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盘上的棋走出淮河,总要自己当回帅。
至少洛方不愿受人牵制,寒地蛮人多,他生来有根叛逆骨。即便被白花圈在底下,也想打破一切束缚。
而山岳门亦然,李青崖虽是姓李,却恨不能杀了这天下的李姓人。
“以仇报仇,总有明白日!”约定是三日之时,可他等不得,余下被阴谋笼罩的人者等不起。
握着的钥匙透白,哪怕来历不明,也是最后的机会——逃出南舟,或是灭掉一颗敌棋。
李青崖清楚这一得必有失。
只不过他今日太小,所想也天真,不谈无水之地是否危险,南舟阔地都有上千里。
从何处寻起呢?
东西往来都是张口的畜牲,即便有面具掩盖活人味儿,那也无疑是从虎背下山,要抓住时机。
时候久了,就算被遮得严实,它们也能嗅出来一丁点腥。
就好似现下摸尾的几人,矮下腰窜草丛,高处的飞兽居然也低下了头。两方隔着潺水声,大翅牵动风,充肉的口器就在四处徘徊。
呼、呼……
两排利齿翕动,向外伸长,碰不上人味儿,很快又恢复一动不动——这便是还能走了。
即使明确这个判断,他们也不敢松口气,屛息张望一番,小心绕离了那些猩红目,往溪水跃过去。
背对小屋既出这一路,再没有回头箭。
几人绕着山道小隧,寻着日出之地,越走越向南。可是那里的沼泽遍地,少有无水之地。
“南舟本就是水地。”
不顾同门阻止,赵幺奴闭上两眼,念下太休明令四字,掌尖托出一团金光,如他的心念向外搜罗。
与此同时,半面的白骨淌下血,那只寄居兽张动了羽翅,噬口咬着肉。
“这边到头都水……北方倒有空地,不过雨露也是重。”多年熬过这痛楚,赵幺奴早已面不改色,迎向身旁的关切,还做一本正经的玩笑。
“传闻不假,南舟如名就架在水上……可是。”
“可是潮水之上,还有鸟儿能寄住这么久。”接话的黑袍一动,指尖触过金光,踏着几步近在诸人身旁。
“为什么呢?”
洛方问来坦然,面前的几道目光却一惊,李青崖抬头朝向高楼,忽然道:“低处彼此游水,高楼才能避水……莫不是子规谷?”
若说前一句是为拨开云雾,这唐突的话,落惊如石泼水,直接是点晴。
何处不为水寄存?
鸟与天上自由,必不会被水所困!
“可是李子规还在谷里……我们走过去,岂不是让人瓮中捉了?”原本就已疲态的少年哀声,掌心松展又捏紧,恨不能多学几支箭杀雀。
温顺的鸟是群居,凶猛的鸟不但独居,还会食同类……而李子规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人不但设防一山巡兵,奇门术法铺路,出没之地都是阴暗无光。
该怎么去?
“我走过一条近路,能直入这山谷之底。”
一众犹豫与徘徊太久,唐突冒来这句话有如天籁,也或危险的到来,催得有心人都抬了头。
不出意外,黑衣袍正等着他们。
除了年燕衣,这几只眼看来看去,私语似目光无声,最终聚在李青崖身上。
“不谈立场,你只往来蛮地或西周。如今三千里外,一南一北……”
“你走过?”
三个字代表不凡,洛方一心却无异样,颔首念回了话:“我走过。”
“当真?之前的相助多亏你,但是立场也为我等保命!”沈莫还仍记得树洞的杀意,心有余悸时,打量的视线都带了审量。
“答应这么快……你不会等到了地方,再催出来一群白花鬼,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他本意只为摸底,也是突然想来试探。哪想黑袍衣不动于衷,甚至借此深思了片刻,“这主意不错……不过。”
屏住的呼吸由两个字一掷到底。
余光见到沈莫还瞪直了眼,洛方闷出笑,已经带着金乌又走了几步,才轻飘飘留一句话。
“我不会伤害你们,以君子一言。”
“君子一言?”旁观沉默之久,李青崖挑了眉,稚嫩的声音一轻一缓,如是笑出两个字。
“洛方。”
“我记得你不会骗人。”何止不会把人驴,对方的戏弄也冲着计谋而去,哪里会有这般恶劣。
简直就像是溜驴子!
少年们偏了眼,所见的黑袍果然不做声,倒是随和点了点头,仍然问他们:“那敢赌吗?要还是不要呢?”
先前少有挑衅,那双眼平缓,却似指尖的剑锋,几乎穿透了每个人的心。
沈莫还挑起眉,不答反将目光看向旁人。而赵幺奴收回一点金,指尖抹去了血迹,也是看向同一人。
“大师兄。”
早在等着这声问,李青崖垂低眼睫,忽而一笑:“为什么不要?有舍才有得。”
他如此发话,当即跟上了这两人的应和。
“都听大师兄的。”此行另有目的,蝴蝶客只为结果,沈莫还显然记住了那句爽快话。
“君子一言!”
“有舍才有得,我也说君子一言。”
洛方哼哼笑起来,领先游走这片雾里。黑袍不被风动,阔步踏下了乱石堆,随即后头跟上一羽轻衣。
两道影子晃过水色,不过须臾就交织并落……少年走得慢,分明有意在等她。
“阿书?”
“君子莫多言,这话我听你说过好几回……”小声咬在耳边,年轻的尸客一瞟余光,来回步都近在黑衣袍身边。
“昨日里,你想骗谁了,便会拿这八匹马说事。”
她收紧了吊串儿,银铃微响,绊着手腕就挽住了旁人,“阿兄……”
“莫要担心我。”
这回话像是承诺,年燕衣悄悄松口气,还未迂回试探,又听见洛方笑了起来:“担心他们吧。”
面具后的一双眼弯,虽是取乐,笑意透不过那层冰冷。两颗乌珠绕来转去,围着山岳人,好似打量或掂量——
筹码。
年燕衣无端想起这一物,叮铃叮铃,两指捏着银铃,她终于重审了这位兄长,“前路还有什么?”
笃定的语气也罢,重放一个还字牵绕整句话,引来旁身的三人注意,不时探来巡视。
“这条近路哪里不对?”
“这路上不太平。”
诸多的试探一脚踩散,洛方意有所指。他与年燕衣都晓得一些内幕,揣着底气,走路也显得平稳。
而山岳人尽不知,明白山有虎也要上山行。何况都踏了半段路,此时只能附和:“是……”
“是,有只眼都能看清。”
沈莫还不爱兜圈子,拂过覆盖了一披风的灰磷。方才天上的太阳晃了光,落得竟不是白花,而是成河的粉末。
“既然这般清楚,你早知道去路,也知道无水之地有什么了?”他眯着眼,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比如……一位青客?”
182.
子规也罢,何处来了青客?
这事问谁都是一派茫然,只因江湖都知晓,比起常年不出山的尸客,青客更赖水乡,不愿牵扯俗世的一桩事。
除非凡世太乱。
李青崖半眯着眼,似有所感,翻掌接住了磷粉。从积灰里铺开白色,细细碾磨其中一点碎渣。
“焚炉固有的糊味儿……”经年的陈朽骨,一股子死人阴气。
试探之间,袖里的另一只手也在汇炁,翻覆了周身内力。聚而不凝,疏而堵涩,果真是这外因做咒。
“这东西烧不毁,倒像有一物。”心思百转后,他迟迟不说后话,耐寻味的目光一下晃了两个人。
洛方也罢,睇眼带着笑,面具上发红的蝴蝶不露声色。
而赵幺奴早有察觉,轻轻摸出了名册,不止回忆历在过去,笔书也有记载——距离上一次请灵车,还是在上京的三日三夜。
那场灾火本是无甚害人,人者自为贼,百鸟架枝时,无尽的杀催倒了群英,剖捡那些材料。
叮铃铃!
引魂铃如召令的宝印,烙在亡土上,翩翩飞起的羽衣混似白花鬼。
而禽鸟杀人,亦有人者救人。
年燕衣清楚上一世的灾起,青客与尸客一般贪,看似站在光下,善心却裹挟了阴暗的私欲。
杀债之后,若是化为御走的尸身,尚有神志不灭一条活路;可若是抽经扒皮,经由点睛之笔,催败的花终究只剩了空壳。
它们闻来美味,更是上好的皮囊,借此闯入人间不辨真假,当真能做飞兽寄住的绝佳之地。
可惜……
可惜人只是人,做不了畜牲。
“人骨不灭,死的也活不成,青客不爱腐烂身……都拿来做活人的匣子。”赵幺奴说得平淡,视线从书页点出一句。
“生的,死的,舍的……你说是哪一个?”
这位蝴蝶客从来安静,此时突然问来,目光与所见的轻衣僵持,沈莫还被钉在了原地。
因为他记得这香味。
即便从少小分隔少年,那穿荡了岁月的沉香不变,盈盈散开的气息也蕴着笔墨。
他的阿娘有太多不甘,只怕会这样说:“生来,死去,必舍得。”
沈莫还的目光一时盯紧了磷粉。
它松松散散,既不会说软话哄儿子,也不会冷冰冰扎着手,更不在此时背刺人者——它只为青客的骨。
少年闭了闭眼,徒手攥住那一粒石。哪怕冒尖的棱角再刺人,也持着平静道:“舍不得人间生的死人。”
“李青客是死是活……她就葬在谷底?她舍下了过去?”李青崖最为明睿,点下三两句,立刻拨开了谜语。
“她与……李子规合手了?”
现下南舟都已封山了几日,对方又非通天本领,除非提早就来山谷!否则以凡人之躯,如何都难抵一山的飞兽。
惊乍的暗流瞬时涛起,可是无人多言,他们都望向了领路之人。
“那位青客不成威胁。”绕走在疑虑之间,洛方轻轻似衣袍,乌黑的眼弯弯一笑。
“怕啦?”
“所以你才知而不报?”棱模两可便是有疑,李青崖不甚冲动,挑衅也与他不痛不痒。只管抚过引月剑,挑起那些字句。
“不成威胁?你与那青客做了交易,自然不成威胁。”
当知他的暗示,洛方又轻笑出声,拨着腰间剑,脱口就是一句承诺:“我不会害你们。”
“你是说了,那个人可没说过。”不衔这画饼,不踩其中的漏洞,驳回的话让黑衣袍都沉默了会儿。
暗与赵幺奴通过眼神,李青崖掂量着时候,貌似平静,也笑着眼去看洛方。
“我们值多少?”
聪明人无需多言,洛方点点头,干脆直白了明路,“三次出手。”
“青客难欠恩情,如此听上去不错……你为我们铺的后路呢?”自然顺下话,赵幺奴挽着双剑,歪头的蝴蝶一瞬展翅。
“没有后路。”
咋一听都会引起重怒的话,可是金缕衣却收了长刃,目光重新看回了前路,“然后?”
“然后我寻了几条退路……昨日里,还备着不少解毒的药丸。”
眼见周围的不满正在消散,洛方弯着一双眼,递过了那些瓷瓶,只是反复道:“有舍必有得。”
来都来了。
众人在心里默默补上这句话,脚步一挪,又先后跟着那身黑衣袍。
环山绕水不困人,他所说不虚,近路当是近之非常。
若昨日是困障一般游走口胃,今日每领下一步,犹如兵戈开锋,时刻都见其要害。
只待路标已定,关门齿破,群山的峦门亦是大开。山上的疏影从头顶遮拦下白雾,又漏几束光,偷辟了羊肠小道由人闯。
几步迂回,子规谷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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