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寒从电梯出来,一眼看见门边坐着的符确。
他翘着腿哼歌,容光焕发心情不错的样子,昨晚一定睡得很好。
一看见他,后颈那麻麻刺刺的怪异感觉又冒出来。江在寒下意识抬手去摸,碰到柔软的羊绒毛衣。
他今天穿了高领毛衣。
符确扭头看见他,蹭地站起来。
“江老师。”
符确身边放着一个保温袋,显然是刚做的饭菜。他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嘴角弯起一点勾,好像昨天的争吵被他一觉睡掉了。
江在寒点点头继续走。
所以昨晚失眠的就只有他而已。
“你回来了,吃饭吧。”符确提起保温袋,跟着江在寒。
“中东超市的羊肉真挺新鲜的,放了血的一点腥味都没有。”符确走进办公室,之前陈沉手里的信封就在办公桌上。“跟我外婆学的红烧羊肉面,你尝尝。”
“谢谢你。”
江在寒接过保温袋,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的目光在符确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一丝期待的笑意。
符确靠在桌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轻松自然地问:“江老师今天忙吗?”
“还好。”江在寒简短地说,顺手将那只装了参观票的信封放进了抽屉。
上面是陈沉的字迹,不用打开也知道是什么。
他和符确的分歧尚未解决,江在寒暂时不想被其它事情扰乱。
“江老师,”符确的视线跟着那只信封,期待的心情随之被江在寒关进了抽屉。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刚才看见陈沉找你。”
江在寒正把饭盒摆上一旁的小圆桌,闻言停顿一下,随即摆好两个人的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符确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倾身撑着桌面:“他进来一下又走了,好像留了东西给你。”
江在寒没答话,揭开饭盒盖,说:“吃饭吧。”
符确只好应和:
“嗯嗯先吃饭,一会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味道怎么样?不好吃就怪我外婆。”
“很好吃,羊肉很入味也很软嫩。”江在寒由衷评价。
软嫩,符确心想,没有江在寒软嫩。
他目光落在江在寒的脖颈位置,却被高领挡在外面。
啧。
江在寒察觉到他的视线,又隐隐一阵痒麻。
没破皮,只是留了两道牙印,早起还有些红,只好用衣服遮一遮。
符确不记得昨晚,否则肯定要为这事道歉的。
不记得就好。
可是不记得为什么看他的脖子。
“今天挺冷的。”江在寒说。
欲盖弥彰。
符确“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笑着低下头,“江老师穿得挺严实。”
滚烫的面汤里放了符确熬的红油酱汁,和羊肉一起炖,吃得身体暖和和的。江在寒额角渗出点汗,耳朵尖儿也热得泛红。
符确给他递纸巾:“屋里挺热的。”
江在寒攥着纸巾,喝了两口冰水。
*
面都吃完了,江在寒一直没提信封的事。
符确慢吞吞收拾饭盒,被江在寒接过去:“我来吧,这层茶水间在修,我去一楼洗。”
“噢。”
符确独自在办公室,盯着那格抽屉,恨不得直接打开拿出来问江在寒这是不是他的生日礼物。
不会不是他的吧。
不,不可能,符确在怀疑中否定,又在否定中怀疑,江在寒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肯定是他的。
是他的为什么不说。
因为他们还在冷静期吗?
杀千刀的张亚!
要不是那混蛋,江在寒和他正是感情的升温期!
跨年观星之后,江在寒跟他相处得可温馨了!
这把一“冷静”,不知倒退多少步……
符确不打算再拖,得尽快结束冷静期。
***
符确数着墙上的证书奖状,低头看了几眼手表。
去一楼要这么久?
远处逃生楼梯的门发出不同寻常的重响,像哪个熊孩子故意摔门的声音。
符确心头忽然一紧。
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心慌。
只有一楼的茶水间能用,大概人多耽搁了。
符确这么想着,脚步却往门口走去。
还是下去看看。
午饭时间,走廊很安静,只有头顶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符确才走出门两步,突然,又一声爆响打破了宁静。
这回不是门。
是尖锐的、炸耳的……
枪声。
符确浑身一僵。
早听说美国枪支泛滥,枪击案接二连三,但真正遇上和看新闻的感觉完全是两码事。
靠,要不要中这种奖啊!
符确心脏狂跳,但还算冷静。想起安全讲座中教的步骤,立刻贴至墙边,缩小自己的存在度。
他去射击场练过不少次,对常见枪支还挺熟悉。他估摸着枪声和距离,大概判断持枪者不在他这条走廊。
工程楼四四方方,每层走廊呈口字形。枪响的位置要么在与他垂直的两侧走廊,要么更远,在平行的另一侧。
逃生楼梯在两个对角。
震耳的警报声骤然响彻整栋楼:
注意!
注意!
本栋楼发现持枪人员,请所有人员立即躲避或疏散!重复,请所有人员立即躲避或疏散!
一名嫌疑人,位置锁定三楼!
果然在这一层!
还好江在寒下去了!
他应该会被立即疏散。
符确放下一半的心,努力辨别脚步声。
可是警报声太干扰了,再加上紧张,他现在什么也听不真切。
符确目测距离,如果运气足够好,避开持枪者,跑到逃生楼梯,还是有希望保住小命的。
但要是运气不好,选错方向,就刚好撞上了。
妈的!
符确默念,
祝我鸿运当头!
*
与此同时,一楼茶水间。
江在寒遇到两个接咖啡的同事,被拉着聊了会儿天。
“Brene昨天辞退了一个博士生,”其中一个说,“听说那个学生在他办公室哭着求了大半天。在寒知道吗?你们在同一层。”
“我不知道。”江在寒摇头,“我昨天不在学校。”
“也不是新鲜事吧,”另一个人说,“Brene本来就很严苛,也不是第一次辞退学生了。”
江在寒也不觉得意外。
那是阎本的导师,严苛的名声比起Cronin有过之而无不及。阎本每次聚会都会献上不少于三个有关他导师的小故事,结论都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他的要求顺利毕业,前途渺茫。
“是犯了什么错误吗?”
“我学生跟我说,那个孩子不算聪明,性格比较固执,他们那个离散元模型做了半年了,没什么进展,Brene给他换了个项目。这孩子大概不想半途而废?或者觉得伤害到自尊?背着Brene还在做,还盗用别人的账号占超算中心的资源……Brene就把他解雇了。”
“只是解雇的话,还是可以转别的老师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一般这种情况新老师也会参考Brene的意见,Brene你知道,不会说好话的。”
“嗯……”
江在寒没插话,只安静站在一旁听。
他一路读书走过来,从学生变成教授,知道两方都有难处。
很难评定对错。
他管不了别人,也不想管。听听就算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枪响。
茶水间五个人立即蹲地,江在寒也被身旁的同事拉下来。尖叫声从上方的楼层传来,紧接着就是那段警报。
*
一楼是最好疏散的。
警察还没到,保安最先赶来指挥一楼走廊的人群从各个门出楼。
大家都害怕得不敢出声,跟着往外跑。
第一遍警报声被身旁惶恐的尖叫声盖了一半,江在寒没听见最后那句。等他走到离大门两步远的位置,警报再次响起。
这次他听清了。
三楼!
江在寒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那他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符确所在的楼层。
江在寒脚步急停,身后的人在惊恐中情绪激动,急吼道“走啊快走啊!!!”。
江在寒往旁边让开,走到人流之外。
“在寒你干什么?!”那个热心八卦的同事赶忙拉住他,“赶紧出去啊!”
"不行......我得回去。"
江在寒用力甩开同事,转身往回。
符确在上面。
江在寒逆着人流、贴着墙边往楼梯去。汹涌慌乱的人群一直在与他对撞,楼上的每一声枪响,都会引发不可控的尖声叫喊。
江在寒每一点前进都是艰难的。
他顾不得脑中让他头痛的雨声,也顾不得被反复推搡撞击的左臂。
符确会保护自己,躲起来或逃出来,都有可能。
但江在寒没有赌博的习惯。
他必须上去。
快到楼梯门时,江在寒被保安一把挡住去路。
“先生,请立即撤离!”
“我朋友还在上面。”江在寒的声音出奇地平稳,“我必须去找他。”
保安被他的镇定惊到,阻拦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些。
“太危险了!歹徒还在楼上,现在不能上去!我理解你担心朋友,但是警方马上就到......”
“抱歉。”江在寒没等他说完,右手自下而上一抬,挣脱挡着他的手臂,推门跑进安全通道。
他跑上三楼,贴在门边听了一会。
心跳得厉害,擂鼓似的,很影响听觉判断。
又一声枪响。
江在寒大脑飞速运转,这一声有些闷,听起来不近,不像是他办公室这边走廊传出的。
如果符确一直躲在办公室,或许暂时安全。
这孩子应该不至于在这种时候逞英雄,仗着自己那点花拳绣腿跟枪子儿对抗吧。
应该不会。
符确虽然冲动意气,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分寸的。
江在寒打定主意,悄声从楼梯间出来,去办公室。
“Brene呢?!藏哪儿了!”
逃生通道的门才打开一条缝,江在寒就听见另一侧走廊的吼声。
“我知道他在楼里!躲哪儿了?”
“不知道?你就在他对门你不知道?你们这些教授都同一副虚伪嘴脸!”
“不说是吧,那就别怪子弹不长眼!”
砰砰两声。
江在寒推门的手颤抖,因为他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认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寡言的中年教授,他们之前差点一起申请了交通部的项目。
之前江在寒还侥幸地猜测可能还没有人员伤亡。如果歹徒尚未伤人,警方谈判时至少可以用这一点引诱劝阻;已经伤人了,歹徒大概率就破罐子破摔、不打算活着出去了。
江在寒手心都是汗。
说不害怕时假的。
生死面前,谁不害怕。
但他一秒也没迟疑。
既然确定人在另一侧,他更要迅速。
江在寒轻而快地推开门,侧身出来,又轻轻扶着门关上……
谁知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响。
这声音若是平常,根本不会被注意。
但此时此刻落在江在寒耳中,堪比枪声。
他一时僵住,没想好该静止还是快跑。
好在那边受伤的教授还在发出疼痛的哀嚎,掩盖了这边的声响。
江在寒没听见任何脚步声。
他继续贴着墙壁弓身前进,眼睛紧盯着办公室的方向。在快到档案室的时候,他所在的位置便能看见办公室的门了——
门是开的。
那表示符确不在里面。
*
江在寒顿时心脏骤停。
用力抵着墙壁的指尖发麻,没了知觉。
他错了,符确就是冲动的,没分寸的!
为什么不能乖乖躲在办公室!
警察很快就会来,为什么去逞这个能!
可是……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太阳似的,照暖身边的人。
所以江在寒把毛绒向日葵放在了他的房间。
他认真地想过,向日葵得跟着符确,才能茁壮成长。
这家伙总有用不完的能量,毫不吝啬地分给别人。
他们不是很熟的时候,符确就因为张亚对自己出言不逊而动手伤人。他完全可能在这个时候为了别人跳出来。
他要是受了伤怎么办……
他要是……
江在寒不敢往下想。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江在寒心想,得赶紧找到人。
江在寒在几乎麻木的小臂内侧用力掐了一把,让自己清醒振作。他稍稍直起上身,悄声往前走去。
身侧档案室的门突然打开一道黑漆漆的小缝,江在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大手拉了进去。
江在寒被倏然抵上墙壁,那人一只手垫在他的脑后,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江老师……”
江在寒从脑中混乱的暴雨声里分辨面前的声音——事实上,温度和气息都太熟悉了,根本用不着分辨,
“是我,符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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