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镇是个传说中很美的小镇,可文落诗刚一进入,就发现这里与传言差距极大。
不少小巷都已经上了年头,却无人修整,只得荒废。一条河道扭扭曲曲,水流有些浑浊。走在主街上,眼看着周围的店铺正常开业,青瓦依旧,却有一种紧绷的气息,好像大家都在强按着焦虑,假意轻松自在,尽力不表现出对几十年后大战的担心。
粉饰太平这四个字,始终有一层极为刻意的意思。
战争会带来灾难,天灾,**,最终定是民不聊生。无论战前战后。无论战争的目的和立场。
车停在一处小院前。这里的街巷大多已经荒废,只有一处完好的院子。
文落诗和长晓下车后,猼施便飞走,飞向不知何处。长晓带文落诗进入布满灰尘的院子里,开始收拾屋子。
“你私宅?”文落诗问道。
“嗯,”长晓颔首,“除你之外,无人知晓。”
按理说各种权贵人家的家业,就算是私宅,也会有几个小厮常年住着打扫,以防哪日主子忽然到来。但文落诗早就发现,长晓不太遵守这个约定俗称。
就比如,他近身的人很少,就算之前在春庭酒楼和扶桑楼,他的院子里都没别人,偶尔有小厮或别人进出,全都是因为有事找他。没事的时候,他始终一个人,与那些传言中左边三个侍女右边四个小厮的权贵完全不同。
也比如此处,院子里落了很厚一层土,屋里积了很厚一层灰。
见文落诗主动拿起扫帚,长晓拦住她:“我直接施法清洁,你别总是主动干活。”
然后,文落诗还没来得及放下扫帚的时候,只觉周身一阵旋风涌过,雾气散开,院子里瞬间变得清新。
……懂了,原来是仗着自己法力高强。这才是你院子里一个人都不安排的底气,是吧?
看出文落诗愤慨又有些嫌弃的表情,长晓走过去揉揉她的脸:“你若是施法,速度跟我一样快。”
……这人还挺好心,知道安慰我。
长晓见她还不说话,只好伸手把她的扫帚夺走,然后把她搂进怀里:“只有一间屋子,不过旁边有个小客房。你是和我一起住,还是……”
“我去客房住。”
长晓不意外。他很清楚,距离能顺理成章抱着这姑娘睡觉,还得再花上些时间。
“在想什么?”
“我在想,”文落诗目光流露出些许忧虑,“凭栏镇,似乎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长晓抚过她的长发:“战争之前,民心不稳。这很正常。”
“不止是这个。来的路上,有个姑娘用粉烟施法,好几个人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
“凭栏镇很不容易。据说,当初刚开始有这套道业不平等的观念时,凭栏镇上下全都不接受,一撑就是好几千年。大约是沧海历九千年初,这种观念才在这里慢慢渗透开来,侵蚀了这里。”
文落诗仰头,眼神沉寂,看了长晓许久。
这种家国大事,她从来都避开不去了解。而长晓知道这些则是再正常不过。可是一路走来,文落诗逐渐发现,两人从一开始信息差距极大,到现在,这种距离在慢慢变小。无他,只是因为文落诗有些变了,变得开始关注这些,变得愿意去了解民生民事,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站出来帮一把。
她也不知道如今究竟是何想法,在思想上处于什么位置。忧国忧民这个词对她来说太大,大约是源自某种回避,她从不觉得自己这么伟大。可是面对凭栏着如此破败的景象,她的第一反应是心痛,以及会下意识问自己,能做些什么,去帮这里变得好一些。
这是她以前万万不会去想的。她曾经也只是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普通人,别人的悲喜、世间的兴衰,都与她无关。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会为主街上的压抑而苦恼,会为陌生人的不公平待遇而感到忧愁。
文落诗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说到凭栏镇,你怎么会在这里有私宅?”
这么小的一个镇子,又不是大城市,而长晓在这里有的甚至不是商铺或产业,而是宅子。
“这个说来好笑,”长晓明眸稍垂,“因为彦月。”
文落诗恍然大悟。
“我之前和你说,带你来这里,是想来看灯,和彦月无关。但你若真问我为何会在此处买个宅子,还真就是因为他。”
文落诗摆出静待下文的神情。她还被长晓紧紧抱着,动不了身。
“覃言之好谈,谈了几个时辰就谈下来了,但彦月不好谈,我和他谈了很久都没谈下来。而且他行踪不定,动不动就偷偷跑了,我也总是找不到他。后来知道他每四年会定时定点出现在这里,我就干脆买了个宅子,为了方便找他。”
文落诗很是吃惊。
彦月这面子也太大了点,居然让长晓追着他跑,还为了他年年在此时出融雪来凭栏。
不过也算是情理之中。文落诗和彦月是很相似的一类人,绝不和朝廷染上任何关系,绝不踏入融雪城,绝不为他人做事。当初在稀音城,发现彦月和长晓认识,文落诗知道长晓来自融雪,非富即贵,第一反应是这事不可能。
后来知道长晓是谁,文落诗更觉得,彦月和他有接触,太过于匪夷所思。
不过她才意识到,好像彦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了,背着她在做什么。
这得干的是件多大的事。
算了,总归是好事,文落诗也不想多管他。
“你和他谈了多久才谈成的?”文落诗问道。
长晓露出无奈的眼神:“六百多年吧。”
文落诗再次震惊。这份毅力,太过于可怕。
长晓知道文落诗和彦月是青梅竹马,如今她愿意问,他也不打算隐瞒太多,便道:“我当初七百岁时在扶桑楼演奏结束,琴弦断裂,过后八百年,那张琴一直废着,无人能修。后来我偶然得知彦月此人,又花了一百多年才找到他,修好了琴。我发现此人大才,想把他谈下来,便开始了几百年的锲而不舍。”
文落诗心想,可不是锲而不舍吗?都为人家买个宅子了。
本来她还想问谈成了没,但转而一想,她在稀音城那会就知道两人认识,还发现彦月隐瞒了自己事情,如今来凭栏镇,长晓又不是为了彦月而来,而且这屋子很明显太久没住过,那很明显是谈成了呗。
长晓看懂她的眼神,缓缓道:“直到一两百年前那会才谈成。大概也是因为大战将近,他可能良心觉醒,才答应的。”
具体做什么,文落诗没问,他也就先不说。这事太过于机密,要是真说出来,文落诗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被灭口,要么……嫁给他。
文落诗大概是对此很有觉悟,没等长晓多言,她就直接道:“好,打住,剩下的我不问了。”
长晓笑了笑,不知是因为松了口气,还是因为感到遗憾。
文落诗也松了口气。有些决定,她还不想现在就做。
“不过,最终他还是答应了,”长晓忽然似笑非笑,“比你好拿下一些。”
他知道,怀里这个姑娘,若非意外或是他逼迫,大概是一辈子不会答应他。
“我就算了吧,”文落诗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率先进屋,留给他一个背影,“就算好几百年,我也不会答应的。”
长晓心道果然。彦月当初就说,这个姑娘会比他想象得要坚定、清醒得多,在人生方向这种原则问题上,她不会妥协。
这还是在她对他有意的基础上。
不过,人各有志,也没什么可评判的。
她大概跟彦月真是一类人。表面上对一切不管不顾,只想自己,实则内心里比任何人都关注这个世界,还不愿意承认。
只不过她比彦月更坚定,或者说,防御更多。
他真的很想像当年去拉拢彦月一样,把同样的锲而不舍在她身上再用一次。可是这两次不一样。面对彦月,他更多要的是最终的利益,看重的是他的才,故而不用过多在意彦月的意愿。可是他想从这姑娘这里得到的是感情,看中的是她的人。他用情太深,只想让她高兴,她说她不愿意,他就不忍心去强迫了,甚至有种想牺牲自己而放她走的冲动。
但很矛盾。他又清楚自己的性格,知道绝不可能放手,只愿意苦等那份万一。
长晓揉揉眉心,叹口气。怪不得说情场难闯,而他又有个巨大身份横在这场情里,喜欢上的偏偏又是文落诗这种对感情和对他身份都很回避的人。
正发愁之际,忽然,他听到一阵巨大动静,随后见文落诗从屋里出来,脸色淡定无比,但她手里拎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身下还挂着半张未织完的网。
“你这个屋子……看起来还得再打扫打扫。”
长晓哑然失笑:“好。”
想这么多作甚,她又不是明天就走。先陪她过好眼下的日子,至于剩下的,交给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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