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声音如雨打芭蕉,偶尔清明偶尔闷哑。
滴滴答答,雨水扑了夏安之满脸。
她无法掌控身体,视野朦胧,不知道被拖行多远。
断断续续地声响增添不平衡。
她浑身痛到麻木,衣物破裂,伤口一个紧接一个。
水中泡了太久,此时她已觉闷热。
怕是发炎,要发烧。
夏安之眉心一跳,傀儡般任人摆布,还说不出话,无力感充盈神经。
所幸,两名大汉见她无力反抗,只是带她一路向前,不曾动手动脚、不曾谩骂侮辱。
这让夏安之对他们的初印象不算太差。
最起码,他们把她从湖边打捞而起,没有任她风吹日晒,自取灭亡。
夏安之心中暗暗叹气,努力维持虚假的清醒。
周遭景象蒙了层纱,除了大面积色块,她辨不出任何物体。
她被两名壮汉一左一右地架起肩膀,上半身失重前倾,下半身悬挂在空中,鞋尖不及地面,她无法判断出地界、脚下材质。
来到东区的第一天,就要直面死亡么?
夏安之迷迷糊糊。
那片湖面水浪愈来愈强,把她冲回西区边界不是没有可能。
若被乔承焕、红皇后的人抓住……
夏安之灵魂都在震颤。
她察觉自己浮肿的受伤血肉,挤塞的嗓子,发热的脑神经。
手心紧紧贴合的机械葫芦,他们试图掰扯,却没能取下。
无可奈何,让她继续拿着。
“你说,她有救么?”左侧的壮汉声音憨厚行走途中目光落在机械葫芦。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先让姑娘看看情况。”右侧的壮汉声音粗犷,声压很强。
夏安之额头发痛,张嘴想问什么。
砰——
她被两人推进座椅。
有靠背,有扶手,有软垫,总归舒服些许。
夏安之略微放松,整个人载向前方。
咚——
她的额头敲击桌面。
空心机械桌面,一米多高,一米多宽,表面不算光滑,价格便宜,是很劣质的老款式。
脚下虚浮,不是机械地板,坑坑洼洼,和湖边地面相似。
这处居所经济情况一般。
他们没有杀自己,没有强制上缴武器,把自己带到这,是为了让自己见到口中的“姑娘”。
她……在这里地位很高。
格外受人敬重。
夏安之思索,努力眨动酸涩的眼皮。
“她是新来的?”
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她离自己很近,两三米距离。
声带很年轻,一听就很乖的腔调。
守在左侧的壮汉语调平缓:“刚在湖边捡到的,不知从哪来的倒霉孩子。”
右侧的壮汉话语紧随其后:“我们见她身受重伤,意识不清,又携带高科技武器,便将她带了回来。”
姑娘腔调很乖:“人在这儿了,武器呢?”
左侧的壮汉清清嗓子。
右侧的壮汉拿出从夏安之后腰取下的微型粒子枪,说:“微型粒子枪,高货,边界难得出现,看产地是来自西区。”
“西区?”姑娘严肃半分,“若真是西区的人,我们不能留她。”
左侧的壮汉:“现在查得严,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右侧的壮汉:“她漂到我们的地界,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不管她是不是间谍,我们都逃不了干系。若是放了,后果不堪设想,若是杀了,后患难以撇清,不如将她留下。”
姑娘沉思一会儿:“你的意思是?”
右侧的壮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看她行头不错,十有**识字,不妨留下帮您整理书籍。”
姑娘没说话:“……”
左侧的壮汉上前一步:“我觉得哥哥说得没错,不妨把她留下,她多少会些身手,懂点武器,能贴身保护姑娘。”
姑娘有些心动。
右侧的壮汉道:“不用担心她会反叛,神经控制系统已经很成熟了,她若不听话,机械会电击她的脊髓神经,直至她听话,或是死亡。”
这种手段,夏安之听闻过。
很多权势养蛊,养死士,均是如此。
神经控制系统说好听了是监视器。
表面似蜘蛛,尖锐的机械长腿钻进毛孔,包裹脊髓附近,它们监测神经状态,可自主释放高强度电击,除却外力打碎,没有解决方法。
夏安之的肩膀以上瘫在不平滑的桌面,机械蜘蛛扎进后脖颈,寄生到后脖颈时,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
她被掐住下颌,被注入一支支不明药剂。
嘴巴被强行掰开,灌入又苦又涩的东西。
随后,她最后一丝意识与理智彻底消散。
合上眼皮前三秒,机械葫芦被他们拿走。
手中空荡荡,麻醉的感觉顷刻席卷全身。
-
不知过了多久,夏安之从沉睡中悠悠转醒。
她拼命干咳,从胸腔到嗓子眼弥漫浸足火热地疼痛,骨节、肌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像打碎重组。
离谱又极致。
她的视线蒙上雪白,耳边听到远处的水声,听到近处不断靠近地脚步声。
夏安之惊觉,感官正在快速复苏。
她手心暖烘烘,柔软、略带花纹。
身上盖着有重量的东西。
被褥?床单?床上?
夏安之第一反应是去摸身周。
脚步愈来愈近,她却没摸到任何一把武器。
手指轻触眼睛遮挡物,摸起来像某种粗糙地布料。
指腹放在鼻尖,泛出清凉的药香。
不清楚是什么药物,嗅不出其他成分。
夏安之摩挲指尖,坐在原地不再挪动。
小口呼吸几下,一股血腥涌上喉头。
噗——
她没忍住,喷出大口鲜血。
其中一部分,溅到来者衣边。
“你醒了。”姑娘腔调很乖,一手顺夏安之肩颈拍打,一手端起杯盏,往夏安之嘴边送:“我们这边没有很高级的恢复药剂,我从夜市给你带了别的,类似古遗迹的药水,你喝些缓缓。”
杯盏贴近唇瓣,热气熏了熏夏安之唇角。
“不、用。”嗓子卡带一般,她脖颈后仰,避开对方的杯盏。
夏安之左手按住被褥,右手按住手边床单。
来者若想继续灌入不明药剂,她哪怕被电到疼吐,也要将人按进被褥,束缚起来。
她略微挪动发疼的膝盖。
从外面涌进来的风吹过散落的发丝。
姑娘没再靠近夏安之。
过了几秒,她说:“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活下来,但你的躯体强度,是我见过最强的。”
“谢谢。”夏安之嘴唇干裂,每次张口都能尝到血腥味。
姑娘委婉地笑:“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也不会散播你的来处……”
“甚至为我救治,为我安装监测系统。”夏安之抿抿唇:“你们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或者说,你们想我做什么?”
她现在太虚弱,需要时间恢复状态。
若恢复得不错,完全可以凭通灵能力,借用鬼怪执念,强行去除后脖颈的监测系统。
在那之前,她寄人篱下。
姑娘似乎惊叹:“你很聪明,听起来不像无礼之士。”
夏安之没回复:“……”
“我……我们确实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姑娘坐在床边。
“洗耳恭听。”夏安之脊背僵持。
姑娘磕下杯盏,问:“你识字么?”
“……”夏安之愣了一下:“嗯。”
“那你了解古遗迹么?”姑娘声调高了一些。
夏安之警戒:“怎么问这个?”
姑娘纠结道:“我认得你的葫芦,那不是普通的物品,一般只有通灵师会频繁使用。”
“而且,你很在乎这个葫芦,它不止表象,不会只有普通的效用。”
夏安之冷淡:“你怎么确认,你的所思所想真实?这种机械葫芦,世纪随处可见。”
姑娘支支吾吾:“不一样的。”
“……”夏安之实在不知道接什么话。
如果是男士,她大可粗犷,可面对女士,温温柔柔的女士,貌似还救了自己的陌生女士,她做不到张口回怼、开口讽刺。
姑娘似瞧出她的情绪,善解人意道:“若你不想让人知晓这些,我便不告知他人,你的伤我会为你治好。”
夏安之仍旧没有接话。
姑娘手足无措地起身:“那、那等你恢复了,我们再谈其他,方才的话,你权当没听过罢。”
很古板。
却没有让夏安之生厌。
“想让我帮什么?”夏安之陡然来口,“若是和古遗迹相关、和通灵师相关,或许我可以在底线之内,帮你一次。”
“真的?”姑娘雀跃。
“真的。”夏安之矜持点头:“就当还你救我的人情,事后我们两不相欠,你不提见过我,我不提帮过你。”
姑娘安静半刻,重重地点头:“行!就按你说得办!我们一周后出发!”
“一周?时间很赶?地方很远么?”夏安之认清对方没恶意,整个人放松不少。
姑娘递给她茶盏,她又一次避开,没喝。
“地方不算远,一夜可达。”姑娘攥着杯盏。
“那就是很赶时间了。”夏安之揣测。
姑娘没有否认:“东西区战事将近,西区阶级斗争几近极端,不论开战与否,我们这群普通人皆是没有活路,我们需要更安全的庇护所,至少能让我们多活一段日子,而不是被就地铲平。”
“你们人手稀缺,怪不得会救下外地人。”夏安之的眼球悄悄转动。
她身上的衣服被换过,缠了很多绷带,携带的东西被取下,姑娘早确认她西区居民的身份,她狡辩只会弄巧成拙,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可我对东区不甚了解,第一次来,不一定能帮到你多少。”夏安之提前为姑娘做心理准备。
姑娘已感激不尽:“不瞒你说,这边识字的人不多,我能识字、懂些古遗迹、通灵、科技,却没有自保能力,探索新居所,我这种底层的弱女子最不容易引起注意,可我一人前去实在不安全,我不想死,只能拉你入伙,哪怕你不是本地人。”
“好吧,没想到东区已经变成这样。”夏安之无可奈何。
阶级划分得越清楚,上层打压得越明显,下层便越发难过,尤其是一周后,她拆下眼前绷带与布料,卸下身上一部分绷带,她更叹为观止。
眼前的东区地界和西区大相径庭。
西区为明显的、铺天盖地的赛博科技,完全是机械帝国的模样;眼前的东区地界,完全是真实版赛博废土,和西区宛若相隔几百个世纪。
西区最破旧的拆迁旧址,都比眼前地界繁华。
怪不得腔调很乖的姑娘备受敬重。
在这种赛博废土,会医术的人就是救命稻草。
夏安之换了姑娘找来的普通衣物。
姑娘前来时,拿回夏安之的微型粒子枪和机械葫芦:“你放心,事成以后,我会让他们取下你身上的监测系统,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得罪了。”
夏安之耸耸肩膀,不在意地收回东西:“现在出发?”
“嗯,现在就走!”姑娘眸子坚定。
夏安之高看姑娘一眼:“我这人说话算话,不欠人情便是不欠人情,答应了便会尽力做到,你一路上可以安心,也请放好身上的遥控器,别闲着没事电我几下。”
是打趣,也是警告。
身高到夏安之肩膀的姑娘连续点头:“我知道了,你一定不能抛下我离开,也不能把我丢出去做挡箭牌。”
“我看起来这么不可靠?”夏安之质问。
姑娘摇头又点头:“是东区太乱。”
姑娘说着,向前走。
夏安之摸摸机械葫芦,跟着人一同向前。
东区边界挨着夏安之漂过来的湖水,富人住在东区中心,普通人被赶至边界。
财阀撤去边界防护,命武装力量单独维护中央区域。
战事一发,普通人就是财阀送出的人-肉-盾牌。
等西区打近,财阀会想尽办法给出利益,用于求和与自保。
为了限制普通人反扑,财阀垄断武器设施、防御设置,所有的中心工作、住房,不得向普通人展开,包括边界的用水量、食物供给,都被财阀严格限制,所以边界没有好的治疗药剂。
下级劣质营养液,边界处都很稀缺。
夏安之一路走动,眼前是生锈的钢铁建造的厂区,星际居民居住其中,做着最底层的工作,拿着最底层的钱财。
周围没有小卖部,没有诊所,没有书店。
为了养家糊口,不少人做起边界处走私。
说好听了,是夜市,说清楚了,是黑市。
他们购买、销售各种渠道所得来的东西。
从姑娘口中,夏安之得知,从湖水边拖走她的两位壮汉,便是走私人士。
姑娘是边界处为数不多懂医术的人,她乐善好施救过很多人,也救过那两位壮汉。
他们听闻姑娘想要找个新的地方求救,便将偶然遇见的夏安之送了过去。
只因,夏安之可能识字、有些武力。
夏安之了解越多,越觉压抑。
她问姑娘:“你叫什么?”
姑娘说:“我没有名字。”
夏安之沉默很久。
想安慰,又怕伤了姑娘的心,损了姑娘的自尊。
东区的一切,都和夏安之想象中不一样。
她们坐着边界处用治疗药物换来的拉货车,蜷腿挤在漆黑的狭小空间。
姑娘全程没有埋怨一句。
纵使她晕车很厉害。
夏安之有些动容,到站时,跳下车子,半蹲到姑娘身前:“上来。”
“不、不用,我没事。”姑娘手扶着后车门,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快点,司机要催了。”夏安之瞥瞥不耐烦地悬浮车司机。
姑娘咬咬牙,趴到夏安之后背,很低声地说:“对不起,麻烦你了。”
夏安之心里发酸,说不麻烦,没什么好抱歉。
她让姑娘指路,趁黎明将至,背着姑娘一直走,一直走。
绷带被裂开的伤口染红,夏安之鼻尖溢出薄汗。
她记得很清楚,姑娘指了哪个方向。
停下,已是天光大量时。
夏安之和姑娘停在一座废弃的房屋前。
房屋形状和星际常有的建筑不太一样,更像古遗迹的庙观。
“就是这里!”姑娘嘴唇惨白,从夏安之背上摇摇晃晃地走下来。
“这里……能防御机械进攻?”夏安之保持怀疑态度,觉得粒子枪,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眼前建筑毁灭殆尽。
姑娘眼睛却亮晶晶:“你不知道,这里曾是最厉害的通灵师的供奉处,我们说她是福星,虽说不是真正的供奉,但也在很久以前,东区人民为她篆刻几米高的雕像,这里被财阀炸毁前,是很美丽的观光居所。听闻,地下密道有足够……”
姑娘滔滔不绝。
夏安之刹那安静。
她瞟见雕像一角,认出那是童怜。
与此同时,她望见某一根倒塌的柱子上,刻了数字“7017”。
可是,她分明不曾来过东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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