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满山的墓不说,金宝山公园面朝毓湖,风景秀美,倒是个漂亮的地方。停车场到何静的墓地是一小段柏油盘山路,倒不难走,但进了三号公墓园区内,柏油路变成了石子路,就开始硌脚了。
谢予宁暗自庆幸以前自己是田径队种子选手,脚底的茧够厚,不然在这路上来回这么走个两公里,脚不烂掉才怪呢。
话说回来,这个绷带可真是一物多用,早知道给左脚也缠上一个就好了。
她跟在肖楚渝身后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人忽然猛地停住了。谢予宁差点一头撞上那个肩膀,连忙刹车:“怎么了?还没到吧。”
肖楚渝转过身,没头没脑地问:“你买的什么水果?”
“桃子,山竹。”
桃子,山竹还有雪梨,她记得这是何静生前喜欢吃的水果。肖楚渝也遗传了差不多的口味。
“梨呢?”
“祭祀不兴用梨的。”
肖楚渝皱起眉:“为什么?”
谢予宁硬着头皮解释:“梨……谐音就是分离嘛。一般不给先人带的。寓意不好。”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诡异地沉默了。
肖楚渝忽地想起来了,他和谢予宁在校医室大吵三百回合那次到底是为什么。
那天,谢予宁在田径训练的时候摔了一跤,被送到校医室后被不幸地宣告脚腕韧带扭伤,下个月的比赛也随之报销。他听到消息赶去找她,知道她心情不好,还买了水果和点心,纡尊降贵地给她削皮切块,送到嘴边,没想到谢予宁半点不领情,反而骂了他一顿。
肖楚渝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气,瞬间也火了,两人才吵了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架,他也生平第一次狼狈地被赶了出去——被闻讯而来的校医大姐丢出病房。
谢予宁生气的原因,仅仅是他削了一只梨。她为此介怀了很久,事后还言辞凿凿地批评他:“我心情已经很差了,你还把梨切开,我都说了我不爱吃梨,而且那是分离的意思,还非要塞给我,还不准我不高兴?你简直无理取闹!”
肖楚渝忽然说:“算了。”
“什么?”
“你出去吧。”他瞥开目光,“我母亲不会想看到你的。你们母女不配去她墓前祭奠,别污了她的清净。”
谢予宁没有反驳,垂着脸点了点头:“嗯,那我去停车场等你。”
她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见肖楚渝没拒绝,小心地问道:“袋子里有我抄的九份金刚经,你烧纸的时候,可以帮我一起烧了吗?佛祖说过众生平等……这总没有什么配不配吧。”
肖楚渝转身走了。
何静在去世前就已经患有中度抑郁症,外祖父母的生意也早就全权交给了弟弟妹妹打理。养病期间,肖楚渝曾把她接到新加坡住过一阵,但她表示还是更喜欢苍城,又搬了回去,直至突发心血管疾病在家中离世。因为她生前表示拒绝将来与父母合葬,道别仪式时为此还闹出些事端,最后还是肖楚渝做主拍板,没有将她送去何家祖坟,而是单独安葬在了这里。
何静的墓碑已经被擦拭过,左边那只花瓶里放了束淡雅的□□。肖楚渝知道这是肖海白天的时候来过。这个场合菊花自然最应景,但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知道何静到底喜欢什么。
肖楚渝把手里的百合放到了右边的空花瓶里,道:“妈妈,我搬回苍城了。”
“去年的这时候不得空,没飞回来看您,您没有生气吧。”
“……妈妈,您还记得谢予宁吗?就是您在病房见过的那个女孩。总是叽叽喳喳的很吵,还给您讲冷笑话的那个人。”他轻声道,“爸爸和她妈妈现在走到了一起,他们俩结婚了,谢予宁成了我妹妹。您说,这事是不是很巧合?”
“您会生气吗?会怪她们母女吗?”
墓碑是不会说话的,只有温柔的夏日晚风拂面而来。
肖楚渝也觉得他这自言自语未免太蠢,苦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他蹲下身,用手指去摸那墓碑上那张小小的遗像。照片中何静穿了条黑色的缎面长裙,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瑞凤眼弯起,冲着镜头微笑,像只优雅端庄的白天鹅。
前几年下葬时她的遗像还没来得及做好,肖楚渝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不禁有点发怔。他恍然回忆起,原来以前妈妈是长这样的。
何家家底殷实,何静又是长女,从小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在肖楚渝的印象里,她几乎什么家务都不会,没有在家做过一顿饭洗过一件衣服。但她对肖楚渝的教育又是最舍得出力的,为他千挑万选,一个一个考核请来的家教老师,只要是她在家的时候,往往是一把戒尺不离手,拿个椅子坐在房间里盯着他学书法钢琴小提琴和奥数。她严厉又沉默,从小到大,母子间的对话次数甚至不如肖楚渝挨戒尺教训的次数多。
也是这位端庄美丽,似乎永远不见疲态老态的母亲,在他住院的期间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肖楚渝忽地回忆起,记忆中母亲头上出现的第一根白发,似乎就是他第一次从ICU出来的时候出现的。
“我现在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了,也不像前两年抽那么多烟。作息都很健康,和正常人一样。许丞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您尽管放心。
“我生病的那段时间,辛苦您了。一直为我提心吊胆着,您过得也很艰难吧?对不起,让您为我担心了那么久。
沉默了几秒,他低声道:“……其实我知道的。病床前的人不比病床上的人轻松,是吧。”
肖楚渝在墓园里坐了许久,才跟何静道了别,起身往外走。
等回到园区门口,他一眼就看到谢予宁坐在外面的路牙子上,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见他出现,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你回来了?聊了这么久呀。”
“不是让你回车里吗?”
“在这等也是一样的。”
肖楚渝往黑漆漆的盘山路上看了一眼,立刻了然:“怕黑,不敢走?”
“呃……”
“为什么不去里面?”墓园里面的休息区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灯的,又明亮又安全。
谢予宁的脸都僵了:“这里太安静了,我、我想用手机放点声音,但又怕打扰人家清净。”她弱弱地说,“毕竟、毕竟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
“……”
回到停车场,谢予宁刚拉开车门,肖楚渝忽然绕到了副驾驶这边,问她:“考到驾照了?”
“考到了。”
“那你开。”说完,他自己钻了进去。
谢予宁惊了:“为什么?”
“谁给你发工资?”
“是你。可我又不是司机啊?”
肖楚渝把鞋捡起来扔到驾驶座那边,自己躺下了:“你想调去干司机?”
谢予宁:“……不了吧。”
她硬着头皮坐进驾驶座,因为不熟悉这车的款式,有些手忙脚乱的。肖楚渝闭目养神了好一会还没听到发动机的声音,睁眼看到谢予宁在来回来去地鼓捣着座椅的控制按钮,伸手拍了下她胳膊:“别瞎弄。”
谢予宁讪讪地收回了手:“那你来?”
他解了安全带,俯身过去按下了正确的按钮,帮她调整后视镜的角度:“行了吗?说话。”
“哦哦,可以了。”
“安全带。”
谢予宁小心翼翼地按着导航路线往回开。
原因不明,但肖楚渝自打从墓地出来以后好像心情舒畅些了,也懒得继续对她冷嘲热讽,一路上都不说话。等红灯的间隙,谢予宁悄悄瞥了他一眼,他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十指空空,什么也没戴。
奇怪,他刚才在公司的时候无名指上明明还戴着戒指的。什么时候摘了的?
话说回来,昨天没见他家里有人,也没有除他以外第二个人生活的气息。
还在若有所思,后面的车忽然按了一下喇叭,谢予宁才惊觉已经变绿灯了,赶忙一脚油门踩下,车子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肖楚渝没睁眼,但他开口了:“你的驾照是买来的吗?”
谢予宁赶紧心虚地为自己正名:“你的车好怪啊,发动机太猛了,我有点不习惯。”她自言自语,“……也有可能是我的问题。好车都这样吗?”
“当了两年陪读保姆,前男友连台好车都舍不得让你开开?”
来了来了,熟悉的肖氏阴阳怪气,果然还是躲不开。谢予宁充耳不闻,故作轻松地问:“你都不盯着我开车,就不怕我把你的车撞了吗。”
“保险涨幅从你的工资里扣。”
谢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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