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初说走就走,趁着谢询上早朝的功夫,撒个谎吩咐了下人几句,随便卷了点家当行囊,牵了匹马就离开谢府。
他先是在京城里溜达了一日,长安街道宽敞喧闹,吆喝、叫卖、唱曲声浪嘈杂、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萧靖初随手买了几块桂花糕,边吃边逛,等到日落西山,他估摸着谢询要下朝回府,他才一夹马背,趁着城门尚未关前溜出城外。
萧靖初纵马飞奔,难得轻松愉快,他想到南边去看看,最好一路跑到岭南去看看,离只有高墙青瓦的皇宫越远越好。
当然离谢询那个凶巴巴的、老想管着他的老师越远越好。
他走走停停三两天,想先往商洛,商洛城外的官道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中,此时天色渐晚,天上渐渐愁云密布,烈风呼啸,眼看大雨将至。
萧靖初眼看天色不好,策马狂奔,想在大雨落下前入城。
忽然间,官道上腾出一条三根手指粗细的麻绳,他急忙拽紧马缰,在麻绳前急急刹住,马嘶鸣着在原地焦躁地踏步。
官道两旁冲出数十个衣衫破烂、手持镰刀柴斧的人,大喊着:“来者何人!快下马!”
萧靖初慢悠悠地从剑鞘中抽出剑:“你们劫道劫小爷头上来了?”
几个打劫的面面相觑,接着几乎同时大喊了一声,壮胆似的一齐扑了上来,萧靖初催马直上,长刃如雪、剑若游龙,几乎每挥一下就伴随着一声惨叫,马蹄一路碾着尸体飞奔过去。
很快两边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人,萧靖初牵住马,抖了抖剑上的血,烦躁地说:“烦死了,我今天要进城。”
一人大喊道:“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你还想跑!给我拿下!”
此时乌云如巨掌从天际压下,惨白的闪电划下,似要把天幕撕开裂缝,伴随着轰隆一声雷响——
萧靖初脸色陡然发白,浑身像被闪电击中似的,细细密密地战栗了一下。
山匪前仆后继地扑上来,萧靖初手中长剑未停,一路血花四溅,惊叫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狂风把血腥吹吹出十里远。
他的剑突然停了下来,剑尖指在一个小少年的咽喉上,那人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一些,举着斧头吓得双腿发颤,扑通一下跪地上:
“你别杀我,我不得已的!我阿娘要饿死了……”
萧靖初目光动了动,有些困惑地呢喃道:“阿娘……”
血、哭声、惊雷、呼啸的风,鼓点似的密集雨珠……
萧靖初忽然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的土匪好似都变成梦幻里的人,越来越远,慢慢都消失了。现在出现在他四周的是冬天雪地的塞北,雨怎么都刷洗不掉的血迹、遍地的尸体,阿娘在打雷声中没了呼吸,还有个失去亲人的婴孩坐在尸体堆上哭……
这些景象越来越清晰,萧靖初茫然地呢喃道:“阿娘,你在哪呢,怎么还不回来找我……”
雷声轰一下在耳边炸开,萧靖初瞪大眼睛,他突然就清醒了,有那么一瞬于心不忍,握着剑的手几乎脱力——紧接着就被木椎狠狠锤了一下。
“按住他!妈的小小年纪,下手这么狠!”
萧靖初被按在地上,抬起头却像只呲着牙的小兽,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一人抬脚就要踹:“他还敢瞪我们,我……”
另一人拉开他:“好了好了,看这打扮,也是打哪来的富家公子,好好敲他家人一笔就是了。”
萧靖初被带回去关了三天,他脾气硬,死活咬紧牙关不吃不喝,逢人就瞪,摆出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模样,山匪们全拿他没办法。
“喂!”山匪头子朝他腿上踢了一下,“你家住哪里啊?叫你家里人把你赎回去,再嘴硬,老子先砍你一条胳膊。”
萧靖初满不在乎地往墙上一靠:“这话我听了三天了,我不是说了吗,你要砍就砍啊,你看我皱不皱眉头。”
山匪头子撸起袖子:“娘的什么臭小崽子,来啊先给我砍他右胳膊!”
“老大老大,不可不可!”属下慌忙拽住他,“这小崽子三天水米不进的,这砍一条胳膊,恐怕人也没了,他又是个不怕死的,到时咱什么也捞不着。”
萧靖初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堆草垛上,心里恹恹地琢磨了一下,好像他能写信回“家”的,也只有谢府了;至于家里人,大概也只有谢询。
思及此处,他更是死也不会寄信回去的。
山匪头子气炸了:“那怎么样?就等着这小崽子活活饿死?”
属下叹气道:“要不,就先给他灌吧?总不能饿死了。”
萧靖初被人架着灌了两碗米浆,但他够犟,一被松开他就扣喉咙重新吐出来。这帮山匪干脆把他捆起来,但没想到他还会咬人,凶起来连碗都能咬碎,又狠又倔像头犊牛。
他聪明,他知道饿着这些人便不敢砍他手足,他就先这样跟他们耗着,慢慢等待时机、慢慢想办法逃出去。
又是两天僵持不下,直到他被捆来的第五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用咬碎的碗片割破了绳子,等人打开牢门、再来灌他粗糠的时候,他突然暴起,用瓷片割了他的喉咙,紧接着如犊牛般冲出牢房,随手抄起一把锄头,见有人扑上来就扛。
土匪寨第一次见到这么倔这么狠的小娃娃,满寨的土匪抄家伙的抄家伙、骂街的骂街,都朝他扑过来,小萧靖初个头并不高,动作却非常敏捷,滑鱼似的在人群中乱窜,一群人到处乱跑,就是逮不住他,还各个被揍了一顿,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但萧靖初毕竟好几天没吃饱饭,力气有限,等跑到寨门口的时候,后面有人大骂道:“打死你个小崽种!”抄起带火的烧火棍朝他后脑勺猛砸,萧靖初在地上滚了一圈,慌忙闪开,却慢了半拍,还是被烧火棍砸伤了额头,登时鲜血直流。
那人又是一脚,萧靖初实在没力气了,被踢趴在地上,额头上沁出的血模糊了眼睛,感觉背上又被人狠踩了两脚,他快要呕血了。
“住手!”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周围骂声太大,萧靖初几乎没听清是谁在喊住手。
奇怪的是,这些人居然都听话得停手了。
鲜血模糊了视线,萧靖初努力睁开眼,眼睫颤了颤,勉强看清寨门口的方向,有一人正逆光向他走来,一步一步,最后驻足在他身旁,他的衣摆就垂在他手指边。
他没忍住,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衣摆。
似乎还有人蠢蠢欲动,这一次,谢询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入萧靖初的耳中,冷峻且严肃:“我说,住手。”
谢询平日温和,但当他气场往下沉的时候,会有一种“岂容你置喙”的强势,让所有猖狂的人不自觉做出退让。
谢询只穿了一身展袖麻布衣,身边也只有韩伯一个随从,但那些山匪不知为何,总觉他身上自带雍容不凡的气度,为他身上气势所震,居然齐齐停下手中的武器,就这样干看着他。
这么多年来,自他从塞北流浪以来,萧靖初第一次尝到了“被保护”安全感。
他总有一种感觉,哪怕谢询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哪怕他身边一个能打的护卫都没有,但他就是能保护他。
他牢牢揪住了谢询的衣摆。
山匪头子最先反应过来:“你他妈是他谁啊?来赎人的吗!”
谢询招了招手,让韩伯把萧靖初扶起来,萧靖初这才松开手,任韩伯满脸心疼地帮他擦干净额头上的血。
谢询瞥了一眼,见他除了额头受了伤,整体无恙,这才两手揣着,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笑意:“不是,我是来救人的。”
山匪头子指了指萧靖初:“救他?”随即哈哈大笑道:“那你可得多带些金子,这小杂种杀了我们不知多少弟兄,要想把他带走,百两黄金少不了,否则……”
他哼了一声,把刀往地上一插,喝道:“你他妈也别想走!”
谢询依旧淡淡道:“百两黄金?在下素来两袖清风,阁下这个要求可为难人了,我拿不出来。”
山匪头子岔着腿坐在宝座上,凑前去看他,冷笑道:“嘿嘿,那你是特地上来找死的咯?”
“不啊。”谢询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来救人。”
山匪头子被他绕晕了:“没钱你救什么人,难不成你敢报官!”
这话一出,满寨子的土匪都沸腾了,一副咬牙切齿地模样,看起来只要一下令,众人都会扑上去把三人撕了。
“你敢报官,老子先剁了你!”
“当官的都是狗东西!”
“还跟他们讲什么废话,杀了他们!”
“各位兄台这等脑子,到底是如何劫人钱财的。”谢询无奈摇头,继续揣着袖子,“我要是报了官府,又怎么会和老仆只身前来呢?那不是自投罗网、任人鱼肉么?”
山匪头子恼怒道:“够了!说话别他娘的文绉绉的!那你到底来干啥的!”
谢询收起笑意,冷冷道:“我来不是救他的命,是救你们的命!”
山匪们只觉得浑身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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