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衡决定去找他的朋友唠唠嗑,散散心。
两百年前,他为了深入隐龙渊,向魔尊投诚,便和仙族众人联手设下了一局苦肉计。
他将仙巢的地址告诉了厌殊,让三百余名仙族同胞死于悲生剑下。
他最好的朋友名列其中。
这些善良的同胞为了帮助他潜入魔修的大本营,主动献上了自己的性命,只留一缕魂魄让仙帝代为保管,仙帝许诺事成之后,会帮助他们轮回转世,算算时间,这些人应该已经回到了天庭。
他一直很想念这些愿意信任他、扶持他的人,可惜,一直没有道谢的机会。如今,他回到天庭,总算有了登门拜访的时间。
方衡来到朋友的小洞天前,扣了扣门扉,却发现并没有回应。
“红砂,你在吗?”他又喊了两声。
一片死寂。
“得罪了。”
方衡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小洞天内部,只见一片荒芜,仿佛荒废了数百年,恐怕他的朋友从没回来过。
他不禁心生疑惑。
他这个朋友是个丹修,比他还孤僻,整天抱着个丹炉不撒手,不在自己的洞府里呆着,还能去哪儿呢?
他一步步深入,走进丹房,只见丹炉之下的火焰早已熄灭。
身为医修,方衡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炼丹的知识。他揭开丹炉,果然如他所料,一炉上好的仙丹全都烧坏了,半途而废是炼丹的大忌。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算他的朋友不在,没法亲自照顾丹炉,这个嗜丹如命的家伙也会找丹童帮忙,绝不会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是丹童玩忽职守,还是他的朋友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嘱咐丹童?
方衡越想越不安,在朋友的小洞天里翻箱倒箧,试图寻找蛛丝马迹,总算在书柜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只努力装死的小妖。
“丹童?”方衡皱起眉头。
看来,浪费了一炉仙丹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别、别过来……”小妖瑟瑟发抖,蜷缩进甲壳里,竟是一只乌龟。
“你主人呢?我是他朋友,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来找他的。”
“主人?……主人自从离家之后,一直没回来。”小妖从龟壳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观察方衡的神情。
原来他的朋友只是未曾归家,而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方衡长长舒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没有替主人照顾好丹炉?”
“有鬼……”小妖似是回想起了极为可怕的事,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鬼来了,好多好多鬼……”
这小孩儿说什么胡话?天庭怎么会闹鬼?
方衡只当是小妖癔症发作,没往心里去,但还是出于医修的职业本能,关心患者的病情,顺口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两百年前……”
“你的意思是,你的主人刚走不久,你就遇到了闹鬼?”
“是……是的,那天,天庭来了好多好多鬼,鬼还闯进了主人的丹房,偷走了炼丹的三昧真火。”
这小孩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难道在他初入隐龙渊的那年,天庭当真遭了变故?
方衡心下疑虑,暂且按下不表,决定过段时间向仙帝问个明白,仙帝总不会骗他。
-
方衡没找到他的朋友,只能回到自己的小洞天,闭关修炼,调养生息,努力平定心中的杂念。
可他心绪太乱,即便打坐,也没法入定。
在闭关失败的第十年,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干脆提前出关,找仙帝讨教定心安神的经验,顺便问问两百多年前“闹鬼”的真相。
他来到正殿,走进仙帝的书房,便发现仙帝正忙着清点玉名册。
“帝座,您在干什么?”
“吾在观察人间的能人志士。这些人当中或许会有一批顺利渡劫,来到天庭,成为吾辈同僚。”
方衡回想起他在魔界的见闻,枢的身边不缺股肱之臣,连魔界的平民百姓都有非凡实力,天庭与之相比宛如散兵游勇,不禁感慨万千。
帝座果然辛苦,这些小事竟要亲力亲为。
“如今仙族式微,人口凋敝,的确需要广纳贤才。希望这些人间的大能顺利飞升,为帝座排忧解难。”
“吾身边但凡能再多两个像你这样一心向善之人,吾也不会如此焦头烂额。”
方衡有些哭笑不得。
他明明是被仙帝拖下水的,如果可以,他才不会去管那些为祸四方的魔修,主动干涉别人的因果,手刃一个又一个魔修。
如今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就是沾染了旁人因果的下场。
如果他从始至终不曾前去隐龙渊,就不会有后续这些恩怨,可这样的假设似乎也无法成立,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无忧谷惨遭灭门,他不可能任由他的徒子徒孙被龙族屠戮,自己却置之不理。
一切的契机,是无忧谷的灭门惨案,而不是他和仙帝逆天改命,回到千年之前,向厌殊寻仇。
追根溯源,探讨因果的“因”,是有人屠戮了他的医修弟子,无论凶手是不是厌殊,这场灭门惨案才是恩怨的起源。
阴谋,圈套。
他只是局中的棋子。
设局的人究竟是谁?
筑梦师,亦或者是藏在暗处的敌人?
方衡突然想起了丹童说的“闹鬼”,这件事是否也和这场阴谋有关?
“帝座,我听说在我两百年前初次前往隐龙渊的时候,天庭里遭遇了‘闹鬼’,我想打听一下当时的详情。”
“鬼”的本质就是不愿或者无法投胎转世的怨灵,照理说,天庭不该是吸引怨灵的地方。
“你这又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谣言?”
仙帝放下手中的玉名册,皱着眉头,疑惑地盯着方衡的眼睛。
“谣言……吗?”
方衡看着仙帝镇定自如的神情,又回想起丹童战战兢兢的模样……
罢了,大概只是那孩子癔症发作,胡言乱语,天庭的确不是闹鬼的地方。
方衡愈发头痛。
他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太差了,以至于失去了基本的分辨能力,患者说什么就信什么,实在是有违医修的行为准则。
医者不能自医,渡人不能渡己。
与其继续受心魔折磨,不如去寻求其他医修的帮助。
身为无忧谷的祖师爷,他培养了许多阳光可爱的医修的弟子,也不知这些孩子们最近过得如何。
他又和仙帝随便闲聊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天庭,想去无忧谷看看弟子们的近况。
回想起上一次在弟子面前被厌殊强行带走的画面,方衡心有余悸,生怕被厌殊找上门。可他转念一想,厌殊这回被天雷劈成那副鬼样子,不好好调理个上百年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又哪有功夫出门找他?
他总算说服了自己,穿过长长的羊肠小道,来到了莲花盛开的山谷内部。
“祖师爷?”弟子面露惊诧。“您……您还活着?”
这又是哪一出?
“你们以为我死了?”
“是啊,前段时间,好多虾兵蟹将从东海爬出来,四处寻找您的下落,还有之前那个把您掳走的龙族,他亲自来谷里找您,见您不在就离开了。”
厌殊来无忧谷找过他?这家伙恢复得这么快?
“您在天上,所以您不知道,这几年来,人间一直传言您死了,那个凶神恶煞的龙族还让手下寻找近十年里出生的婴儿,大概是想寻找您的转世。”
弟子说着说着,面露哀戚。
“阿琳师妹以为您真的死了,哭了好久呢,要不是阿景师兄主持大局,谷里早就乱套了。”
方衡没想到自己在天庭闭关调理的十年里,人间居然能发生这么多事。
“抱歉,阿羽,我让你们担心了。”
“使不得,使不得,哪有祖师爷向弟子道歉的道理?”
弟子连连摆手,“您还活着,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了。我带您去药田吧,您曾给过我们一颗天莲种子,希望我们能把它养活,今天,它终于开花了,其他人现在都在药田里研究天莲的生长习性呢。”
“是我上次给你们布置的功课?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你们真是……傻孩子。”
方衡感慨万千,他培养的这些弟子们当真是对他唯命是从。
他究竟何德何能,能受到这么多人全心全意的爱?
“您布置的功课,我们一定会好好研究的!”
弟子爽朗一笑,为方衡带路,穿过一片片莲塘,来到药田。
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莲傲然屹立于清水中央,一众白衣弟子围绕在水池四周,小心翼翼地做着记录。
“大家看,我把谁带来了?”弟子向同门摇了摇手。
“祖师爷?”众人转过头来,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相似的神情。
惊讶,欣喜,不敢置信,激动万分。
方衡看着弟子们的笑颜,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
“嗯,我回来了。”方衡刚要走进人群中,便被少女撞了个满怀。
“祖师爷,我以为您死了,呜……”少女嚎啕大哭,“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阿琳,让你担心了。”方衡揉了揉少女的脑袋。
“上次您被那个大坏蛋带走之后,我们一直都很担心您,后来又听那个大坏蛋又来谷里找您,他说,他没有保护好您,眼睁睁看着您死在他面前……”
这厌殊还真是个大嘴巴,怎么什么好事儿坏事儿都和这些小孩子说?
“我这不是没事儿嘛,下次那个大坏蛋要是再过来,你们就把他赶出去。”
“好!”少女擦了擦眼泪,踌躇满志,“祖师爷不让他来,那我们就不让他来!”
方衡忍俊不禁,还是这些单纯的小孩子最好玩。
他再度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看向了眼睛亮晶晶的其余弟子。
仅仅只是看着这些孩子们,他的心情就逐渐放晴。
“你们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我当年只是随口一说,你们竟然真的把天莲种出来了。”
一朵天莲便足以镇守一方净土,驱逐周遭魔气,对修者而言大有裨益。
就连木魔兽也说天莲是天道遴选的至清至灵之木,只可惜越是珍奇的东西,就越是娇贵。
天莲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严苛,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供给。
上古时代,世界分裂之前,人间灵力充裕,给天莲提供了充足的生长养分,后来世界分裂,人间的灵力大幅减少,许多上古时代的物种便随之灭绝。
方衡只在他那个天庭的小洞天里成功培育出了那么几株天莲。
天庭的灵力和人间相比确实充裕得多,但也不足以让这些天莲像上古时代那般化形,变成第二个他。
他之前还没有世界分裂的概念,只当是时光变迁,沧海桑田,并未多想。
如今看来,世间种种衰落,竟是受了世界分裂的影响。
他的弟子竟能在灵力稀薄的人间种出这么娇贵的植物,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为首的弟子向方衡抱拳,道:“祖师爷安排的任务,我们一定会圆满完成!”
“阿景,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再给你们布置个任务。你们一定要在修习医术之余,多学一点防身的术法。”
方衡从怀里翻出一本随笔,交给了那个名为阿景的弟子。
这本随笔是他这次闭关的时候,专门写给弟子们的阵法秘籍。
经过两次穿越世界的冒险,他深刻认识到了战力的重要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只会成为待宰的鱼肉。
他不会把筑梦师的幻术教给小辈,但净化魔气的阵法经过改良之后,倒也能用来防身。
-
方衡在无忧谷里多呆了些时日,认真辅导弟子们研习防身之术,直到他心里的阴云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与祥和中彻底散去,他才念念不舍地与孩子们告别。
是时候回天庭闭关了,距离厌殊的下一次蜕鳞还有一百九十年,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然而他刚走出无忧谷没多远,便感到自己灵魂出窍,离躯壳越来越远。
方衡眼睁睁看着仙帝帮他做好的身体变回花瓣,随风消散,彻底不见。
奇怪,原先仙帝帮他制作的身体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就好像仙帝有意避免他的“尸体”流入他人之手一样。
他的灵魂陷入一片混沌,在风中急剧飞行,他原以为是枢找他,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男人是厌殊。
他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身着一件薄薄的纱衣,承受着来自上方的掠夺。
——禽兽!
方衡本想一脚踹开身上的泼皮无赖,偏偏厌殊的脸离得很近,那双眉眼中的悲戚让他如鲠在喉,差点脱口而出的咒骂也被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似乎在他的灵魂附着到这具身体上之前,厌殊就已经开始了这场单方面的索取。
他用余光看向自己的手臂,果然,皮肤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
很显然,这并不是他那具刚刚走出无忧谷的身体,他只是灵魂被召到了这具身体上,就像枢先前对他做的那样。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大概是他在魔界里金蝉脱壳时留下的身体。
枢在寻找的那个“盗窃圣体的罪人”,便是另一条能够自由穿越时空的龙。
“尊上,您这样是不对的。”
无论如何,对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做这种事情,都是彻底违背人伦的罪行。
“你回来了?”
厌殊似是有些恍惚,轻轻捧起了他的手,凑到嘴边吻了吻,仿佛是要确认这具身体的温度。
“……是梦吗?”
曾经意气风发的魔尊大人,现在却是面容憔悴,失魂落魄,可悲得以至于有些可怜。
这个试探的吻太过温柔,太过卑微。
方衡胸中最后的怒火,在这个吻的浇灌之下,彻底烟消云散。
罢了。
方衡就当自己只是一具人偶,闭上眼睛,装作自己根本不存在,直到厌殊发泄完毕,帮他重新穿好衣服,用薄纱遮住他身上的红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尊上,您这样是不对的。”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劝告。
“死者应当入土为安,您的所作所为是对尸体的亵渎。”
“尸体”平静地依偎在厌殊的怀里,柔顺的长发散乱开来,混在轻如蝉翼的纱衣里,将细腻的皮服映衬得愈发洁白。
那双被吻得充血的嘴唇红如朱砂,看起来就仿佛这人未曾死去一般。
厌殊看得有些痴了。
“是非对错……重要吗?”
“重要。比如,您现在如果不送我去沐浴,我一定会感染风寒。”
异物残留在身体里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更何况龙族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他根本装不下这么多。
“你这回话很多,很像他。”
厌殊似乎依旧将他视为梦中的幻影。
“……”
方衡有些疑惑,如果厌殊打从心底里认定他是梦中的虚妄,不信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又是谁把他的灵魂召唤到了这具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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