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质的审讯桌表面被铺上一层雪白桌布，头顶水晶挂灯投射下一片昏暗弱小光芒，使气氛显得有些冷淡。
两个俊秀青年隔桌相对，只是一个浑身被绑带束缚，脖颈戴上有抑制精神力作用的银质抑制环，整个人血迹斑斑，面无表情；另一个则一身整洁的上校制式军服，白金色长发披散满肩，姿态松散，神情玩味。
正是方才打过一架的安格里·沃森和安斯比尔·兰伯特。
“你现在是阶下囚，联盟之耻，”安斯比尔唇边牵起一抹浅浅微笑，开口却蕴含满满的嘲讽：“如今死又死不了，活也不能活尽兴。”
闻言，沃森只是冷嗤一声，锋利眉眼笼上些许不耐：“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事多。我现在浑身都疼，安斯比尔大长官，说重点好吗。”
安斯比尔挑眉，于是直言了：“现在远星系战事紧张，而你精神力强悍，所以上面决定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至此处，安斯比尔忽然轻轻笑了：“怎么，要不要重回军方，做我的副官呐。”
沃森听了，也扯唇轻笑：“那怎么敢。您就不怕我趁着这机会再叛逃一次么？”
“怕啊，我好怕。”
安斯比尔眨了眨眼睛，夸张地怪叫出声，可沃森看见，对方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瞳孔里始终保持平淡。
“安格里，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安斯比尔突然问：“你觉得当星盗头子快乐，还是当联盟军人快乐？”
“这无疑是个好问题，”安格里舔了舔唇角的血，笑着反问：“不过这难道有什么区别么？”
“我好奇啊，”白发青年笑呵呵道：“我不像你，当腻了军官就去做星盗老大，做够了星盗老大又回来当阶下囚。安格里，你好酷的。”
沃森:……
他忍不住又看一眼面前笑意盈盈的年轻上校，直觉这人三年来真是越来越像个精神病号了。
沃森哀叹一声：“长官，实不相瞒。我叛逃联盟，其实有很大的苦衷。”
安斯比尔也叹一声：“真可惜，但我不想听。”
沃森才不管他，自顾自说：“我是受人威胁，那时候的……！！安斯比尔你这狗娘养的！”
青年痛呼一声，从他脖颈项圈处突然窜出的电流裹满安格里·沃森满身，沃森疼得额角冒汗，浑身颤抖。
而始作俑者依旧施施然坐着，端得清雅无害。如果他的食指指尖没有继续停留在手边遥控器的按钮上的话。
“我都说我不想听那段苦衷了，你怎么总爱乱来呢。”安斯比尔拖着调子说话，愉悦地欣赏对方痛苦的模样。
对方嘴里真真假假不可信，而且他安斯比尔辛辛苦苦追捕三年，哪能一句话就让人洗白？哼。
安格里·沃森骤然抬头，额前凌乱黑发沾了汗水向两侧分开，那张被电得发白的俊美面容闪过一抹扭曲的厉色。
真是草︳了。
……他一定要，杀了这个混蛋。
“看来你不想戴罪立功，”安斯比尔随手按下暂停按钮，手掌撑起脸颊一侧，眼眸转而盛满笑意：“也好。你是s级，我也是s级，若你真的悔过，以后军衔比我高怎么办。”
今天安斯比尔长篇大论说的全是废话，纵使安格里要被招安，也暂时不能被军方收编。他只能先戴罪立大功，用功勋平息民众和军队将士的不满，然后才能考虑参军的事。
虽然他的确投了沃森一票无期，为的就是要对方复出。但显然现在的安格里·沃森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再客气认真些对方就要蹬鼻子上脸了，倒不如胡乱说两句，免得这人把自己过于当人看。
沃森疼得实在难受，就算安斯比尔按下暂停键，被电流淌过的肌理依旧酥麻疼痛。他皱了皱眉，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安斯比尔。
他倒是要看看，这神经病今天还能说出点什么胡话！
“你别告诉我，”安斯比尔斜睨他一眼，冷嗤道：“当初故意落网就是为了吃特级监牢的西兰花？”
“安格里，我劝你说实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一个天之骄子，这辈子几乎没遇见过什么挫折，偏偏为了抓这人浪费整整三年时光，安斯比尔自觉如果时间再长些，他的精神都要扭曲了。
结果对方突然落网了。顺利得就像安格里自己跳进陷阱里的，往常强悍的s级精神力在落网那刻突然不好使了，听说是受了什么精神力创伤——骗鬼呢，谁信。
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安斯比尔转了转眼珠，水蓝的瞳孔逐渐覆上些许冷意。
但是这人软硬不吃，他也实在不想和安格里·沃森再打交道，不如换个角度切入!
安格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张口正想说什么，就见安斯比尔先开口，语调森然低沉：“……不过谁说我们只能招安了。招安不成，就将你送进实验室。只要封锁你的意识，变成一台杀人机器，到时候我想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需要听你聒噪。管你还有什么阴谋，只要变成这个蠢样，什么阴谋都没有用。”
安格里：……
他简直惊呆了，忍不住说：“你真是好狠的心！”
安斯比尔飞快翻了个白眼，转而又换上一副温和面孔：“请选吧，先生。”
……
联盟第一军校，食堂
“听说了吗，安格里——就是最近落网那个，他被兰伯特上校弄出来了。”
三年级的钟凌用勺子舀一口淋了咖喱的米饭塞入口中，听见这话三两下咽下饭，有些幸灾乐祸对挑起话头的人讲：“出来又怎样。我听说安格里被上校打断好几根肋骨，浑身都是是血，现在还在治疗舱里躺着呢。估计等他真正出来，还得受更多罪！”
“上校先生只是顾全大局才没要了那叛徒的性命，”另一人也笑道：“如今联盟和虫族的战事吃紧，安格里·沃森真是走了狗屎运，还可以戴罪立功。”
“他从前就是走了狗屎运，”钟凌不屑道：“我听我父亲说，安格里小时候是被去弃星执行任务的范之远长官捡回来的，是范长官发现了他s级的精神力，亲自收留他，送他入第一军校读书，没想到临到头，范长官效死疆场，安格里却选择了叛逃！”
“我真是看不起他！”
谁成想钟凌话音刚落，一道教鞭就从后方狠狠抽到他们脚边，刚刚还气势颇甚的少年人登时一个哆嗦。随之而来是严厉的嗓音：“有背地里谈论这些闲话的时间，不如滚去训练场再受两遍苦！”
“教、教官。”年轻人立刻软了气势，纷纷站起来向来人行一个标准的军礼。
教官是位外表年轻的男性，他一身中校制式军装，眉眼称的上俊逸，此时却冷着脸。听见这话也只是冷斥：“吃完了就滚去训练，再有下次，就直接滚回你们家中！”
“……是。”
*
宽敞洁净的病房里，只放置着一张病床。床上躺着的人黑发凌乱，面容俊美，一双紫眸宛若上乘的查罗石，他静静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如果不是他修长脖颈上严丝合缝套着的银色金属项圈，来往的护工几乎要忘记此人的危险性，只单纯以为对方是个外形颇为出挑的忧郁青年。
安格里·沃森被人从令人窒息的治疗舱里拖出来后，就一直躺在这张病床上看护工们为他忙进忙出，他已经这么待了三天。
三天。
身上的伤已经完全痊愈，除了脖子上还套着个碍事的精神力抑制环，安格里感觉一切良好。但自从上次谈话过后，安斯比尔一次都没再出现在他面前，仿佛已经把他忘干净了。
没人再来告诉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什么戴罪立功，重回当年做风光无限的高级执行官，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安斯比尔糊弄人的鬼话。
一朝叛逃，全联盟可是都恨他入骨呢。
但没关系，只要这些破事别碍着他正事就行。他安格里向来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中央星系的人计较了。
但是星灵注定无眼，安格里刚在心里过了一遍想法，门口就传来一阵聒噪的大喊大叫。
“安格里·沃森！快滚出来，我有事找！”
少年人的嗓音无疑动听又响亮，叫喊起来丝毫不顾其它病人的死活。安格里翻了个身，抬眼看向门口。
廊道上的人朝着他这间病房气势汹汹走来，对方西装笔挺，容颜秀气，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跟班。
安格里：……？
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手握某种剧本，当即面上就流露出三分隐忍，七分不甘。星盗头子安格里·沃森一旦身体健康，就难以安分了，他缓缓撑着身体坐起，看着少年几步踏入病房。
“你想要报复我？”安格里先发制人，连连冷笑两声：“我当年走得急，在中央星系倒是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我一无所有，你想怎么报复，都随便你了。”
“？”
安柏·埃文斯的一腔不耐生生让安格里给弄成一腔复杂。他有些古怪地看一眼沃森：“我听兰伯特上校说你偶尔脑子会有问题，原来这并不是虚言。”
安格里：？
安斯比尔·兰伯特凭什么这样编排他？
安柏有些嫌弃地走近他，翻手从兜里拿出军用光脑，上面呈现一份电子公文：“虽然你是个叛徒，曾经给联盟带来了许多巨大损失，但有上校作保，现在没有蠢货会找你麻烦。安格里，我是联盟军方二级军人，奉上校之命带你出席洛伦兹宴会。”
话落他就叫人丢过来一套西装：“换上。”
洛伦兹宴会，他真是闻所未闻。中央星系的贵族们一向会玩，开宴会也不关他什么事，但这事一旦扯上安斯比尔，就让他不太舒服了。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这准又是一个大大的坑。
……
头顶繁复精美的水晶吊灯连成一片，脚下明亮洁净的地板映着灯光。人们身着名贵优雅的礼服聚集于此，脸上带上最为得体优雅的微笑互相交谈，觥筹交错。
而在离大厅不远处的舞台上，知名小提琴家和钢琴家穿上燕尾服，为这一场宴会送上一曲曲古典乐，舒缓的咏叹调和着醇厚红酒，在贵族们的唇齿间久久留香。
安格里·沃森换上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来到现场，他本就生得俊美，白肤薄唇高鼻梁，漆黑睫羽下一双紫眸流转间，端得一笔天成的风流态，而今西装加身，更衬此人身姿挺拔，郎艳独绝。
不少人在他刚入场时就将视线投递过去，只是人们惊艳的目光在触及青年脖颈上严丝合缝扣着的银色金属环时，无一例外都消散了个彻底，那些视线转而化为隐晦的审视、惊异以及淡淡的恐惧。
安格里无视这些视线，他从入场时就扫视了一遍大厅，但是很遗憾，他想见的人并不在这里。
身旁的安柏·埃文斯见状，上前两步笑了一声：“上校正在楼上和兰伯特上将谈话，你先去吃点什么吧。没准过一会儿上校就下来找你了。”
兰伯特上将，大名路易斯·兰伯特，是兰伯特家族当前的掌家人，也是安斯比尔的亲生父亲。其拥有评级为A的强悍精神力，年轻时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参加过不下百场著名战役，并且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其名声一度让虫族感到恐慌，却在整个联盟都拥有旁人无法比拟的威望。
可是这样一个风云人物也抵不过岁月无情。他老了，再也上不了战场，只能退居幕后，将舞台留给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安格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安柏用既惋惜又憧憬的语气提起路易斯，他长腿一迈，就向着摆放餐食的角落径直走去。
“欸你这个人！”安柏说了半天都没等到他半句回应，一回头却发现那人已经戴上手套啃起鸡腿，手边餐盘里更是堆满了肉类。
今天这场面，众人都注重形象，基本没谁去沾那些油脂。结果这叫安格里的才不怕丢人，他大快朵颐，就像几辈子都没吃过一顿带荤腥的饭菜。
安斯比尔从楼上下来时，一眼就看见角落那个认真干饭的背影，他抽了抽嘴角，难得有些无奈。
也罢，毕竟对方吃了他十几天的西兰花。
安格里·沃森真是服了，他堂堂星际海盗头子，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结果只是被安斯比尔关了十几天，现在看见这些肉食居然激动得想流泪。
我真是受苦了。
这样想着，安格里又啃掉半根红肠。
“好吃吗。”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悦耳如珠玉相碰，朗朗如清风徐来。
安格里挑眉，下一秒对方已经走到他面前，朝他弯了弯唇。
安斯比尔穿着件银灰色正装，满头白金色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发尾垂落腰间，露出的眉眼锋锐，攻击性十足。
他顺手从托盘上拿了一杯威士忌，也不喝，就那么举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摇，安静地等安格里吃饱。
……
十分钟后.
安格里·沃森吃饱喝足，接过安斯比尔递过来的纸巾细致擦拭手指和嘴角。
“这个宴会是个曝光你的好机会，”安斯比尔低声对他说：“我叫来了媒体，一会儿我会带着你当众宣布‘安格里·沃森将要戴罪立功’的消息，稍后联盟星网上会刊登这则新闻。”
安格里·沃森也压低声音：“所以你之前将揍断我肋骨的消息也放出去，是为了什么？”
安斯比尔轻轻笑了声：“联盟最年轻有为的兰伯特上校为联盟利益痛殴联盟最不耻的叛徒，又为了大局着想放下怨气，当众给叛徒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安格里，这是收服民心的好机会呢。”
安格里·沃森也扯唇笑了笑，语气暗含嘲讽：“你聪明死了。”
“你才死了。”安斯比尔冷笑。
两人商量完后，一个端着世家公子的矜贵姿态，一个挂着阶下囚专属的屈辱表情，一前一后走进大厅中央。
周围谈笑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台上小提琴和钢琴的演奏曲却还在继续。
此时，得到上级命令的军方撤去了对宴会厅外媒体记者的限制，于是扛着设备的记者们激动万分，飞快地冲进了大厅。
这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待大厅内众人反应过来时，十几个报社记者已经围住了安斯比尔和安格里。
安斯比尔平静开口：“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安格里·沃森：……
大厅内其余人：……
为首的记者将话筒递到安斯比尔面前：“请问兰伯特上校，本来应该在监狱服刑的安格里·沃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贵族宴会中？”
于是安斯比尔从善如流：“经过联盟高层慎重讨论，安格里·沃森拥有罕见的s级精神力，在与虫族的战局中或将发挥重大作用。且罪犯本人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自愿戴罪立功。”
“为了展示官方对联盟居民人身安全的注重，安格里·沃森将由我亲自接手管控，就是这样。”
……
两个人癫的属性在慢慢复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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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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