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隐约能看清两人穿的是官服,和早上温玄身边那叫“阿启”的护卫是一样的穿着。
看来这二人都是小郡王的下属。
两人进了屋,吹开了火折子,把屋里照了照,看见躺在床上,穿着萧靖初和谢询衣服的两个死人。
一人啧啧嫌弃道:“怎么脸被划得这么难看,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的,下手也忒不利落了。”
另一人则絮叨道:“你还不知道老牛那人嘛?他就是个好色的软棍,对那些个人美人啊是又爱又恨,我看过画像,这两人啊啧啧,一个虽然瞎,但美的天仙似的,另一个生得俊,老牛这心里能平衡吗,他那一张脸被车轮碾过一样,哈哈哈哈,可不得糟蹋完再多划上几刀,哈哈哈……”
第一人嘘了一声:“别嚼舌根!安静点,别惊动外面巡逻的人!”
两人迅速动了手,从怀里掏出麻粗布摊开,又将床上的两具尸体搬下来,粗麻布捆住,又用粗绳绑了两圈,这样就能提将起来扛在肩上。接着便推开窗户,先把尸体扔出去,随后自己也跳出去,很快,屋内一片安静,只剩木窗来回咿呀地晃着。
房梁上,谢询和萧靖初一直屏息凝气,眼见两人都走了,谢询这才回看萧靖初,才发现他的手一直护在自己腰上,紧紧握拳托着他,怕他摔下去,两人贴得极近,谢询一抬头就能蹭到他的下巴上。
他能感觉到萧靖初有些紧张,动作都僵硬了不少,按理说他一个三军统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被这点小场面唬住。
萧靖初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两人,逐渐冷峻下来:“走。”
他一手带着谢询,轻盈跃下房梁,足不点地便踏出窗外,速度比方才两人更快、更悄无声息。
窗外是一片浅草和花丛,两人蛰伏趴下,能瞧见不远处的景象,那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正把粗麻包着的尸体搬进一个大木箱里,一人离开了片刻,回来时提着两桶泔水,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臭味,两人合力将泔水倒入木箱中,一边掩着口鼻一边盖上木盖。
萧靖初拉着谢询,矮腰缓缓逼进。此时天上云层缭绕,正好遮住了月亮,唯有远处巡逻的哨兵提着灯笼,但隔得太远光线微弱,整个后花园静谧且黝黑,有徐风吹折花枝的轻响。
四人都在静静地等着,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脚夫打扮的人拉着一辆大土车子过来,给两人打了个手势,操着不流利的中原话说:“而位官差,人都四了吗?”
一个侍卫指了指大木箱:“搁那躺着呢,泔水能掩盖尸臭,你就把这箱子,还有你那几桶垃圾,一起拉出宫去,丢在老地方,记着路吧?”
脚夫殷勤地搓搓手:“记嘚记嘚,就是则银子……”
侍卫扔了两锭银子在地上,满脸嫌恶:“这差事交给你做,是主子信得过你,还好意思天天要银子,呸,下贱东西!”
脚夫并不生气,捡起银子,一个劲哈腰:“嗦得是,嗦得是!给小郡王当差,油就是肥儿……”
侍卫喝道:“闭嘴!不许声张!谨慎点,别被守门的察觉出来,听到没有!”
脚夫:“是!是!”
话罢,两个侍卫离开了,穿过花园走在鹅卵石路上,只留下脚夫一人,大土车子上一个装了尸体的木箱,另有两桶宫里的垃圾。脚夫哈了哈手,抓稳两个扶杆想把车拉走,忽而鹅卵石路上传来金属落地的闷响,在宁静的夜里不轻不重,刚好传进他耳里。
脚夫朝那声响发出的地方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金钱袋子,正落在那俩侍卫身后,两个侍卫勾肩搭背说笑着,没注意掉落了东西。脚夫贪心贼胆顿时起了,他知道这俩人干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越危险的差事越肥的流油,保不准是一笔大财。
他看着侍卫走远,这才蹑手蹑脚地过去,一看,果然是一个镶了金边的钱袋子,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才扯开袋子,里面居然是三锭金子,不禁大喜过望,只可惜袋子太大,挂在身上太招摇,于是他在花丛里拼命刨了个坑,想先把钱袋子藏起来。
他刨土刨得专注,全然没注意到背后,萧靖初和谢询慢慢走进了那辆土车,谢询掀开其中一个木桶,里面是碎纸屑和用烂了的帛书、竹简,他本身消瘦,恰好能挤进木桶里,阖上木盖。萧靖初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接着敏捷地钻在车底,四肢攀住土车的四个角,身子牢牢贴住车板底部。
等脚夫兴冲冲地跑回来,丝毫没注意土车有什么异样,他拉住扶手,嘟囔了一声:“见鬼咧,比平时重嘛多,介两人四胖子?” 他满脑子还是方才的两锭金子,也就没怎么在意。
脚夫拉着土车走,和巡逻的士兵打了照面,每晚将宫内的垃圾拉出城外是很平常的差事,一路没有人发现异样。土车慢慢驶向了王宫门,守宫门的人看了看脚夫的腰牌,想打开木桶木箱查看,刚开了个口子,就闻到一股恶臭的泔水味儿,熏得他们连连掩住口鼻,挥手让脚夫赶紧走。
土车咕噜噜地驶出渤海王宫,驶向无人的街巷,一开始道路平缓,谢询藏在桶内,还能感到车子并不颠簸。慢慢地,土车往泥泞的路上走,他能听见车轮碾过滑泥的啧响。道路开始往上蔓延,渐渐陡峭崎岖,脚夫喘气声越来越重,车子磕磕绊绊,把谢询头顶的木盖磕开了一角,有凉风从缝内涌入,伴随着一点草木的香气,还有徐风轻吹树林的声音。
他们可能到了郊外。
爬坡了许久,脚夫一直骂骂咧咧,越骂越难听:“妈的蛋的,贼么重,贼么远,真是抄了妓女他爹的蛋,什么鬼地儿,这小郡王人模狗样的,干滴尽是见鬼的勾当……”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谢询侧耳听着,脚夫正在搬那装了两具尸体的木箱子,一直在粗粗地喘着气,箱子咚得砸在地上,紧接着滚了两下,接着又咕咚咕咚一直往下滚,显然是从一个陡峭的土坡上一直滚下去,最后哐一声巨响,砸在谷底。
脚夫可能觉着差事完成了一大半,心情大好,居然愉快地吹了一会小曲儿,吹得沙哑难听,简直像在捏子嗓子哀嚎,一边吹一边搬另外的桶子。
谢询明白了,他们抛尸的地方是一处略微陡峭的小山谷,比悬崖要低矮一点,但位置偏僻,处在郊外,四周应当有茂林隐蔽,离王宫有相当一段距离。
他推开头顶的木盖,正想爬出来,就听见远处一声凄厉的狼嚎!
在幽静的层林中,狼嚎格外凄厉刺耳!
脚夫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谢询暗暗抓稳木框边缘。
寂静片刻,四下没有动静,脚夫松了一口气,气还没吐完,忽又一声“嗷呜——”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狼嚎此起彼伏,互相回应,裂帛般撕破静谧的夜幕。
脚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大喊着“祖宗啊!”连土车也顾不上撒腿就跑,脚底发软,一下撞在车轼上,撞上了谢询藏着的木桶,木桶咕隆从车上摔下来,顺着土坡一路往下滚。
谢询压根来不及爬出来,只能随着木桶摔下斜坡,他在桶中天旋地转,浑身散架似的翻滚着,头顶隐约传来萧靖初焦急的喊声:“老师!”木桶刷滚下去,萧靖初的声音一下被拉得老远。
连滚数十步,木桶猛力撞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咔嚓停住,磕碎了一大片,谢询摸索着爬出来,谁知脚下土块一松,他忽的又继续往下坠,只能伸手胡乱去攀,手被碎石刮了好几个口子,倏尔间,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拉起来。
谢询抬头,只见萧靖初一手攀着一块凸起的岩石,吊在半空中,另一手拉住了谢询。
萧靖初:“受伤了没有?”
谢询只觉得浑身发疼发软,喉咙里有股腥甜的血味,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深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幸好有萧靖初在。
“我要跳下去了。”萧靖初提醒了一句,接着手一松,两人从半空坠下,但萧靖初早已找准了角度和落脚地,他踢向石壁借力跃出,一脚落在两块石缝间,另一脚踏在峭壁上横生的木枝上,微微弓步,将谢询打横抱在怀中。
此时他们离谷底已经很近了,月亮还藏在云层后面,四野黯淡无光,谷底一片漆黑,只能遥遥传来一阵阵腥臭味儿。
谢询:“放我下去。”
萧靖初不乐意:“你鼻子不是一向很灵么,这么冲的血腥味闻不到?还记得上次凤崖山什么情形,你要是又晕了,我还得把你扛回去。”
谢询叹气道:“不用担心,我吃过药了,这点场面受得住,我认得云蝉和文筠儒的模样,我得去确认一下这些失踪的郎中是不是都被抛尸在这里。”
“吃过药了?”萧靖初皱眉,“我问过韩辰,他说你带来塞北的药早就用光了,我还等着你开口求我帮你找药材,你哪来的药?”
谢询抿着嘴:“……那会郡主还没生病,我有和她通信,托她帮忙找药。”
萧靖初沉默了,黑暗里也看不清什么神色,少顷才淡淡地说:“朔州离渤海国起码三日车程,所以,你宁可绕一大圈去找她,也不愿意来问我。”
说罢,他两手一抽,谢询直接从他怀里摔下来,所幸谷底不深,他只是轻轻摔坐在地上,摸了一手的泥,谢询叹了口气,知道萧靖初就这个脾气,他想把手抽回来甩一甩,但污泥上长了草,胡乱缠着他的指尖,他凑过去仔细一瞧,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他摸到了一块还没腐烂干净的人脸。
那也不是污泥,是被敲出来的脑浆,缠在他指尖上的不是杂草,是人脸上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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