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之嗅着空气中的粒子酸臭,难得一颗心沉了下去。
“你想谈什么。”她呼出口气,昂头质问乔承焕。
在她眼中,他们两人已从搭档关系决裂。
不是朋友,关系不再亲近,除了利益,他们能谈什么?
夏安之不期待接下来地谈话。
乔承焕见她无处可逃,则得意大笑:“就算你次次实战第一,在特殊调查局日日拔得头筹又怎样?调查局依旧是乔家的天下,你只能成为其中的小小员工,为乔家蓝图多创出份利益。”
他痴狂,一只脚踩在仿生怪物肩膀。
夏安之摸摸身上唯一一件武器,目光不躲不闪:“这么看来,乔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她直白揭穿。
乔承焕脸色变了变:“你觉得呢。”
他高高在上,泯视夏安之。
背对着的太阳照亮他的后背,他的整张脸陷入黑暗,使谁都瞧不清他的五官。
夏安之的目光直白撞向他:“本先不确定,但现在看来,你确实需要我的帮助。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说,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见面。”
她起初,以为他为红皇后而来。
目前观察,他恐怕更多是为个人利益,再不济是为了乔家,而非珍奇博物馆的红皇后。
他同仿生怪物、求生者玩家不算默契,她的逃生机会变多了。
夏安之环顾四周。
乔承焕碰碰仿生怪物的机械外壳,指着夏安之道:“把她看好了,若让她逃出去,你们谁都别想活。”
警告声巨大,仿佛专门说给她听。
夏安之觉得可笑:“乔少爷如今真是威风。”
乔承焕眸子冷了冷,枪支瞄准她的眉心:“自然比你这种阶下囚过得痛快。”
往日那个他,烟消云散。
若是演技,他能力太强;若是改变,他当真贪欲熏心。
夏安之咬紧后槽牙,嘲讽道:“一时口舌之快。”
“一时口舌之快又如何!”乔承焕气急,枪口朝天,开枪示警,“你当我真不敢开枪?”
“呦,那我是不是得夸夸你?”夏安之挑眉:“哎呀,我们乔少爷可真棒,竟然敢开枪。”
她阴阳怪气,忽听有人窃笑。
乔承焕脸上五彩纷呈:“我倒要看看,你能伶牙俐齿到何时。”
他面色阴霾,猛然开枪,击中夏安之膝盖。
夏安之闷哼一声,摇摇晃晃重新立住身形:“乔少爷的手段,原来只有这些。”
她不畏不惧,仿若中枪的不是她。
“闭嘴!闭嘴!”乔承焕情绪不稳。
他再次开枪,却被夏安之踉跄躲过。
环绕四周的仿生怪物、求生者玩家压抑嘴角,看出好戏。
不久,夏安之躺在坑坑洼洼的地面,陷进地下。
她眯着眼睛,问:“乔少爷到底想做什么?”
往日自信昂扬的通灵师小姐浑身浴血,衣物破损,狼狈不堪。
乔承焕死死地咬着牙齿,始终不说所为何事。
仿佛难以启齿。
等了一阵,夏安之的意识逐渐不清晰。
失血感愈发不明显。
她费力支撑眼皮,不让自己睡着。
就在这时,乔承焕从仿生怪物身上走下。
他踢踢脚下的机械地板,一步步走向地面坑洞。
乔承焕说:“夏安之,这些是回报给你的。”
夏安之声音虚弱:“是么。”
乔承焕:“是啊,回报你每一季度带给我的耻辱。”
他的语气,恨不得将夏安之生吞活剥。
夏安之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很快,他蹲到坑洞边缘,暖融融的光线反射在他的胸腔。
他胸腔挂一枚勋章。
独属于特殊调查局的苍鹰在图腾中展翅飞翔。
它边角有十二,尖锐,底色为银。
那是特殊调查局测试总第一的专属勋章。
他记恨她年年第一,季季第一。
在红皇后的影响下,他的执念愈发深厚,心念已然扭曲。
夏安之的视线虚虚地落在他胸口的勋章上:“果然,有些人越缺什么,越会炫耀什么。”
她毫不留情地讽刺他。
乔承焕气笑,瞄准她想要再次开枪,却被身旁比他高出一头的仿生机器人拦下:“够了!”
仿生机器人瞪过他:“有什么恩怨,等事情办成了私下解决,方才让你解气,已经占用了不少时间。”
“切,知道了。”乔承焕不服气,冷脸收回武器,“少装得善解人意,为他人着想。”
他拍拍手掌,盘腿坐到坑洞边缘。
仿生机器人朝前半步,躬身打量夏安之的惨状:“想必您就是夏安之小姐。”
“既然知道底细,何必磨磨唧唧。”夏安之语调冷了一下。
仿生机器人有些怜悯地瞄她:“我们在给你机会。”
夏安之不领情:“机会?什么机会?跪地求饶的机会?”
仿生机器人摇头:“并不,我们很欣赏夏小姐的通灵能力,欣赏夏小姐的胆量和意志。”
夏安之反问:“所以呢?你们把我围堵,为的是向我求和?”
仿生机器人不否认:“差不多如此。”
夏安之:“什么叫差不多?不是为了拉拢,你们有什么理由,不立刻将我格杀?”
她不喜欢他们的惺惺作态。
经过乔承焕,经过何泽,她不打算轻信任何人。
仿生机器人没料到她死不屈服,商量道:“夏小姐,您是何必呢?如今的世道,大家都在站队,你是聪明人,何必站到我们对立面?”
夏安之不答:“……”
仿生机器人不放弃道:“贸然伤害您,实属抱歉,我们做过调查,凭您的肉身强度,当下您会觉得痛苦,但您总会被抢救回来。”
仿生机器人:“既然如此,何不好好谈谈?您想要什么,尽可开口,我们没有什么不能满足。早日谈和,您也可以少受皮肉之苦。”
他一口一个您,看似比乔承焕敬重她。
何其讽刺。
夏安之闷不吭声呼吸一会儿:“说吧,你们的条件,想让我做什么。”
她再次询问。
仿生机器人肉眼可见地露出喜悦:“您很聪明,选择了正确的方式。”
他拍拍手,一个体型偏小的仿生怪物用触手推出一个物件。
仿生机器人接过物件,递向夏安之:“您能看清这是什么吗?”
他询问,机械葫芦反射冷光。
夏安之意外半秒:“鬼怪执念收纳葫芦,你们从哪来的?”
那是她的执念收纳器具。
陪她经历副本,又回到联邦星际。
仿生机器人不意外地翘起嘴角:“来处自有手段,您不要小瞧我们的能力。想必您已经看出,这是您的那一枚机械葫芦。”
夏安之语调平淡下来:“所以呢?这样的葫芦,调查局三处数不胜数,您若是想要,大可随便取一个。”
仿生机器人大笑:“您真是有趣的人,随便取一个,随便造一个,都比不得这一枚。”
盘腿而坐的乔承焕闻声抬头:“什么意思?这枚葫芦有特别之处?”
他起身去摸葫芦。
仿生机器人轻巧躲过,警告地瞪他一眼。
夏安之若有所思。
仿生机器人蹲下,用机械葫芦靠近夏安之:“您的葫芦不同于其他葫芦,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有什么秘密?还请您解答。”
夏安之目光深如海底:“解答此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仿生机器人急切道:“高官俸禄,安享余生,即刻治疗。若您愿意,您能获得在我之上的职位!”
他求贤若渴。
红皇后求贤若渴。
她愿意服从,就能成为乔承焕的上司的上司。
届时,她报复乔承焕,其余人只会拍手叫好。
怪不得刚才放任乔承焕给予自己屈辱。
夏安之笑吟吟地看向机械葫芦:“或许离得太远,受伤太重,看不清葫芦构造。或许近一些,再近一些,我就能看清小小的机关。”
她笑意不达眼底。
仿生机器人凭借肌肉走向判断她的情绪:“需要多近?不妨您上来说话?”
他说着,没有给夏安之选择权。
一只长了触手的仿生怪物,挥动机械触手,从坑底卷起夏安之。
移动过程中,乔承焕嘟嘟囔囔:“不就是一个机械葫芦?能有什么特别。”
仿生机器人权当没有听到,谄媚地凑近夏安之:“您再仔细看看?”
夏安之坐在地面,后背靠在某个仿生怪物的触手。
他们自信至极,甚至不让触手禁锢她的行动。
夏安之缓缓呼吸,随仿生机器人转动葫芦,仔细看过葫芦表面。
仿生机器人迫不及待:“怎么?瞧出来了?”
夏安之眨眼:“瞧出来了,但空气太稀薄,我一时想不起来开启方式。”
仿生机器人挤开乔承焕,手忙脚乱地驱散周围的仿生怪物:“后退!全部后退!没听见夏小姐需要更多空气么?”
“啧!真不知道葫芦有什么重要!”乔承焕不耐烦,杵在原地半步不退。
仿生机器人一瞬凶狠:“你知道什么?这葫芦经由夏小姐亲手改造,其中暗有玄机,束缚大批强大的鬼怪执念,怎会是凡物?”
红皇后需要更多鬼怪执念,需要更多傀儡。
可她做不到奴役整个联邦星际。
西区杀人,仍会露出马脚。
红皇后要机械发狂杀人,她想以救世主的身份一统天下。
她受够了机械被人类统领,尤其是认识童怜以后,她见到更广阔的世界,变得更加贪心。
控制全息之眼之前,红皇后最快得到大批鬼怪执念的方式,仅有特殊调查局三处。
而三处最有名的特级通灵师,叫夏安之。
红皇后迫不及待地想杀掉夏安之,寄生夏安之的躯体,也想从夏安之身上,不费吹灰之力的再次薅取羊毛。
乔承焕面色不虞,没意识到话中话。
夏安之想明白许多,待天空留出大片空白,待仿生怪物中间出现更多间隙。
她伸手靠近机械葫芦。
乔承焕大叫:“她要拿走机械葫芦!”
仿生机器人怒目而视:“安静!夏小姐自有她的道理!”
乔承焕面色不虞,暗骂仿生机器人是没脑子的家伙,是夏安之的走狗。
夏安之不顾乔承焕的眸色,接过机械葫芦。
她转动葫芦顶端,一圈……两圈……
转到第三圈时,漆黑的雾气从中缓缓溢出。
仿生机器人大喜:“快!把傀儡带上来!”
他妄图鬼怪执念寄生傀儡,为红皇后所控。
下一秒,他瞥见夏安之意味深长地笑。
“不好意思,先走一步。”夏安之的指节在葫芦口的黑气上轻轻一点。
随后,不等仿生机器人反应,她刹那被黑色雾气包裹全身。
她话音未落,便径直冲向翻涌的湖水。
仿生怪物顷刻释放所有武器。
枪林弹雨碰到她就像碰到黑气,一瞬穿行而过,在她身上不曾留下任何损伤。
仿生机器人大怒,命人去追,浩浩荡荡一群人却在东西区边界线停下。
他们望视沉入水底的黑色雾气,扫过弥漫血气的湖面,迟迟不肯上前。
乔承焕催促:“愣着干什么!人都跑了,还不追?”
仿生怪物冲他怒吼,目眦欲裂。
乔承焕后怕地退了两步,求助地看向仿生机器人。
仿生机器人外表为机械科技,内里有人类情绪,有半个人类的灵魂。他的表面像人类肌肉,随情绪变化有不同的肌肉走向。
他咬牙切齿时,下颚紧紧绷住:“追什么追!打道回府!”
乔承焕不甘心道:“可……”
仿生机器人忿忿不平转过身:“可什么可!湖水归属于西区地界,东西区未正式宣战,战力擅自跨过国界,这是挑衅!”
“我们需要更多民心,最起码现在不能动手。”
乔承焕犹豫:“那夏安之……”
仿生机器人搓搓手指:“东区比我们更排外,他们最记恨偷渡者,她纵有天大的能力,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乔承焕松了口气:“这也一则好消息,总不是空手而归。”
他说着,走出的步子坚定些许。
仿生机器人身体微微一动,身后的仿生怪物紧随其后。
卷过夏安之的触手,泛出幽蓝的光线,于空中扬起再重重落下。
半晌,西区边界恢复宁静。
东区湖水时不时冒出气泡。
夏安之沉浸水中,尽力向望不到头的前方靠近。
她意识到,这是属于其他玩家的梦想成真副本,是其他玩家脱离掌控的必经之路。
表面上冠冕堂皇的副本番外篇,实则扰人心智,打乱现实与虚拟的认知壁垒。
于她而言,这是独属于她的逃离副本。
逃离成功,她或许有一条生路;逃离失败,她的下场将比童怜凄惨。
仿生机器人始终比不得真实人类。
他千不该万不该,让特级通灵师拿回专属于自己的收纳器具。
夏安之眉眼亮晶晶,死死地握住机械葫芦。
葫芦里的鬼怪执念,足够她短暂逃离。
可她失血过多,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
夏安之竭尽全力,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湖水比她想象中宽广,更像古遗迹的大海。
不似正常出现在联邦星际。
夏安之伤口疼痛,湖水方圆十里,越向前沸腾得越明显。
她涌出干呕之意,身体失重,不受控制。
躯体乘水浪高高扬起,她躺在水浪于地面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彻底消散前。
嘭——
夏安之重重地跌落到干涸的地方。
不平整,硌得慌,趴着有些疼。
某些地方很尖锐。
夏安之意识模糊,眼前的景象白茫茫,难以聚焦。
她漂到哪里了?
赶赴东区了?
她没有放弃念想,试图挪动,连手指指节也不听使唤。
胸腔满胀,咳出几声,脚步声近了。
“卸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
“重复一遍,卸下武器,双……”
男声粗犷,声压很强,本该震耳欲聋,夏安之却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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