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珍奇博物馆的每一分钟,夏安之都比往常变得更不像自己。
这件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或许是初见203号列车,或者是在副本听闻童怜过往,开始分不清游戏与现实。
她心头关于童怜的念想总是一月比一月来得猛烈。
偏偏快要忘怀,要开始释然,又在东区,在联邦星际的另一端,瞧见心里的魇。
童怜……何时来得东区?
7017号……当真是自己?
可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处?
之前的记忆为什么损失?
夏安之刹那头痛,忆起何泽宠溺且失而复得地眸光,想起何泽饱含歉意的“对不起”。
他到底知道什么?
到底经历了什么?
东区此处废墟,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安之的呼吸浓稠起来,如鼻尖捂了浸水毛巾。
她颤着手,划过破碎的雕像,摸过歪歪扭扭的磨损数字。
总觉世界不对,周围不对,却迟迟拿不出证据。
好似一切不该如此发展,好似一切就该如此发展。
夏安之的心矛盾极了。
那位没有名字的姑娘比想象中耐得住苦。
对方默不作声地挪移碎石,踏进一个又一个入口。
待把姑娘送回边界处,她们就两清了。
夏安之未打算插手太多。
她无法改变东区阶级,至少现在不能。
此刻自身难保,何谈真正的拯救她人。
夏安之抿唇,心口不一地跟上姑娘的步子,帮她挪出一条出路。
灰尘、碎石,四处飞扑。
衣物眨眼间蒙尘。
她们竟在寻路、移石之间,反复挪动。
夏安之短笑一下,问:“如果地下密道早就被碎石、残骸掩埋,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看出姑娘把当下的举动立成救命稻草。
姑娘的心思全然铺在密道上面。
如果密道被掩埋,无法靠少数人重新挖掘,她们便白走一遭。
姑娘闷不吭声地搬了一会儿:“不知道。”
“不知道?”夏安之惊愕。
姑娘察觉夏安之异样,不敢转眸看回去:“若是东区形式再严峻一点,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毁掉整个边界。”
“毁掉整个边界?那长居于此的居民呢?”
“……可能,一部分押进中心区域,为权势劳碌、奴役一辈子。”
“其他部分呢?”
“其他部分?”姑娘手上动作停了停,“大概随炮火消失殆尽。”
“如此确信?”
“在中心区域那些人眼里,普通人、底层人就不该活着,不该拥有更好的生活,不该一飞冲天、跨越半点阶层。在他们眼里,边界处的居民像随手扔掉的营养液包装袋,只配踩到脚下。”
“可没了你们,仅仅留下中心地界,就不算正常的社会,不算正常的联邦。”
“那又如何?”
姑娘侧过脑袋,好一会儿,又道:“那又能怎样?”
她问住了夏安之。
阶层话题,在联邦存在太久。
哪怕在西区,势力与势力,战力与战力,也总在抱团,针锋相对。
如今的各方站队,已是显而易见。
西区站队红皇后,或是卿鸣;东区站队中心区权贵,或是死于边界。
夏安之仍被追杀,她救不了姑娘,杀不透长年累月的阶层站队。
她好一阵没言语。
姑娘弓着脊背,翻完一个区域的碎石,又去翻找另一处。行医救人的手伤痕累累,血液干涸后再次湿润。
夏安之瞥见姑娘滑到下巴的汗水:“别搬了。”
“……”
姑娘不回头。
夏安之嗓子干涩,重复道:“别搬了。”
她用通灵能力将周围感知一遍,传闻中的密道不复存在。
这里是一片废墟到不能再废墟的废墟。
“……”姑娘眼眶坠泪,鲜血淋淋地手扶在一块巨石。
“你明知道结果。”夏安之走到姑娘身侧。
翻找下一块区域前,姑娘就清晰认识到,这片塌陷已久的建筑不可能存在庇护所。
密道即使存在,也无法藏匿物品,无法寄宿生命体。
姑娘因为心中执念,迟迟不肯相信摆到眼前的事实。
夏安之多次想开口,瞄见姑娘破碎的眼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她只好陪着姑娘继续翻找。
但姑娘的手伤得厉害。
夏安之狠下了心。
姑娘久久地不说话,泄愤般疯挪石块。
行医救人的手伤口深可见白骨。
“够了!”夏安之攥住姑娘的手腕,“你想毁了自己的手不成?”
“密道、一定有密道的,一定有!”姑娘泪水如河流,孜孜不倦地淌。
夏安之心口被掐过,酸涩传到全身的血脉骨骼。
“你明知道的……”她用了点力气,把姑娘扶起。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姑娘失了理智,盲目地推搡夏安之:“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幸运?”
姑娘大吼大叫,沾血的手胡乱拍打夏安之手臂,拍打夏安之的肩膀。
夏安之顿了一下,没放开姑娘:“像我一样,就算幸运么?”
姑娘四处拍打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算。”姑娘极其缓慢地抬头,一双眼眸洒满红血丝,“你来自西区,原先衣着光鲜得体,携带东区边界难以见到的高科技武器。像你这样的富贵人家,怎么会知道底层不易?”
“所以?”
“你合该见识我们的落魄,见识我们的挣扎,理所应当地回到你的西区,住进安全温暖的庇护所,不用日日夜夜担心地界被炸-平。”姑娘情绪激动。
“你后悔救我?”夏安之神经颤动。
“不,我不后悔。”姑娘毅然决然:“我不后悔救你,不后悔行医救世。”
“你……”夏安之开口。
“我只是愤慨世道不公。”姑娘咬牙切齿。
“很多出身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所以呢?像我这样的人就活该一辈子居于人下,每天为少爷小姐的仆从们辛苦工作,一辈子重复生儿育女、劳作到生命最后一秒?”
“不是的,姑娘,不……”
“你在听我说这些的时候,会觉得可笑吧。”
“不会。”夏安之和姑娘目光相撞,“你不可笑,你已经做得很好。”
“你当然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姑娘哽咽道:“等你伤好了,你会重回你的宫殿,不用每时每刻心惊胆颤,不会担心下一秒是否开战,不用担心这一秒的头顶上方,是否会落下炮-弹。”
姑娘情绪失控,所有的话语脱口而出。
她抓狂,她崩溃。
她看到血液包裹皮肤,一双手早就瞧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哭喊很久很久,到最后,或许是累了。
姑娘沉寂地抬臂蹭蹭眼泪,往来时方向走。
坐上拉货的悬浮车,夜深人静时,他们抵达边境处。
一路上,夏安之和姑娘缩在车厢不同的角落。
她们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姑娘时而满目空洞,时而满目怨恨。
夏安之脑袋混乱,想了很多很多。
下车时,她们没沟通一句。
姑娘踉踉跄跄,手痛得胳膊不受控发抖。
夏安之跟在姑娘的后面,走出一半路程,她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权贵富人。”
姑娘没回头,没说话。
夏安之望见姑娘卡顿半秒地步伐。
“也没有你幻想出的宫殿堡垒。”她走了几步,不继续跟了。
她清楚,她说得话,姑娘听得到。
“每个人活着总有一定意义。”夏安之:“我们无法决定自己是否要出生,何时要出生,无法决定出生在哪里,诞生后和谁待在一起。”
“但如果因为那些,你就放弃了未来的所有可能,就这样认输,你觉得甘心?”
夏安之:“你医术那么好,在没有高效营养液、没有高强度治疗药剂的情况下,还能把我从鬼门关拉回,以你的能力,你甘心止步于此么?”
“万一,你再坚持坚持,就有更好的结果呢?”
夏安之:“东西区还没有开战,你还有时间继续为你的未来做准备。”
“哪怕东区待不下去,你也可以试试西区,哪怕不想行医,也可以试试其他工作。你这么善良,这么美好,这么努力的在活着,完全值得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未来,再坚持一下吗?”
“……”
姑娘的脚步彻底僵持。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良久,她说:“你……说得好像很轻巧。”
身后没有传来夏安之的声音。
姑娘攥紧拳头:“不是谁都有那种机会,不是谁都能成功,废土一般的世道里,只会行医,只愿意活着,有什么用处?像我这种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获得护身的……”
她说着,侧过眸子。
她想看看跟在身后的夏安之是何表情。
可当她转过头,她身后空无一人。
地面上亮晶晶,某个物件徜徉在月光之下。
姑娘不知所措地打量。
近了一些,她认出那是夏安之随身携带的微型粒子枪。
完好无损,弹夹充沛。
一瞬间,它比月光夺目耀眼。
-
说完想说的话,夏安之借助机械葫芦内的鬼怪执念力量,如黑雾般隐匿于天地。
微型粒子枪算是给姑娘的谢礼。
剩余的伤口,余下的路程,她想办法便是。
她自认两清,飘回漂来的湖水附近。
夏安之寻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席地而坐。
她观望泛起晶莹波澜的湖水,总觉得身周的一切很不真实。
尤其是见到破碎的童怜雕像、不规整的7017,感受到乍然情绪不稳的姑娘。
她更觉得眼前的世界虚妄至极。
一切好像本该如此。
但细细品来,不合理之处越发繁多。
夏安之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未必为真。
眼前的东区未必为真。
远处的西区未必为真。
脚边湖水里,浮现出的自己也未必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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