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询有些庆幸刚刚月光没出来。
这样一幅场景在身旁,任谁看了也会胆战心惊。
尸体已经腐烂很久,血早就干涸在泥地里,风吹雨淋下和泥浆融成一团,尸臭味熏天,血腥味反而很浅。谢询皱了皱鼻子,暂时没有晕眩的感觉,他才打开火折子,去看那具烂透了的尸体。
尸体显然是个女子,身上的衣裳虽然蒙了层厚厚的灰,但依稀能看出是上好的云萝绸缎。那张脸像是被人用铲子狠狠敲扁,五官都碎的不成样子,鬓角处还插着杏叶珠花,但头皮腐烂干净了,头发只有寥寥几根,珠花松散地别在耳边。
“这就是云蝉。”谢询叹了口气,抬头对萧靖初说,“脸认不出来了,但身上的衣服是神医谷的,珠花也是杏叶形状,代表‘杏林妙手’。当年我在长安与她有一面之缘,一起探讨过医术,很有修养的一个姑娘,好可惜。”
“小郡王真能下狠手,杀人也就罢了,还把一个好好姑娘的脸都敲烂了,多大的仇和恨,是我都自愧不如。”萧靖初从高处跳下来,绕过谢询,也掏出了火折子,朝前面探路。
谢询:“的确很奇怪,云蝉姑娘的致命伤分明在脖子上,是被人勒死的,为何还要砸烂她的脸……你怎么了?”
萧靖初突然就把火折子灭了,寂静里一片黑暗,他正弯下腰,撕尸体上包裹着的粗麻布,撕成一条一条的,打着结,连成长长的一整条,说道:“就这么一点火,要省着点用。”
谢询刚要问他,忽听见前方漆黑之处,传来低沉的呲呀声,甚至还伴随着舌头搅动口水的声响,他登时意识到了什么,头皮发麻,起身慢慢朝后挪步,背靠在坚硬的土壁上。
“嗷呜”一声沉闷的狼鸣呜咽。
此时,云层拨开见月,月光泠泠洒落在谷底,谷底的景象一览无余。满是泥泞的路面凹凸不平,血浆泥浆混乱不堪,地上躺着四五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有些腐烂得只剩白骨,有些还是新鲜的,浑身惨白惨白。
而前方,四五匹劲瘦的饿狼弓着身子,肌肉紧绷,皮毛炸起,裂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獠牙,碧绿的狼眼凶光乍射,俯身贴着地面,慢慢地、警觉地向两人靠近。
萧靖初也轻轻后撤一步,他手中拾了一把木枝,正飞快地把刚刚撕下的麻布条缠绕在枝头上,做成一个简单的火把状。
狼和人都在警惕着,谁都没有先一步动作。
突然间,一只海东青从一旁的丛林中重霄而上,尖锐的啼鸣响彻长夜,四匹狼显然受了一惊,弓起脊背,就见海东青俯冲而下,一双爪子猛地抓向其中一匹狼的碧眼,狼嗷一声惨叫,另外几匹狼扑过去,一隼四狼撕斗起来,嘶叫声四起,羽毛和血飞溅。
撕斗之时,萧靖初连退几步,手中树棍包着麻布的一头朝尸体上一扫,居然裹了一层湿滑的油,他手中火折子一抛,轰一下树棍的一头燃了起来,烧出锃亮的火光。
他吹响口哨,海东青急忙飞出来,翅膀被咬缺了一块,歪歪斜斜地飞进林子里,此时萧靖初已经朝谢询飞快跑过去,喊道:“抓紧我!”
谢询毫不犹豫冲过去,双手紧紧环住他,就见后方四匹野狼已经杀红了眼,呲着带血的牙朝两人飞蹿过来。
萧靖初单手护住谢询,朝土坡的方向猛冲,边跑边挥手,将木棍向后方一抛,带火的木棍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红的弧线,凌空打了个旋,头上包着的麻布条一寸寸散开来,像一条长长的带火的鞭子,旋转着狠狠挨在野狼的脸上,四匹野狼呜咽哀嚎,一时不敢再攻上前去。
趁野狼推开的一会儿功夫,萧靖初已经带着谢询爬上六尺高的土坡,两人暂时稳在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低头看去,麻布条上的火越烧越旺,逼得野狼寸步难进,只能对他俩愤怒地空吠。
“运气不错。”萧靖初道,“有些死的新鲜,还残有尸油,得感谢尸兄救命之恩啊。”
谢询紧贴着石壁:“就算有尸油也烧不了多久,得赶快爬上去。”
萧靖初转身弯下腰去:“我背你。”
谢询愣了:“不必,我自己可以。”
“是吗?”萧靖初讥讽道,“等你爬上去了,天也亮了,我要在上面等你等到天亮?”
谢询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攀住萧靖初的肩膀贴在他背上,萧靖初背着谢询,施展轻功,顺着土坡飞跃而上,等离崖边还有几尺远时,石壁变得更加陡峭,萧靖初只能将刀插入壁中,踩着刀柄借力站起,他看了一眼崖边的情形,再次轻叹了口气。
“是我疏忽了,”萧靖初道,“狼群是狩猎动物,最擅长围捕截杀啊。”
在他们脚下,方才的四匹狼还在仰头冲他们嚎叫,而在他们头顶上方,赫然另有三匹狼守在崖边,鼻子紧贴着地面,下颌绷紧,呲着口水,瞳孔猛缩成尖状,冷峻凶狠地瞪着他们,只要他们敢上爬一步,就会被这些恶兽撕碎。
萧靖初的腰间还有一把刀,如果他从现在的位置跳上去,可以靠落地时的冲劲,将刀插入右边那头狼的头颅中,刀柄横在左手,正好抵御旁边两头狼的进攻,如果速度够快,他有把握同时击杀另外两头狼。
问题是谢询还在他背上。
萧靖初眯着眼睛和狼对峙,一旦到了性命攸关之际,他就会变得异常的冷静,他手握住刀鞘,拇指扣住刀柄处,做出一副随时要拔刀的姿势,头顶上方的野狼依然俯贴着地面,也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态势,但明显忌惮萧靖初手中的刀,不敢贸然扑下来。
“放我下来吧。”谢询在他耳边轻声道。
萧靖初视线依然紧缩在野狼身上:“你想让我抛下你自己走?”
谢询:“你一人脱身完全没问题,带上我根本走不了,我可以退回刚才的土坡上,你先走,找了人再回来救我。”
“你在塞北呆得不久,不知道这些畜生的习性。”萧靖初眯着眼睛道,“这样的畜生会等着猎物胆怯的时候蹿过去,只要你我退后一步,它们马上就会咬过来。”
谢询:“你想怎么办?”
萧靖初冷峻地说:“等着,沉住气等着。”
看看谁更有耐心。
两人仍然踩在土坡的一块凸石上,谢询两手牢牢环住萧靖初的肩膀,胳膊都开始酸痛了,夜里很凉,身上又惊起了冷汗,风一吹直觉得彻骨,所幸他贴在萧靖初背上,隔着两层衣服也能感受到灼热的体温,这让他微微轻松了一些。但他能感觉到萧靖初一直维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这个姿势极耗体力,单手握刀、身体微弓,徐风只能吹动他的发梢,他整个人始终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双方不知僵持了多久。
唯有脚下的狼吠,和风穿过层林的咻响。
突然,海东青的长啸再次响起,三头饿狼挠了下爪子,几乎就与啸声同时,萧靖初霍然拔刀出鞘,飞掷过去,刀准确无误地削掉了第一匹狼的半边脑袋,继续飞出,砍在两个石缝间。
另外两匹狼向猛扑下来,残暴地伸出爪牙,千钧一发之际,两支黑羽箭也破风而至,分别射穿了它们的喉咙,血像绽开的野花四散纷飞。
萧靖初脚下运力,背着谢询跳上山谷,双脚刚站定便蹲下,把谢询放下来,回头见他脸上衣襟上都沾了血,忙摸了摸他的脸:“你没事吧?”
谢询摇了摇头,抬头看见苏定带着十来个定安军匆匆赶来,苏定和另一个将士还握着弓,他们身后,逃跑的脚夫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个破布,咿咿呀呀一直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苏定仓惶跪下:“属下来迟,让侯爷和谢先生让受惊了。”
萧靖初站起身子负着手,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调:“不,来的挺早的,再早一点刚好能看见我们被喂狼了。”
苏定尴尬地用手背擦了擦汗,忙说:“侯爷,我们是去逮人了,您看,这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附近,被我们逮过来了。嗓子实在太大,我怕惊动王宫的人,就给人堵了嘴。”
脚夫被推搡着跪在两人面前,还在咿咿呀呀地想说什么。
萧靖初退开一步,让给谢询。这么多年他养成了个习惯,只要有谢询在场,他都会先听谢询的意见。
谢询走上前去,扯掉脚夫嘴里的破布,脚夫立时大嚷大叫:“青天大老叶!饶名饶名!俺只是个每天倒垃圾滴,俺不直到!”
谢询:“你是突厥人吧。”
脚夫脸色僵了一瞬,马上又恢复满脸怂包样:“老叶老叶啊!天地可鉴,俺是个大齐人,俺老娘还在老家洛城,俺还要养她,绝对不是突厥人。”
谢询又上前一步,扯开他的衣服,只见他胸前到左臂处,赫然纹着一匹狼头刺青:“你可能不知道,我也会讲突厥话,讲的还很不错。你刻意模仿洛城口音,咬字和停顿却还是突厥语发音的习惯……这狼群是你养的吧。”
脚夫脸上惶恐神色慢慢退去,暗夜下,变得有点阴鸷可怖。
谢询继续说:“你早就知道我们藏在你车里,故意把我们引到这来,想让狼群吃了我们。你在搬桶子的时候,我听见你吹曲子了,那根本不是中原的曲调,早些年我浏览古籍,就知道突厥一族有特殊的驭狼之术,就是用曲子模仿狼鸣,让狼群以为是狼王的召唤信号。再接着,你假装害怕,故意把我的木桶推下去……”
脚夫蹭地暴起,脸上戾气之色突现,张口想咬谢询的脖颈。
萧靖初就在谢询身侧,抬脚一撂,脚夫在地上连打几个滚,磕了满脸血,他又努了努嘴巴,谁知萧靖初已然走近,一脚把他的脸踩在地里,逼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又想服毒自尽,你们□□就不会换个地方么?”
脚夫张着满血的嘴,用突厥话叽里呱啦骂了一大串。
谢询回答道:“小郡王会不会放过我们,不劳你费心。倒是你,你一个突厥内线,死都不怕,却那么贪财,可见你虽然满嘴谎话,有一句话却是真的,你在洛城有个老母亲需要你养着,那可要当心了,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果你不把实情说出来,我也保不准会对你母亲做什么。”
脚夫一听这话,大喊大叫,拼命挣扎,不要命似的就要往谢询身上撞,却被两个定安军死死按住。
萧靖初挥挥手:“把他的衣服和腰牌扒下来,苏定,你扮成他把我们拉回宫去。至于这个突厥细作,拖回去好好审,随便什么审法,不弄死就行,再派几个人去洛城看住他母亲,记着,给我审出点东西来。”
属下干净利落地照办了。苏定则满腹委屈地换上了脚夫的衣服,系上他的腰牌,命人重新把木桶搬回土车上,又把谢询、萧靖初和几个定安军藏回车里,任劳任怨地拉着土车回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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