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啊许总,你走以后那位病人的抽血结果也出来了,肌钙蛋白超出正常值,病人家属百度之后,说自己有可能是冠状痉挛,说我们大题小作,坚决要走。”实习医生遗憾道:“我已经多次告诫离开的危险性,病人家属问我能不能保证病人的生命,我说这肯定只能保证尽全力——”
“走了多长时间了?”听闻病人已经离开医院,许稚有一瞬间的愤怒和遗憾,却很快又恢复了理智的情绪。
“大概,十分钟吧——”
“有没有医生——”
不等电话挂断,急诊室外忽然人潮涌动,一群人推着一张轮床冲进来,除了脸色着急仓皇的王伟爱人,一位穿着西装革履背着双肩包的男子双腿贴着王伟的身侧坐在其身上,低着脑袋用力的为王伟做心肺复苏。
周围人声嘈杂,轮床磕磕碰碰疾驰,男子满头大汗,甚至鼻尖在灯光下也沁着汗水。
甚至顾不上擦拭汗水,只是专心救人。
忽然之间,对方像是察觉到许稚的眼神,抬起头——
四目相对。
一双清明澄净的双眸直刺入许稚的心脏。
就像是酷热夏季里热情的阳光沿着树叶的缝隙化成一粒一粒碎光轻柔的落进许稚的双眸,瞬间点燃心底隐秘而晦暗的私藏景点。
许稚莫名的脸颊滚烫起来。
“医生在这里——”对方看到许稚的瞬间,像是忽然苏醒过来似的,因为许稚而双眸发亮,嘴角也开始上扬:“医生?”
许稚这才从恍惚之中苏醒,立刻冲向轮床接力心肺复苏。
旁边两名护士已经推着抢救车冲了过来,转身将**帘拉上,之后将电极片熟稔的贴在王伟身上,绑好血压计,连上心电监护——屏幕上已经是一条令人心死的直线。
实习医生已经跟过来替换许稚,继续心肺复苏。
许稚转到病人右侧一边戴手套一边冷静安排:“准备深静脉置管。”
随即消毒病人右侧腹股沟的皮肤,放置深静脉导管。
另外一位护士站在王伟床头,为王伟戴上简易呼吸器罩,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捏动气囊帮助呼吸。
所有人眼神全都在心电监护上,看着一点一点攀升的血管饱和度。
“血氧不够,准备气管插管!”
“探到深静脉,准备导丝!”
许稚宛若一个精密的机器,在嘈杂慌乱的环境中,依然理智冷静的一边重复指令一边继续操作:
“气管插管完成!”
“深静脉置管完毕!”
“胸外按压停一下,”插管完成后,许稚望着监护仪屏幕,抬起手示意一直按压胸部的实习医生:“好像看到了自主心率。”
实习医生缓缓抬起双手站直身体,所有人屏气凝神,一脸紧张望着监视器。
一直是直线的心电图依然一潭死水。
像是有人按下了启动键似的。
忽然,心电图上的直线,开始有了波动。
所有人深深的,呼了口气。
许稚抬起头扭扭酸涩的脖颈,一边脱掉手套一边四处环顾,却再也没有看到刚才那双眼睛的主人。
许稚拉开**帘,王伟的爱人已经冲到面前,双眼红肿的望着自己。
“病人已经恢复心跳,只是血压还不高,我用了点多巴胺升压,现在连着呼吸机辅助。”许稚简单解释病情:“但是病人导致此情况出现的罪魁祸首心梗还没有解除。王太太,这次你也看到了,我们身体是会背叛主人的,我还是非常郑重的建议您尽快做冠状造影放支架。”
“没有任何一位医生敢向您保证百分百的稳妥,但是没有一个医生会拿自己的事业开玩笑,我们一定会尽最大能力救您的爱人!”
“好,好,好。”王伟的爱人点点头,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许稚侧身让出位置,冲向急诊分诊台,接通心内科值班电话汇报急诊案例。
电话在响了三秒之后便被接听。
听到许稚上报病人此时的身体情况和心电图描述,心内科杨医生沉默了。
许稚非常清楚对方的沉默。
就像是流水线工作。
自己将越拖越危险的病人,交给自己的同事。
对方也在盘算救治的风险,以及,得给对方发牢骚指责自己没有尽早汇报的机会。
没想到对方只是沉默了几秒:“没时间了,给你五分钟,把病人送到冠造室。”
许稚挂断电话后如释重负的用力握了握拳,转过身望向王伟的病床时,王伟的爱人已经望向他。
许稚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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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
“许总,你还记得下午那位呼吸道破损的外卖小哥吗?”许稚经过护士台,正在抓紧时间吃夜宵的护士探出身招手:“交警来调查了,最后查出来是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一条鱼线,刚好挂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样子,外卖小哥开车经过,直接割喉。哎,这个医保他们可以报销的吧?”
许稚双手插在绿色的手术服口袋里苦笑着摇摇头。
能够及时得到救治,是病人的幸运。
但是遭遇到割喉杀,是病人的不幸。
幸与不幸之间,只有医保才是最实在的。
许稚抓紧时间回到办公室给自己泡了碗泡面,等待面熟的时间,手掌撑着脸侧,闭上了眼睛。
手机的铃声忽然急促响起——
许稚睁开眼睛,身体却还没有缓过来,人已经跌跌撞撞冲向急诊室,手里的听诊器已经挂在脖颈上:“什么情况?”
警笛声由远及近,一位躺在轮床上浑身是血的女子被送了进来。在护士和实习医生的询问下,对方眼神涣散,意识模糊,简单而缓慢的描述自己是在夜市吃烤肉的时候,和邻桌陌生人发生口角,结果被对方用刀子刺伤了。
“大概刺了我三次,一次在背后,两次在肚子。”
许稚戴上无菌手套,直接在病人的伤口处检查,其中背后和腹部两个伤口在手指深入检查时很快碰到阻碍,说明伤口并不深。许稚眼神落在病人苍白如纸的脸上,手指伸向最后一个深口。
手指仿佛伸入了一个未知。
指尖感觉被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所包裹,以及裂开的内脏充满整个腹腔的感觉。
许稚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
“徐燕申请输血,杨帆准备深静脉置管。”
许稚安排两位护士准备,自己和实习医生一起同时准备中心静脉导管,希望用最快的速度将输液与血液快速输入病人体内。只要病人能撑到腹腔被填满,靠这样的压力让伤口自动止血,不管怎么样也还有存活的可能。
然而病人失血过多,导致静脉的内径缩小,确认静脉位置的工作困难重重。
许稚只能先将针头刺入右边锁骨下静脉,再在病人的身体里转动着,只为找到静脉的位置。
很快刚刚放置好的下静脉裂开,顺带出现跑针的情况,导致针筒戳进去的地方也跟着马上肿胀。
许稚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重新将针筒拔出来,再重新刺进去反复尝试,直到第三次才中心将右侧锁骨下中心静脉导管置入完成。
而另一边实习医生望着病人危机的情况受到惊吓,抖着手在病人左侧锁骨附近尝试下静脉。
连续几次,依然失败。
“换左侧鼠蹊部装置静脉导管。”许稚瞥了一眼实习医生的情况,直接提供指令。
病人脉搏微弱,意识逐渐消失。
许稚转到床头,开始打开患者的嘴巴做气管插管。
床边的仪器不断发出血压下降的报警声。
许稚重新拿上其他静脉导管工具,打算从右侧颈部防止静脉导管。
纤细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之下,许稚按压寻找微弱的脉搏,正当准备——
床边的仪器发出急促的警示声,病人心跳停止了!
许稚丢开针筒,直接先做做心肺复苏。
其他医生听到这边情况危急也跟着过来,大家轮流做心肺复苏。
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绿色的手术服背后全部被汗水打湿,黏糊糊的站在身上。
“血袋已经送来了。”
“鼠蹊部放置静脉导管也成功了。”
然而病人却迅猛到来不及清楚自己到底会遇到什么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短短不过四十分钟的时间,一个生命消失了。
许稚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开始拔掉那些连接在病人身上的输血管,气管插管,收拾剩下的残局。
因施行心肺复苏术导致肋骨全部断裂,深深凹陷下去的胸口上蓝紫色的淤青清晰可见。
两侧锁骨下方的位置,脖颈和鼠蹊部也有针筒刺入的青紫色痕迹。
将管子拔出之后,管子上也沾满了黑色的血渍。
许稚找来纱布,为这位病人小心翼翼的将伤口清理,缓缓盖上了白布,握了握对方早已不会有力的手。
其他工作人员很快接手了遗体,其他工作人员很快将刚刚的战场打扫干净,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稚慢慢的回到办公室,将身体丢进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早已凉掉的泡面味道,和刚刚救人时的消毒水味道混合在一起,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却也不愿意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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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医院顶楼院长办公室里。
“你发给我的关于医患关系改革方案我看了,有一句话我很认同。在当今网络发达个人权益觉醒的时代,我们更需要维护好医患关系,不是仅是为了患者和医生,更是为了医院。”冯院长一边摆弄着桌上的兰花,一边温柔询问:“不过,这个工作可不容易,你决定好了吗?”
“是的。”裴护回想起刚刚为病人做心肺复苏时的感受,身体的疲惫和心脏的震颤包裹着他的感官,握紧拳头:“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位医生重蹈我的覆辙。”
“可是你这一条投诉扣罚标准,会不会太苛刻了?”冯院长有些迟疑:“没有任何一位医生是为了惹怒病人而存在的,每个人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全部规则我的孩子们身上,对他们太不公平。”
裴护将双手放在桌上,倾身望着冯院长:“这确实不是目的,如果罚一次就能避免以后医生在面对医患关系时提高自己的沟通能力,懂得尊重患者,保护自己,保护医院。那个时候或许不需要我的存在了。”
“至于当月考核末位的许稚医生,”裴护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刚刚彼此的四目相对,回忆起自己站在病人旁边直至**帘拉上之前许稚都沉浸在急救的世界里。他继续道:“我会亲自跟进,确保后期不会出现此情况。”
“这个许稚,是我见过除你以外心思最纯净的医生,这个好苗子我就拜托给你了。”冯院长说完,戴着眼镜拿起抹布温柔擦拭桌边的蝴蝶兰枝叶,为这次见面画下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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