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询和萧靖初偷偷回到寝屋,已到了寅时末。
谢询翻开随行的包裹,翻出两件新衣裳,两人换了一身行头,又用帕子把身上的淤泥仔细擦干净,才稍稍喘了口气。
谢询一边擦拭着脸,一边分析道:“的确是个很好的抛尸地。不仅地方隐秘,土坡谷底还有群狼出没,就算偶尔有猎户或者路人过去,也会被突厥人下令咬死,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去了。”
一串珠花从谢询袖口中掉出来,萧靖初一眼就认出来了:“云蝉姑娘的珠花?”
这枚杏叶珠花已蒙了尘,看起来黯淡无光、毫无价值,谢询把它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才隐约能看出以前的色泽来,他叹气道:“是云姑娘的,我当时顺手就带回来了,想着以后去一趟神医谷交给她的家人,也好还她家人一个念想。”
萧靖初正低头擦手,有意无意地说:“不是说和云姑娘只是一面之缘吗,你倒真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谢询:“举手之劳而已,对她的家人却意义非凡,这和是不是一面之缘有什么关系。”
“的确没关系。”萧靖初道,“除了我,你不管对谁都很上心,大大小小的事都会放在心上,难怪那么多姑娘心悦你,所以这么多年怎么没给我找个师娘呢?”
谢询听他语气怪怪的。
谢询:“我对你的事不上心吗?”
“有吗?”萧靖初把帕子扔进盆里,直直地看着他,“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谢询抿着嘴角看着他,两人都没话说了。良久,谢询妥协地叹了口气:“侯爷,过往的事情放一放,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不可以?”
萧靖初哼笑一下:“郡主的事,当然是重要的事了。”
谢询不想再说什么,他转过身,想躺着休息一下,刚走两步,却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卸力了一般,他两指去系衣裳上的带子,眼前看物似有重影,怎么也系不上。萧靖初上前去帮他,指尖透过丝薄的里衣碰到他冰凉的肌肤,他触电似的缩了一下。
谢询推了下他的手,揉了揉眼睛:“我自己来吧。”他不觉得自己现在还有资格使唤萧靖初做任何事情。
但萧靖初却以为他在厌烦他,心里着实没好气,嘴上便说道:“你不是说吃了药不晕血了吗,你那心心念念的郡主该不会给假药吧?”
谢询也有些气了:“我在木桶里滚了好几圈!”他又想了想,还是补充道:“算了,今晚多亏有你,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萧靖初扶着他的手狠狠攥紧了,掐的他生疼。
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骂出口:“你谢个屁。”
谢询眨眨眼,他虚弱得没有力气反驳他,任由萧靖初把他拽起来扔到床上,用被子胡乱裹成一个粽子,他想伸手,又被萧靖初摁下来:“你躺下睡吧,闭上嘴,闭上眼,你说得对,大事当前,我们老是吵架没有意义,明天开始和平共处,但是今晚你别再跟我说一句话,我一句也不想听。”
说罢,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谢询,坚决不去看他,看向窗外本来就没什么好看的夜色。
谢询吁了口气,他早就累得虚脱,便依着萧靖初,什么也没说,沉沉地睡过去了。
可他睡得很不踏实,几刻钟后,他似乎陷入了梦魇,慢慢地蜷起身子,眉头紧锁,两手牢牢地揪住被子,梦呓般地轻喊了一声:“初儿……”
萧靖初正靠在床边闭目养神,尚未睁眼,不耐烦地说:“说了别跟我……”他激灵一下清醒了,快步走到谢询身边,坐在床沿上,发现他冷汗淋漓,汗把头发和衣衫都浸透了。原来谢询一晚受了伤,药效过了还硬撑,现在早就撑不住了。萧靖初忙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唤道:“老师?”
谢询没有回应,但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萧靖初的心一下揪了起来,他急忙将手深入被窝,轻轻拍谢询的背,谁知谢询反应极大,蜷缩着躲了一下,呢喃道:“别碰,痛。”
萧靖初没太听清,柔声问:“你说什么?”
谢询没再梦呓了。
萧靖初回到床上,摸到谢询后背浸湿了的衣衫,往他身上贴近了一些,动作轻缓地把谢询拉入怀中,他的鼻尖碰到了谢询雪白冰凉的额头,闻到一阵很清淡的檀香味。
大抵是感到萧靖初怀里的温暖,谢询紧绷着的背慢慢松缓下来。待意识混沌的时候,他像从前抱着萧靖初睡觉一样,主动圈住他的脖子,手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萧靖初石化了般,只有喉头微动。
黑夜里,他的瞳孔慢慢放大,眸中隐隐有柔光。
连方敬这种下三滥都可以直言喜欢,为什么我不可以?
就算我一直敬他重他,他现在也没把我当成徒弟,不是吗?
他自嘲地想:“我算不算个畜生,可就是畜生又怎么样?”
萧靖初捧起谢询的脸,见他合着眼睡得很沉,一如年少时的那个午后,他看着谢询在梨花树下阖目而眠。
他忍不住低头去亲谢询的薄唇。
很软很凉,还有点甜,像梨花瓣一样,和他想象得一模一样。
压抑了多少年的思念和渴望,突然冲破了土壤,在心底疯狂生长蔓延。他的手发抖,眼里有了莹光,他又低头轻轻吸吮,直到亲得谢询发出一丝呢喃地闷哼。
“欺师灭祖也罢了,天理伦常我也管不着,你记不记得更没关系,反正今晚是属于我的。”
这一晚萧靖初彻夜未眠,一则谢询躺在他怀里,他轻轻安抚着谢询入睡,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二来他一直警觉得竖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以防小郡王有新的动作。
此时夜色渐尽,东方升起了鱼肚白,窗外灰蒙蒙的,远处传来雄鸡打鸣的声音。
萧靖初倏忽睁开双眸,抬手将谢询护在臂下,就见一枚飞镖从窗外旋飞进来,扎在他们的床栏上,可怜的窗纸一晚遭受了三次摧残,像块破布一样荡在半空中。
萧靖初伸出另外一只手去取飞镖,发现飞镖上扎着一张布帛,他摊开一看,上面写了几行字:
“明日有一丫鬟名青衣,身手不错,亲自引路,除青衣外,切勿相信他人,切记切记。”末了还简笔画了个哭脸,又画了一条白带遮住眼睛。
萧靖初横看竖看,虽然画风非常粗糙,但怎么看这画的都应该是谢询吧?
“是郡主的传信。”谢询虚弱的声音在他臂弯下响起。
萧靖初忙撤开胳膊,见谢询探起脸来,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他手中的信,他看起来除了疲倦了一些,神色如常。
看来他对昨晚的事一点不记得了,对一觉醒来发现躺在萧靖初怀里也没觉得大不了,毕竟他从前就这么抱着他睡过,萧靖初紧张的身子放松下来。
谢询已经坐起身来,将那封信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的确是郡主的笔迹。奇了,她不直接派人过来,而是要背地里地送信,莫非她被人监禁了?”
“那个画的是你么?”萧靖初指了指信下方的画。
谢询: “对,几年前她来长安,同我一起在太医穆长林手下习医,她算得上是我同门师妹,其中有一门课便是遮目听诊。这次渤海局势不明朗,敌在暗我在明,我怕直接联系会给她添麻烦,这才想出来装成盲医的办法。别人不懂,她应该能猜到是我来了。”
说到这,谢询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这画了个哭脸,是嫌我装盲的演技太拙劣么。”
萧靖初两手枕着头:“这郡主真有趣,生着病呢还有力气画画来调侃你。”
“郡主的确是个有趣的姑娘。”谢询拍了拍萧靖初,让他好起身,说道,“你见了她就会明白,她是个相当聪明的女子。外面说她善妒跋扈的传言,没一个是实的,都是有人刻意泼她脏水。”
萧靖初撇了下嘴,没说话。
两人起身更衣,萧靖初自己做好了易容,又帮谢询把白纱系在眼上,指腹无意间拂过他的鬓发,抚过那两缕白发,他没忍住,轻轻揪下来,谢询啧得哼了一声:“你拽我头发干什么?”
萧靖初低头,把那两缕白发绕在指尖,简单地做了个指环打上结,声音很轻地说:“没什么,我不小心的。”
两人做足了准备,萧靖初去拉那招呼仆从的响铃,一边道:“你猜猜如果小郡王的人看到我们,会是什么反应?”
谢询耸了下肩:“我现在又看不见。”
门开了,先是来了个瘦小的内监,一看见两人,登时如同断线的风筝似的抖得摇摇晃晃:“你、你们是……”
“我们是人啊,怎么,没见过人啊?”萧靖初笑道,“小郡王不是让我们留宿一晚,今天去给郡主看病么,我们可没跑啊。”
小内监结结巴巴:“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萧靖初还上前拍拍他的脑袋,小内监吓得直接坐地上,“你看,我手是热的,真的是人不是鬼,快去禀报吧,去吧去吧。”
小内监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太监躬身而来,此人干瘦阴沉,碎步快走,像个僵尸飘着走来,一开口嗓音像蛇在吐信子,非常沙哑刺耳:“奴才们不中用,劳两位神医久等,现在就带神医去见郡主,这边请。”
萧靖初:“你是给郡主贴身伺候的内监吗?”
太监低头:“奴才是。”
萧靖初摇摇头:“不要。你长得太像干尸了,谁知道你带我们去见郡主还是什么阴曹地府。郡主不是病了吗,天天一群歪瓜裂枣在身边伺候着,看着都要呕,岂不病的更厉害?你换个郡主身边的漂亮丫鬟来带路。”
太监干瘪的嘴狠狠抿成一条线,虽然低着头,眼睛却阴鸷地翻起来瞪他。
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低下身:“是,奴才去请郡主的丫鬟过来。”
干瘦太监离开不久后,一个身着天青色衣裙的丫鬟袅袅走来,盈盈做了个万福礼,手上一串串镯子叮当响不停:“奴婢青衣,奉郡主之命,特来请两位神医治病。”
萧靖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回身扶住谢询:“老师,走么?”
谢询侧首听了一下,点点头。
青衣带着两人穿过几道走廊,过了一道又一道朱门,迂迂回回,停在一处寝殿前,青衣对两人道:“郡主就在寝殿内,二位神医请入,奴婢告退。”
青衣转身离开,谢询突然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萧靖初的手背,萧靖初则喊了一声:“青衣姑娘。”
丫鬟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她又突然一凛,忙回头行礼:“奴婢在。”
萧靖初笑笑地看着她:“青衣不是你的名字吗,怎么叫了没反应?还是说,穿了件青色的衣裳,就都是青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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