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发端着茶水从厨房中出来，一板一眼地将茶具摆好，沏上一杯热茶：“请。”
布娃娃爬上他的肩头，头部再度转了个180度，继续盯着她。
秦熏没有动，陈发和这个怪娃娃完全没有隐藏的意思，是觉得她已是瓮中之鳖，不足为惧么？
她抬起眼睛，看了回去，陈发木着神情任她打量，布娃娃则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两颗葡萄大的眼珠子时不时在眼窝里转悠。
这一人一偶立在跟前，反倒是后者更像活的，与其说是陈发背着布娃娃，不如说是布娃娃骑着陈发。
秦熏闭起眼睛。有了信丝后她便不怎么再用灵视，但这对怪异组合均能免疫信丝，她只能用老办法。
不多时，她漆黑的视野中出现了光亮，可她“看见”的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有些陈旧的房间，而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阴暗区域。
这才是这个地方的原貌，秦熏想，那屋子只是个障眼法。
区域大概相当于一个5x5x5的立方体，没有门窗出口，她正处在立方体中心，空间内不见陈发，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只有她手掌大小的透明生物。
透明的表皮遮不住它的内里，血管内脏清晰可见，那颗桃仁大小的心脏正一下一下有节律地收缩鼓胀着。
心脏每跃动一次，它的身周便会往外发射出波纹，像石子落入水面时激起的一圈圈的涟漪。
涟漪蔓延至到空间四壁，随后整个区域的亮度便也跟着波动起来，看上去就像在天花板上装了个质量很差，频闪不止的灯泡。
毋庸置疑，这个区域是它造出来的。秦熏不由想到阿冬口里那种能制造异空间的生物——域魔。
它离开前给她留下了不少提醒，其中就有对域魔的科普。
域魔能随心所欲操纵、改造它的异空间，自然也能制造与被困在空间中的人、物交互的真实幻象，譬如斟茶倒水的陈发和他身上的洋娃娃。
她将视野切换到被留在外面的保安，操纵他找工具撬开了封闭的1803的屋门。
再度开门，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那个立着落灰鞋柜的下沉式玄关，甚至连屋子都不是——门后是一望无际的虚无黑暗。
这也是意料之中，秦熏想。
域魔的异空间和现实无法重叠，也就是说它必须事先吞噬某处现实空间，制造空洞，才能在此处设置异空间入口。
她进来前的入口设在1803的房门后，等她进来后，域魔关闭入口，1803的门再打开，自然只能看见空洞。
如果她想出去，就必须设法打开异空间的入口，并将入口重新挪回与现实接壤的1803房门处，否则她就算从出口出去，也会迷失在虚空之中。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于登天。
秦熏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灵视视野中的透明生物和陈发背上那只布娃娃的位置重合。
“你的主人，是柳湘吧。”秦熏语气笃定，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在屋中搜寻可能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布娃娃咯咯笑出声，相当坦率地说道：“主人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陈发，但她的计划不容任何人破坏，当然也包括你。陈发妻子生产前，你都得留在这儿。”
秦熏表情没什么变化：“你说让我留我就留？”
“你当然可以随时开门，选择离开，”布娃娃嘴角的微笑渗出几分诡谲，“但你也知道吧，按我们域魔的习性，纵使放猎物出去，也绝不会放回现实。我们喜欢看猎物自以为逃出生天，却绝望地落入无限虚空时的样子，那种无助和恐惧，真是令人食指大动呢。”
空间内陷入沉寂。
好中二的台词。秦熏被尬得头皮发麻，她抽了抽嘴角，有点想笑。
布娃娃又往上爬了一点，胳膊肘架在“陈发”肩膀上，支起上半身，垂着头颅居高临下打量她：“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秦熏一副不以为意的轻松模样：“你也没法儿拿我怎么样。”
洋娃娃眯起眼睛，将脑袋缓缓探了过来。它凑近她的脸，披在身后的金色长卷发自肩头垂落，霎时，秦熏嗅到了一股陈腐的气息。
它学着秦熏的样子抽了抽鼻子，似乎也在嗅闻她身上的气味儿。
“你不太像人类。”它冷不丁开口道：“你身上没有那种的能勾起我食欲的味道。”
它说着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但也不一定，说不定你只是那种不太好吃的人类……或许我应该咬你一口尝尝味道？”
秦熏没搭理它，它这种话吓不着她，凭它的牙口不可能在她皮肤上咬出豁口，况且她心知肚明，域魔并非食肉生物，它们汲取的是人类的情绪——恐惧与绝望。
她可没这么好心喂饱它。
她的目光已经在“屋”里扫了一圈，这里头除了家具便是墙角蜘蛛网，没有能用的东西，厨房和卧室她也拿信丝试探过来，只是类似于游戏贴图的二维平面而已，它的空间太有限了，根本拓展不到那么远。
她的漠视令唱独角戏的域魔有些尴尬，它对准她的胳膊长大了嘴，作势要咬：“我真吃啦？”
秦熏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包可乐吸管，搁在桌面上。
在麦当劳的时候，粗心的柜台工作人员把一包吸管丢了她的打包袋里，她原本想还回去，却不想阿冬突然搞炸了麦当劳的灯，她一时着急，竟把这事忘了。
眼下手边能用的，也就这一包吸管了。
“喂！”域魔急了：“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跟你说，我真咬了，我没开玩笑，我真的要咬了！”
“随你便。”秦熏头也不抬地整理着一下茶几上的吸管，一根一根分开，排列整齐，然后又收拢回一把，圈在手里。
她冥思苦想，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吸管，能用来做什么用呢？
布娃娃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嘴巴开开合合好一阵，猛地闭上了：“你以为我很想吃吗？你的肉一定是臭的，我才不想吃呢。”
秦熏看都没看它，她边摆弄着吸管边思考，吸管除了吸东西还能做什么呢？她总不可能丧心病狂到把这怪物吸进肚子了吧？
布娃娃歪着头盯了她一会儿，又露出邪魅狂狷的蔑笑：“我知道了。你心里其实怕得要死吧，所以做这样的事情缓解恐惧。”
“对对，你说的都对。”秦熏随口糊弄。
她这敷衍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域魔，整个屋子开始地动山摇，重力在这里完全扭转，原本在茶几前坐着的她突然就被甩到天花板上，下一瞬又去了墙角，像在封闭空间内不断弹射的弹力球。
域魔狂笑不止：“现在你该害怕了吧！”
秦熏却是眼前一亮，她想到了！
域魔每变动一次异空间，都会选择一个位置打开入口，因为它变动异空间需要从虚空汲取能量，所以通常来说，为了省事，域魔会选择维持原异空间，只进行微调，让空间里的虚拟人物做出额外举动，比如“陈发走路”，“陈发倒茶”，最出格的也不过只是像现在这样改变空间内的物理规律。
如果能让它的怒火再上一层，直接变动空间，她就能抓准机会找到新的入口。
她任由身体在空间内横冲直撞，悠哉悠哉地舒展身体：“就这？过山车都比这刺激。”
“呵，嘴还真硬。”域魔怒极反笑：“看来仅凭这些还拿不下你。”
秦熏绷紧神经，要来了。
果然，气急败坏的域魔为了激发她的恐惧开始将空间改头换面，周边的一切像是被浸入水中的水墨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逸散，她闭上眼睛，清晰“看见”域魔身周的诡异涟漪以极高的频率往外波动。
忽然，她眼睛一亮，5立方米的狭小区域中骤然出现一处异样的能量波动域——是打开的入口！
入口周围有一圈异常明亮的东西，很像是文字或者符号，她想凑近细看，可惜入口离她很远，而且只持续了2秒钟就消散了。
新的异空间已然成型。还没睁眼，她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腥臭味儿，耳边传来野兽低低的咆哮。
她张开双眸。
此时的她身处草原，一只肚子干瘪的美洲狮在离她5米开外处绷紧了身躯，而它的身后是一群毛茸茸的小狮子。
这是一只正在觅食的母狮子。它压低的上半身，抬起的臀部，来回甩动的尾巴，无不显示它正酝酿着朝眼前的人类发动致命攻击。
秦熏没有躲，母狮子冲刺而来的身躯突兀僵直，尾巴不安地扫了两下，突然高高竖了起来，锋利的前爪收起寒芒，温顺地搭在眼前人的大腿上，仰头将下巴送到她的手边，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一只小狮子怒气冲冲从小狮子群里冲了出来，对着母狮子嚎叫：“你倒是咬她啊！”
秦熏瞥它一眼，漫不经心地捋了捋狮子身上粗硬的毛。不好意思，她就是这么招动物喜欢，当然，像域魔这样的怪物除外。
域魔不得不动手更改母狮子的天性，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秦熏的手，秦熏面不改色地任它啃着，看向小狮子目光带着嘲弄：“你就只有这两下子？”
域魔：“……”
秦熏笑了：“放弃吧，你不可能吓到我的。”
激将法既然能起效一次，自然就能起效更多次。
先后经历过原始丛林、上古巨怪、外星人入侵这几个设定后，域魔终于后知后觉，眼前这个女人防御点满，一般的物理攻击和化学攻击根本不可能伤到她，又何谈害怕。
它兴奋地跳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办了！哈哈哈，你完蛋了！”
秦熏冷眼看着它，不为所动。经过这几次的尝试，她已经基本看清了入口处的符号，那是几个扭曲符文围成的方框，符文不等距间隔，大小也不一致，形状更是诡异非常，她废了好大功夫才完全记住。
如果那些符文是激活入口的必要条件……必须找办法再现这些符文。
但异空间一直在变，纵然她找机会在某处刻下符文，下一瞬便会随着世界变迁而烟消云散。
等等。她忽灵机一动，异空间里的东西会变，但从外头带来的吸管可是一直在她手里攥着。
她正要动作，周边景致唰的一下又变了。
她身周黑暗一片，隐约的光亮在头顶上方很远的地方晃荡。她下意识吸气，涌进鼻腔的却不是预料中的空气，而是冰冷彻骨的海水。
咳咳咳！辛辣的刺激感充斥着她的鼻腔黏膜，火辣辣的痛楚自鼻腔一路上窜至天灵。
糟糕……她想，还真被它找到她的防御短板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会被淹死在这儿。
荡漾的海水送来域魔的狂笑，由于介质不良，声音显得沉闷失真，却意外产生了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音效，困住了海水中央的秦熏。
“原来你也是会怕的！哈哈哈哈！”域魔化身成一条海鱼，得意洋洋地吸食着她的恐惧。
秦熏屏住呼吸，强迫自己迅速镇定。
心头的焦虑会恐惧给了她莫大的压力，她几乎是哆嗦着手指迅速动作着。
之前在酒店里用那把消防斧的时候，她偶然得知任何武器染上了她的气息都会变得更强大，即使吸管并非武器，但和武器一样，都是没有生命的人造物，在她手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后，它也得到了加强。
她手里的这些吸管柔韧而富有弹性，像是植物的藤条，不论是捆绑打结还是编织成股都很轻松。
她摸索着将吸管分为四根一组捆起来，然后将吸管末端捻紧，与另一组吸管的头部打结，如此重复，将排列好的几列吸管接成了四段二十厘米长，几厘米宽的粗长条，再将四段长条彼此组合，搭成一个方框。
她手工活其实一直不算好，但人的肾上腺素有时候真的可以创造奇迹，这一切只花费了她一分钟不到。
可绕是如此，她也快要到憋气极限了。
可现在仅仅是搭出了框架，最重要的符文还没有加。
她掏出钥匙，慌乱在框架表面刻画，因为根本看不清，她只能完全凭借触觉，摸索着在对应位置刻下形状大小与那入口周边符文近似的图案。
符文一共七个，画最后一个时，她感觉自己的胸腔几乎在爆炸边缘，头又晕又重，眼冒金星。
钥匙重重刻下最后一笔，霎时，她手心的方框中突然迸发出怪异的能量。
“你！”域魔大骇，语调中再不见得意狷狂，它惊恐大喊：“你做了什么！”
“不能固定入口！”它冲上来想毁掉秦熏手里的东西，但她眼疾手快，反手一把抓住它，把它往方框中心塞。
域魔疯狂挣扎：“放开我！不！放开！”
它的恐惧经由异空间的剧烈动荡具象化，海水飞快从秦熏身周褪去，一会儿变成草地，一会儿变成山岩，一会儿又变成炙热的岩浆，极寒的冰原……
她被弄得眼花缭乱，只好盯紧手里不变的方框。
入口依旧保持着打开的状态，她已经把域魔整个身躯都塞进了入口，就差松手了。
它开始哀哀哭泣：“求你，别……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别丢我出去……”
秦熏用力喘了几口粗气，因窒息而胀痛的胸腔才缓缓复原。
她知道它为什么那么怕，入口外面是无尽虚空，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存活，域魔也不例外。
她漠然地松了一根手指，学着它之前那狂妄的样子：“我和你一样，喜欢看猎物自以为胜券在握，却绝望地落入无限虚空时的样子，那种无助和恐惧，真是令人食指大动呢。”
“我那是开玩笑的！”域魔大声惨叫，慌忙为自己的性命争取：“可，可你看，要是我被丢进虚空了，你也还是被困在这个空间里回不到现实对不对？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放你回现实，你留我一条命？”
“你的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秦熏似笑非笑：“只要你把入口对准现实，你就不会掉进虚空，我没说错吧？”
“啊，啊……是这么个理，”域魔小心翼翼陪着笑：“可你不把我拉回去，我没法儿精准定位呢。”
“没关系，我看得见。”秦熏捏着它的腿晃了晃，“你只管凭感觉调整位置，我说停就停，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马上松手。”
“别别，”域魔害怕地蜷成一团，见她如此铁石心肠，只好无奈妥协：“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千万不能提前松手啊。”
“赶紧，我耐心有限。”
域魔哭丧着脸小心翼翼调整位置，每动一下就忍不住问一句：“现在怎么样，你看见了吗？”
“没有，再调。”
“现在呢？”
“再调。”
……
“现在……”
“好！停！”秦熏盯着方框里那道熟悉的属于1803的房门，门前的保安依旧呆立着，直直望着虚空里突然开启的那个小口，和秦熏对上了视线。
她终于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
她手里的域魔却突然抖若筛糠，甚至比秦熏威胁要把它丢进虚空里还害怕：“不！快，快把我拉回去！快！”
秦熏只当它又在耍花招，全然不为所动：“把出口扩大，我要出去。”
“不！不行！”域魔尖叫：“求你了！就等一会儿！快拉我回去！”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秦熏突然住嘴——域魔惊恐地瞪着她身后，低声喃喃：“来不及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感觉突然缠上了秦熏，她的视野暗了下来，一道黑影自后方覆盖了她。
“别回头！快跑！”域魔突然大开出口，用力往外挣扎，它的力气如此之大，甚至把蹲在入口处的秦熏都扯动了。
它到底看见了什么？秦熏心一横，不敢多想，也跟着埋头冲了出去，大跨步跳出1803的房门。
房门哐当一声在她身后用力合上，域魔化身而成的那条小鱼在她怀里弹动了两下，变回透明的本体样貌。
它激动着冲着秦熏叫嚷：“都怪你！我都说了不能固定入口！你偏要，刚才要不是我……啊，等等，别……”它扒拉着秦熏突然收紧的手，翻着眼球挣扎：“对不起，我不骂了，松……松手，你要把我掐死了……”
“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域魔头摇得像拨浪鼓，心有余悸：“我不知道。总之在我们域魔一族有严格禁令——绝对不能固定异空间的入口，绝对不能应答不知来意的敲门声。”
秦熏若有所思，阿冬口里的老师会不会就是刚才那诡异的存在呢？她现在又有点后悔刚才出于谨慎没回头看了。
“你主人对此知情吗？”
域魔愣了愣，还是摇头：“我是她从别人手里赢来的，她大概只知道我能开启异空间，并不知道我们族内的秘密吧。”它谄媚地补充了一句：“我也没跟别人说过，你可是第一个。”
言下之意能不能给它松开点儿，它真的快被勒死了。
秦熏皮笑肉不笑：“我可不敢松手，你本事大得很，我都差点死在你手里呢。”
“误会，天大的误会，”域魔讨好地笑道：“我之前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嘛，就是嘴馋了点，想从你这儿骗点情绪吃吃而已。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主人不会放过我的。”
秦熏挑眉：“哦，是吗？”
“当然，”域魔指了指1803门口的消防柜，柜子里放了一箱面包，一箱方便面，“不信你看那里，主人给你准备了一个月的干粮，叮嘱我每天三顿加夜宵定时给你送餐，直到孩子降生。”
秦熏：“……”
神经病吧！这可是非法囚禁！
“那个……”域魔见她沉默，壮着胆小声开腔：“既然现在已经回到现实了，要不，我们就各回各家？都这么晚了，你也需要休息吧？”
秦熏眼珠一转，突然笑眯眯道：“咱们这可是生死之交啊，要不跟我回去，我家可好玩了。”
“不不不，”域魔僵笑着慌忙拒绝：“太客气了，这怎么好……”
秦熏全然不理会它的挣扎，硬是拖着它回了家。
针对柳湘和陈发之事，她已经想到万全之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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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域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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