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景澜两人手里各捧了几十本册子,一股脑垒到旁边隔间书案上。
崔兰因伸头张望,“那些是什么?”
景澄站出来,十分骄傲地挺胸道:“回夫人的话,这都是建康城里有名有望的世族家谱。”
不但有师承、姻亲、故友等关系,重要人物还配有插画,这可是萧家花大功夫做出来的,别的地方还没有呢!
崔兰因想起来了,在崔家时,母亲也曾经搬来了一大叠册子,满页挤满豆子大小的字,要她背。
世族表面上以姓氏泾渭分明地划分,但是几百年来早在地底下犹如互相盘绕的树根,纠缠不清。
但亲缘尚有远近,姻亲也难有长久。
自是一会张家李家亲,一会王家谢家亲,就好比没有百日红的花,也没有固若汤池的联姻。
“你今夜先看看,尽量把前面王、谢、萧、裴几家人记下来。”
“尽量?”
崔兰因愕然,长公子是不清楚光这四家就有多少口人吗?
萧临交代完,再次托有事离开,徒留下满脸郁闷的崔兰因和满脸喜色的陈媪大眼瞪小眼。
“他是要我亡。”
“这是长公子关心您!”
崔兰因有气:“他又不是我父亲也不是夫子,怎么还给我布置功课了!”
“长公子少有俊才,不知多少人想以他为师都不能够啊!”陈媪努力劝说道:“长公子如此繁忙还肯抽空教娘子,可见他对娘子还是有心的,如此一来,娘子更有机会与长公子频频接触,早日圆房……”
崔兰因这次把话听进去了,点头,“傅母,你说的极有道理。”
反正她的目标又不是成为家谱大全,能够和萧临早中晚见面,还愁不能寻到他的破绽?
陈媪见崔兰因开窍了,高兴地连连点头。
开窍的崔兰因看也不看案上堆积的册子,打着哈欠往床走,“不管了,头疼,先睡了。”
陈媪紧随着她,忧道:“娘子,你好歹看几眼,明日一早长公子还查验功课,要是知道你一页没看,岂不是要生气?”
“王家、裴家我不熟,谢家和萧家我还能背出几个,足够应付交差了。”
崔兰因打定主意的事陈媪很难劝其回心转意,主仆两人拉扯了一阵,最后还是以陈媪放弃告终。
熄灯后,陈媪很快就在耳房睡着了,崔兰因却翻来覆去到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
寅时初,陈媪被外边的动静惊醒,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迷迷糊糊穿好衣,推门出去就见到萧临带着景澄景澜,主仆三人都穿得齐齐整整,精精神神。
年轻人就是精神好啊。
陈媪越发感觉自己年老力衰,尤其是这天一日冷过一天,早上压根不想起来。
陈媪走上前,行礼,“郎主稍等,奴这就去喊娘子起床。”
萧临问:“她还未起么?”
陈媪尴尬地笑了,“兴许是昨夜看书晚了。”
萧临并没起疑,让陈媪进去叫醒崔兰因。
只是陈媪进去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一声“我不起!——”
过了好一阵,灰头土脸的陈媪打开门出来,她脑袋都快低到怀里去了,羞愧难当道:“郎主……要不稍坐片刻,娘子她还没清醒。”
“郎君哪有那么多时间稍坐?”景澄忍不住道。
这点时间都是郎君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挤出来的。
“那……”陈媪也是左右为难,崔兰因入睡困难起床更难,之前在崔家就磨合了好久才让她在一个固定的时辰起来,嫁到萧家后这个起床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崔兰因也忍了。这次长公子来,又提前半个时辰……
昨夜崔兰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难题,但到早上她就一丁点儿也不想起床了,陈媪好说歹说都没有作用。
“景澄。”
景澄不甘不愿闭上嘴。
萧临这才对陈媪说:“方便让我进去吗?若……她实在不愿意起来,我在旁边问两句也行。”
如此体贴温柔,如此善解人意,这世上再没有比长公子更好说话的人了。
陈媪感动,哪好再拒绝,连忙道:“哪有什么不方便的,郎主请。”
此时天还没亮,屋内的灯熄了大半,只有角落里有几只残烛贡献了点余光。
但是萧临对这间屋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走,没过片刻,他就停在床边。
原本前面还有个绣满青绿银杏叶的三折立地屏风遮挡,但如今不知道被收拾到哪去了。
他放眼望去,大红色的喜帐已经被撤下,挂上绣满暖橘色柿子纹的帐子,这样的花色,萧临一辈子都不可能挂在自己床上,只是现在这床已经不属于他。
鸠占鹊巢的人裹着被子睡成一团,就连萧临的眼力,都没法分出哪边头哪边脚。
真的很难描述,床上这一团人就是他八大轿娶回来的夫人。
他抬手敲了敲床架上部的横梁,嗡嗡的木头声带着整个床微微发出共鸣。
床上的东西拱了下,很敷衍地给了点反应,好像只是证明了下人还睡着,没死。
“崔……”叫崔氏仿佛有点太生硬,萧临犹豫了片刻,“兰因。”
被子下的人安安静静仿佛又沉睡过去,忽而整个被子蛄蛹了下,从一个口子伸出个乱糟糟的脑袋。
“……怎么是你?”
崔兰因睡得整张脸白里透红,娇色盈面,只不过配上那一头凌乱的头发丝瞧着像是从哪个山窟窿里刚爬出来的小山魅。
茫茫然不知道山外是何年何月。
萧临开口提醒:“现在寅时了。”
“哦哦对。”崔兰因边点着头,慢慢把自己挪起来,坐在床上,头顶还盖着被子,从上往下把自己包成个三边形的粽子。
过了好一会,她又歪头问:“……寅时?”
崔兰因脑子根本还没清醒。
萧临左顾右看,没有找到昨夜崔兰因奋发图强的证据,反而发现一件小衣和一条绸裤。
小衣搭在床尾,绸裤一半夹在被子里,一半扭成了蛇样。
“……”
萧临想不通,崔兰因究竟要怎么睡,才能把衣裳睡掉,还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就是他养的蛇,睡觉的姿态都要比她端正,永远是藏起尾巴,把脑袋搁在最上面那截身子上。
想到崔兰因被子下没剩多少衣物,萧临偏过头,轻咳了声,开门见山问:“昨夜你记了多少?可有什么疑惑难解之处要问?”
崔兰因听到学习相关的话,总算又醒了点神,正要随便糊弄两句,就见萧临转过去的半张脸。
想起母亲说过,长公子不近女色,房内连个贴身伺候的婢女都没有。
她还当是夸张,现在看来,八成不假。
他是个连自己妻子在卧榻上多看两眼都觉的是在冒犯的郎君。
但萧临越是一本正经,崔兰因就越想打破。
崔兰因流落在外讨生活的那些年,见过形形色色表里不一的人。
就像有些水表面看着清,搅合搅合,下面浑得很。
她坚信人无完人,即便一时没露破绽,那也只是外面那层皮遮得好,只要撕掉外皮,下边指不定藏着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呢!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孤男寡女正是一个试探的良机,崔兰因精神一振,从被子下悄咪咪游出只手,直冲萧临袖子而去。
萧临余光见一截欺霜压雪的小臂就要挨上来,下意识往后一躲。
“哎呦!”
崔兰因叫得很大声,萧临不得不回头,只见崔兰因裹着被子的身子歪斜在床沿,好像刚刚摔疼了般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委屈道:“夫君,你弄疼我了。”
带有控诉之意,音调高昂。
萧临鬓角青.筋冷不丁一跳。
屋外有人磕绊到槛子上,闷咚了声,房门拖曳着长长的咯吱声,轻轻“哒”得声彻底合拢。
在那些动静里,崔兰因抿着唇忍笑,用胳膊肘勉励撑起身,颤了颤,又倒下,试了几次,嘴里呜咽,“呜呜呜,好疼,不行——不行——”
若不是萧临自个眼睁睁看着,光听女郎嘴里嘟囔的这些话,都要怀疑是他在做什么暴行欺.虐她一样。
崔兰因一边小动作一边没停嘴,哼哼唧唧的声音像只小猫爪不轻不重地挠着人。
萧临听不下去,想叫她住嘴,可涌到嘴边的字眼都不是那么合适,他更担心她会乘风起浪。
崔兰因不是一般的女郎,她的坏心思都快从压不住的嘴角溢出来了。
于是萧临微眯起眼,一气呵成把她按下,并捂住她的嘴。
动作很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崔兰因被按在床上,嘴也给捂着,只有一双惊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黑亮的瞳仁清晰地照映出他“强压而下”的巨大阴影。
萧临见之,心错跳了一拍。
他不愿恃强凌弱,本该立刻松手,但不知道为何,手没有动,心中还生出个阴暗的念头:这是她自找的。
崔兰因在故意惹他生气,他知道。
他这么做也并不是因为生气,只是不想她再继续发出那些声音,言语没有动作来得快和方便,方法可能不对,至少她现在乖乖安静了,不是吗?
萧临的呼吸不知不觉重了些,但很快他就宛若无事收回手,连声音都恢复清泠幽冷。
“抱歉,午时我再过来。”
留下这句话,长公子告辞而去,徒留崔兰因呆愣躺在床上,半晌才眨了下眼睛。
陈媪进来时,崔兰因裹在被子里,像只被打湿的小鸟垂着脑袋,身子微微发颤。
她心一咯噔,顾不得许多,上前相问:“娘子,长公子刚对您做什么了?”
崔兰因抬起脸,她不但脸颊酡红,眼睛里也盈满泪雾。
难道是长公子不满娘子,做出了什么粗.鲁之事!
陈媪心都要碎了。
崔兰因捂住胸口,像惶恐又像是激动,呜咽道:“傅母,我刚刚心跳得好像快死了!”
陈媪:[问号]
盈盈:一个顶级帅哥皱着眉弯下腰,捂住我的嘴,警告我别乱叫,刺激![让我康康][可怜][星星眼]
陈媪:[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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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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