子的额头正中间轻触一下，随即离开，声音很是温和：“愿此子无忧无难，平安顺遂。”
赵洁夫妇连忙道谢，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
唐漱看得有趣，拿了个蒲团盘腿坐在温姮身边，“你给我也算一算？”
谁知温姮看了她一眼，淡笑着摇了摇头，拾起了茭杯，却没有往下扔的意思。
毕竟才认识，唐漱觉得奇怪也不好多问，只以为这里的祭司不帮外地人卜卦。
她原本就是随口一说，倒也没有太执着，谁知无聊地摆弄身下的蒲团时，温姮却开口了，
“我虽不能测你一生命数，但有句话要提醒你。”
“嗯？”
“夜里莫起身，被子一蒙到天明。”她说完，同样在唐漱眉心触碰了一下。
一抹极淡的竹叶的清苦味，从鼻尖飘过，再也寻不到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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