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狂妄无知，偷学禁术！九方宸，今日我要重罚于你你。”
“师尊！你听我解释！我……”
九方宸说不出话，裴瑾疏怒形于色，眼神凌厉无比，目光如同月色下的冷剑，射出逼人的寒光。
那是他第一次见裴瑾疏大发雷霆的样子。
那次惩罚，裴瑾疏打断了他全身筋骨。
因着如此，纵使后来筋骨都接了回来，可自那天至踏入半神道，九方宸再也没有长高过。
在发育最快的年纪，少年们如雨后春笋般生长，陆世和隋膺的身高很快超过了他，九方宸却缩起了身子，夹起了尾巴，在九州云崖小心翼翼地做人，连走路都贴着墙跟缩着身子走。
他很少和人交流，话都说不利索。到了后来，甚至有人开始欺负他。
“对不起呀师兄！”
少年得志的师弟看着“不小心”被他撞翻在地的馒头，一脸装模作样的抱歉。
“我没看见你，这可怎么是好，九州云崖也不让扔粮食……”
他选了很晚的时候来打饭，所有菜只剩了点汤底，这也是最后一个馒头。
九方宸没说话，把馒头捡起来放回了碗里，慢慢离开了。
身后传来年轻的声音，“啧，真没劲。”
他来到一湾浅池边，愣愣地看着水中的倒影，矮小而憔悴，波动的水面都打不散他一身死一般的阴沉。
池中的锦鲤以为他要投食，纷纷聚集了过来，他的倒影很快被搅散了。
“你在做什么？”熟悉的令他恐惧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九方宸的手一抖，馒头掉进了池塘里里。
九方宸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目光中是惊厥和恐惧，在沿岸窈窕的柳条下，他看见了那个如远山碧玉般的人。
九方宸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吃吃吃……吃馒头。”
裴瑾疏看着那个沉在浅池底的馒头，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问：“这是吃馒头？”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说完九方宸脸上惊慌更甚，居然噗通跳进了池子里，把那馒头捞了起来三口两口给吃了。
在裴瑾疏震惊的目光中，他颤巍巍地说：“师尊，我吃……吃完了。”
裴瑾疏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们之间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
恶言道法一旦修习便自成一条脉络附骨连筋，若是强行拔出肯定会要了九方宸的性命。他只能打断九方宸的筋骨先断其脉络，再一段一段将那残脉捡出来。
纵使整个过程九方宸疼地死去活来不断求饶，他也只能狠心挫断他的筋骨，将一丝一丝的厄鹜残脉从九方宸身体里分离出来。
他气九方宸的妄为，又疼九方宸受苦。
那场“惩罚”耗费了裴瑾疏极大的心力，恶言道法从九方宸身体里祛除完毕他紧接着病倒了，那时他的寒症越来越频繁，稍不注意立时就会发作。
所以他给了九方宸教训和惩罚没有给他解释和教育。
而在他养病的那段时期，九方宸的临时负责人裴瑾晞更不会给他好脸色。
一个月过后，当裴瑾疏病愈，一切都变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见了。
出现了一个他极为陌生的九方宸，在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九方宸似乎受了莫大的惊吓，在众目睽睽中拔腿而逃。
从那日起九方宸的日益佝偻和消瘦日夜折磨着他。
或许是他错了，如果先把一切和九方宸解释清楚就不会这样了呢，他当时怒急攻心，根本没有理智和耐心坐下来和九方宸好言相说。
想着裴瑾疏上前一步，可九方宸却慌乱地后退了，一屁股坐在了水池里。
池鱼惊散，九方宸任水漫过他的胸膛，低着头瑟瑟发抖。
裴瑾疏心中一片苦涩，他走下池塘，一把将九方宸捞了出来。
看着自己手下抖成筛子一样的人，裴瑾疏心像细密的针扎着一样。
“九方宸……”正当他想要好好和九方宸聊聊时，身后忽然有弟子来寻他：“琬琰仙尊。”
裴瑾疏立时将狼狈的九方宸挡在自己怀里，遮去那弟子的视线。
“缥缈仙宫的宫主来访，宗主请您过去。”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那弟子行礼后离去，裴瑾疏犹豫了一下，松开了九方宸道：“你先去换衣服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弟子自己，弟子自己……”他语无伦次地一边说一遍后退，飞也似地逃走了，留下裴瑾疏一人无措地站在原地。
但九方并宸没有回去，他找了个安静无人的角落呆呆的坐着。
忽而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小兄弟，去长明殿要怎么走？哎？你怎么全身都湿啦？”
九方宸转过头，少女如同初春的桃花般灿烂娇嫩，绽放在九方宸眼前。
她肤若凝脂，乌黑的眸子跳跃着灵动的光彩，身材高挑出众，穿了一身极为简单却材质上乘的鹅黄色纱衣。
“这……这是后院，长明殿在那边。”
“没想到你们这儿还挺大的。”女孩看着九方宸所指的方向嘟囔，又打量了一番九方宸，“你是怎么啦？让人欺负了？”
九方宸没说话，缩了缩身子。
少女沉吟了一下，蹙着好看的眉毛，似乎在考虑什么。
片刻后，少女向他伸出了手，“走，带我去找欺负你的人！”
九方宸惊讶地看向女孩。
女孩抬抬下巴，道：“我们去揍欺负你的人一顿，给你报仇。”
栾清雅见九方宸瞪大眼一脸震惊瞧着她，女孩露出珍珠一般的牙齿，狡黠地笑了，“别怕，你这九州云崖，还没我栾清雅不敢揍的人，我最讨厌别人欺负人了！”
明明是娇蛮说辞，却被她说出了一腔正义。
或许是栾清雅身上的光芒太盛，又或许是终于出现了人说要保护自己，九方宸忍不住握住了那只伸向他的手。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把他以为的救赎拉向了地狱。
忽然，周遭似乎黑暗了下去，九方宸脚下一个失重，猛地向后倒去。
他想松开栾清雅的手，可怎么也松不开，只能拉着她堕向无尽深渊。
“清雅！”九方宸惊叫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一瞬间分筋错骨一般的疼痛侵袭而来。
“嘶哈。”九方宸忍不住捏了捏身子，他的左臂还没康复，头又被刚才的爆炸震得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他才发现裴瑾疏正背对着他，盘坐在妖界裂隙处。那裂隙已经缩得很小，应该很快就要关闭了。
九方宸撑着地爬了起来，踉跄了几步来到裴瑾疏身边说：“师尊，你还好吗？我们赶紧回人界吧！”
裴瑾疏看了他一眼，凤眸之中微光一闪，“你先走，这裂隙不稳，我要留下来确保不会再有意外。”
“那我和你一起。”
裴瑾疏斩钉截铁地否决了，“不行，如今外面形势不明，那结界到底护住了多少人也不清楚。龙首山脉一毁风水大变，恐怕世间要遭灾，你要尽快回去，无论是救人还是救世，搭一把手。”
“可是……”九方宸犹豫
“……你就不担心栾清雅吗？。”
九方宸心中一震，想起那若骄阳般灿烂的女子。
他点点头道：“师尊，那你小心，尽快回来吧。”
说完，就转身朝那裂隙口去。
“九方宸。”裴瑾疏叫住了他，见他回头道：“两界交接处空间之力狂暴，稍有不慎非死即伤，或者掉进其他间隙或者空间里，你要小心。”
九方宸点点头，正要走却又被叫住了，裴瑾疏好像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说：“算了，也不是急事，下次见面再说吧。”
“好。”听罢九方宸不再犹豫，冲入了间隙。
经过那要人性命的空间通道，踏入人界后他顾不得喘息和腿软，焦急地寻找着结界的地方。山脉已尽毁，他一时难以判断刚才的位置。终于，在一片废墟中，他看到了那光华流转的结界。
太好了！结界没有破损那说明栾清雅一定没事，那些进入结界中的人都没有事。
九方宸眼眶中忍不住热了起来。
你没事就好，只要你没事就好……
“清雅。”九方宸眼中微光浮动，“你要保重啊。”
******
在九方宸冲出去的一瞬，裴瑾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抓紧了胸口的衣服，痛苦地趴在地上喘息着。
他忍不住想起九方宸梦中惊起所含的那声“清雅”，以及他提到栾清雅时脸上掩盖不住的担忧和转身离去的场景，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果然，还是比不过。
刚刚的妖界裂隙不是关不上，而是他勉力强撑才没有闭合。历经这一场大战，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带着九方宸穿越那危机重重的空间通道。
说不担心是假的，可他只能赌凭九方宸的本事能一个人顺利回到人界。
但两界之门不会轻易打开，他回不去了。
九方宸，以后我再也护不住你，江湖险恶，你万事三思。
裴瑾疏慢慢躺倒在地上。
太静了，死一般的安静。耳边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的跳动声。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最后裴瑾晞一人守在魔界裂隙前的样子，修长干裂的手揉了揉眼睛，泪终究忍不住落了下来。
那一剑的威力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心里的自我欺骗和安慰再多也逃不过裴瑾晞凶多吉少地事实。
呜咽声从他咬紧的牙关偷偷跑了出来，他就像草原上老去的狼王，鞠躬尽瘁地榨干了所有，在日暮之时孤身找到了了却之处，等待最后时刻的来到。
哥，若是咱们要走黄泉路，你等一等我，我害怕。
孤独和茫然的恐惧让裴瑾疏如坠冰窟，九转赤佛心似乎也不再施舍给自己热量。
好冷，很久没这么冷过了。
裴瑾疏蜷起身子，好疼，好冷啊。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冷苦？自己闭上眼可能就不会再醒过来了吧。
“师尊，我带的东西不够吃啊，你那儿还有吗？”
耳畔若惊雷炸响，裴瑾疏循声爬起，转头见九方宸竟蹲在他背后，一手一个豆包，一脸愁容。
“怎么办啊你说，幸亏那天八个豆包我没舍得都给齐炜烈扔乾坤囊里俩。俩豆包咱俩吃几顿呐？早知道给他四个就够了。唉！失策失策，明明在食物上毁了好几次了……”
九方宸絮絮叨叨，一脸痛心疾首，十分心疼多给齐炜烈的俩豆包。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走了吗？！！”裴瑾疏声音嘶哑地质问道。
九方宸老老实实道：“我回去看了一眼，结界是完好的，完了我就回来了，我回来裂隙正好就关上了。”
见裴瑾疏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来，九方宸叹了口气道：“师尊，我睁眼的时候身上的伤一寸没好，胳膊的皮都没长出来，你就用后背对着我一点不管我？还有那妖界的裂隙之门，那可是一不小心就交代在里边了，你居然放心我自己过，你很奇怪诶。”
“九方靖宇！”裴瑾疏气急，一口鲜血涌上了喉咙，他狠狠将那口血咽了下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撑住那裂隙的门吗？你简直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九方宸拍着他的后背，看着星星点点的血喷在两人的衣服上。
明明你这次回去之后就什么都有了啊。
名声，地位，甚至那与那栾氏的千金小姐或许都有可能。
你个傻子啊九方宸，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些什么！
裴瑾疏捂住自己的嘴，像是要压住那激烈的咳嗽，可有别的声音却从他指缝间。
他终究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见到九方宸时，他并没有喜悦之情，取而代之的一种奇怪的委屈和难过，就好像委屈极了的孩子看见了家人。
从来没有人觉得他是需要被回头关照的人。
九方宸那张素日桀骜轻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淡然的温柔，懒散的眸光褪去，只余潋滟的眉目。
他也累极了，做到地上，将裴瑾疏拥在怀里。
九方宸的声音很轻，像是哄孩子一般拍着裴瑾疏。
“师尊，我在呢，我在。”
师尊，我之前一直在想，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能那样伤害我？
为什么在我痛苦的时候你没有抱住过我，安慰过我？
但是不重要了。
现在我只知道，我不想你痛苦。
所以我来抱住你，我来安慰你。
魔界。
程澈自砂石堆中爬了出来。
荒芜疆域，漫天昏黄，这里似是一片城池的遗迹，断壁残垣，砖瓦碎裂。气候极其干燥，眼前的景象和书中所描述的魔界几乎一模一样
魔界风吹过那些残存的城堡，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又略过程澈的干裂的嘴唇。
他茫然而无助地站在这陌生的界域。
他追着裴瑾晞穿过空间风暴，在剧烈的风刃中失去了意识，但老天保佑，他居然顺利来到了这里。
可裴瑾晞呢？
他会不会在空间风暴中……
程澈咬了咬牙，压住那可怕的想法。
“师尊！师尊！你在哪儿啊？师尊！你在不在！！！！”
裴瑾晞在睁开眼后，几乎又疼的昏死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多少骨头是完好的。
他曾尝试着爬起来，可很快他就发现可能因为腿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下肢。
只能依靠在一块石头上。
他垂头坐着，心道不知道坐多久才能坐死。
可不过一会儿功夫，耳边传来了声响，那声音和落入魔界时一模一样。
“程澈？”
此时程澈也看见了裴瑾晞，他的脸庞在凋敝的景象中骤然生辉，欣喜地冲裴瑾晞跑去。
忽然一丝异样的感觉从裴瑾晞让裴瑾疏一愣，紧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扭曲了起来。
“别过来！你别过来！！！”
裴瑾晞几乎发出嘶吼一般的声音，他的瞳孔猛烈地收缩，眼睛几乎要烧出烈火，那疯狂的狰狞中还有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
程澈从未见过裴瑾晞出现这般表情，他止住了步伐，慌忙地问他：“师尊，你怎么了？”
忽然，程澈愣住了，他看见一滩水迹，自裴瑾晞身下洇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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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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