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磕着瓜子,听见厉鬼问的话,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玉简突然闪了下,光芒暗下来,紧接着一黑,张伟那张阳光灿烂的脸不见了。
随后玉简“咚”的一声掉落桌上。
虽称为玉简,但其实并非玉质,而是普通的石英石,只是质地剔透,颜色青绿,才瞧着像玉。
此时上面粘了些瓜子皮,并未摔出裂痕来。
就如这世上的其他东西一样,金贵的娇弱,便宜的反而更刚韧。
柳绵伸手拾过来,取了帕子轻轻擦拭干净才抬起头来,准备再找宁玄之催动玉简。
密闭的茶室之内熏香袅袅,桌上依然是清茶四盏,却空无一人。
仿佛方才一起围坐吃茶的人都不曾出现过。
柳绵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寒意沿着脊背直冒上来。
直到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声,她才发现,整个茶馆,有点过分的静了。
青天白日烈日当空的,别整这出啊......
“......宁玄之?”她屏住呼吸,声音发涩,“宁玄之?老先生?”
仿佛石投大海,没有回音。
背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柳绵缩头逡视一圈,视线牢牢锁住了茶室的门。
下一瞬,八百年没跑过的腿回光返照,她像只兔子般一窜而出。
门打不开。
仿佛被什么东西在外边死死咬住。
突然背后一凉,凉飕飕的风吹进脖颈,教人头皮发麻。
柳绵猛然回头——
什么也没有。
她抚了抚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修道之人一般不怕鬼。
可她不是一般的修道之人。
她废。
天生的修不进灵力。
“——半吊子。”
清凌凌的声音陡然打破寂静。
柳绵一抬头,就看到面前浮在半空中的厉鬼。
面目浮肿,惨白无光。
她一把抱住他悬空的脚,两眼通红,“去哪了?!宁玄之呢?”
对方微微侧开身子,露出后面的“宁玄之”。
——被一根裤腰带连同轮椅一起,栓在了厉鬼腰上。
见她看过来,被拴住的“宁玄之”咧开嘴笑了下。
“......”
这又是闹哪出啊?
“我们又进异界了。”厉鬼道。
柳绵一愣,“不是才出来?”
她看向“宁玄之”,后者点点头。
颇为乖巧。
“我有法子出去。”厉鬼又道。
他落地站定,看着柳绵,“但你得先说一句话。”
“......?”
“出异界。”他道,“这句话,说一遍。”
“......你玩我呢?”柳绵顿感失望。
如果动动嘴皮子就有用的话,她早说了。
“说。”
厉鬼不太靠谱,柳绵只得去看“宁玄之”,却见他又是乖巧一点头。
真有戏?
她迟疑着说:“......出异界?”
“啪叽”一声,线香烧至尽头,灰烬掉落铜台,白烟悠悠往上飘,三人站在烟雾之中,大眼瞪小眼。
柳绵率先打破寂静,“我说了,你的法子呢——”
身旁一道剑影遽然出鞘,柳绵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再抬头时,一切已风止云歇,只余烈日当空,刺得她不敢睁眼。
她微微眯起眼,才反应过来,屋顶没了。
分明只剑气随意一扫,却规规整整沿着茶室四面墙掀了顶,边缘整整齐齐,不见一丝断垣,也未有半分裂痕。
甚至室内茶香依旧,窗明几净,不落纤尘。
她看向“宁玄之”,艰难咽下口水。
倒不能不承认这是个法子。
比那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厉鬼强。
“宁玄之”被她这样看着,心知她是又将功劳安在了自己头上,不由心虚地低下头去。
却愈发教柳绵感到谦和稳重。
厉鬼人狠话不多,刚使出一剑,此刻再微微一翻手,柳绵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自己就成了他那根裤腰带上的第三位客人。
与坐在章鱼轮椅上的“宁玄之”,算得上并驾齐驱。
这、这是人做得出来的?!
柳绵瞳孔一缩,大喊一声:“等——”
然而厉鬼一个旱地拔葱跃出茶楼,柳绵掏进乾坤袋的手一抖,土黄色的符纸簌簌往下掉,风一吹洋洋洒洒,活脱脱捉鬼现场。
柳绵眼睁睁看着保命的家伙什离她而去,心中滴血。
天知道她只是想翻出那张软床来——宁玄之在琼山脚下丢给她的飞行宝物。
此刻她整个脸埋在厉鬼背上,连呼吸都窘迫,怒瞪一眼厉鬼,却发现人家瞧不见。
更气了。
果然陋颜野夫,行事如此粗犷!
恰逢旁边的“宁玄之”替她捞回一张符纸,柳绵接过,看他小心翼翼的目光,两厢比较之下,才知好人就在身边。
想起之前自己还觉得他脑子有病,柳绵惭愧道:“宁道长近日来愈发斯文端方,原是我看错,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你是斯文人,万不可学他。”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可温和太过则至于柔顺,恐被人欺啊!”
话刚说完,仿佛听到一声冷哼,紧接着腰上一松,柳绵整个人急速下坠,还来不及反应就掉进了一片湿滑软腻之中。
浓郁花香扑鼻而来,目之所及尽是嫣红霞海,柳绵囫囵着爬起来,才发现眼前是熟悉的杜鹃花海。
比仲卿小院还要大上数十倍、数百倍的杜鹃花海,霞光之下,正如火如荼。
“到了。”厉鬼的声音至头顶传来,打破了她眼前的梦幻。
“这是......山客院?”
柳绵衣袖上尽沾蕊粉,甜腻的香气熏得她脑中发胀。
直至此时,她才想起,杜鹃花,亦称山客。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张伟有言,玉笛生常年独居山客院,半步不曾踏出。
是因为李玉娘罢。
她还活着?
“玉、玉笛生?”轮椅底下传来微弱的声音。
柳绵回头,扶起在章鱼触角中夹缝求生的“宁玄之”。
好在因怕吓到旁人,从医馆回到琼山之时,就给这章鱼轮椅通体裹了软布,否则此刻的“宁玄之”怕是要被喷一脸的墨汁。
也算是留得清白在人间了。
“宁玄之”往前一指,指尖颤颤,“仲、仲卿大夫?”
从黑暗的虚空之中被突然薅出时他还神智混沌,现在对生前记忆却越发清晰了。
前面花榭之中,面向这边站着的,不正是那晚溪边吸他血的人么?
镇上有名的仲卿大夫,年少以佛法闻名,半道堕入花魁软怀,满身污言却活人无数。
镇上之人多是敬他的。
就连他自己,死之前也不会想到,这慈悲为怀的大夫,背着人时,竟也能张开獠牙,深深咬进他的血管。
清醒地感受浑身血液一点点流失的恐惧又浮上心头,他越发往柳绵身后缩去。
“宁玄之?”柳绵一把将人扒拉出来,“你不会真以为刚柔并济是夸你吧?”
“我要像你修为那么高,早横着走了!”柳绵柳眉一竖,佯装生气,“玉笛生是你要找的,躲我后边做什么?”
“大胆些,往前走!”她一推,“宁玄之”踉跄一步迈开脚。
然后一个跟头跌在了地上。
“......”
倒也不必步子扯太大。
厉鬼瞧也不瞧身边这俩货,一个飞身,顷刻间站在花榭之外。
看着眼前的仲卿,他眉头微蹙。
“宁道君来得这样迟。”竟是仲卿先开了口。
他目光如炬,依旧直直看着轮椅上的“宁玄之”,丝毫不把跟前的厉鬼放在眼里。
顶着厉鬼皮的宁玄之:“......”
将将爬起来的“宁玄之”:“......”
这话说得,就差拿刀往身上捅了。
“宁玄之”有苦难言,他早就知道,该换回身体!
这道君生得仙人之姿,何以愿屈居于他一介草莽身上,还是死了的草莽。
说不通,根本说不通!
“小娘子!”他一下跳到柳绵身上,死死抱住她腰身,“女菩萨!仙长!”
“救救我、我不是——”
一片花叶瞬间袭来,凌厉打在“宁玄之”手上,他手似烫到般一缩,从柳绵腰上跌了下去。
柳绵的拳头顿在半空——没来得及下手。
看着眼前抽风似的“宁玄之”,她再也不能相信,这是初见之时那位自称“本尊”的道君。
当时,好像还昂了他高贵的下巴,喊她做仆人来着?
柳绵眉头微微蹙起。
这人的模样已不是温顺了,事情......似乎不简单。
然而疑心才生,她就被眼前之事震到。
那厉鬼,竟一根红舌,裹住了仲卿!
没错,是裹住,整个头颅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柳绵远远看着,竟似一个长了朵大红花的人形桩子栽在亭内。
这厉鬼,寻起仇来这么凶?
这回倒长眼了,没认错。
她脑袋卡壳,反倒是地上的“宁玄之”,见此情形一个轱辘爬起来,拍拍心口,赞了句:“大人英武!”
厉鬼仿佛听到了,死鱼眼朝这边轻飘飘一瞥,“宁玄之”当即大声说道:“我是宁玄之!”
柳绵:“......?”
是他们有病,还是她有病?
“李玉娘。”厉鬼冷冷的声音在花海里荡开,“苦心扮作玉笛生。”
“引我来此,”他看着眼前的仲卿,“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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