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眼前的一切，皆是错误的认知，是虚构的世界……
假设自己从未在这个世界存在。
一切是否就有显而易见的答案？
夏安之坐在满是尘土的机械地面，双臂松散环抱膝盖。
她偏过头，脑海闪过许多曾经。
周围的湖水不停拍打机械铁板，偶尔会有水渍打到躯体。
冰冰凉凉，裹带寒意，只是轻轻触碰，仿佛骨节都会一并疼痛。
夏安之扯扯衣领，好一会儿，走出思绪，瞥见自己脚边。
今夜有风，湖水拍浪，月亮光芒大盛。
该是清冷，夏安之却在脚边瞥见三个影子。
影子皆来自她，随她的一举一动变换形状。
它们一同起舞，一起缩小，一并放大。
它们仿佛受夏安之控制。
可当夏安之俯身触碰，她什么都没有摸到。
她等了一阵，风没有吹散影子，没有吹动她疑问的心。
倘若三个影子都是真实，倘若其中一个代表曾经的自己，代表被自己遗忘的记忆，那剩下来的两个影子，能是什么？
第二个影子代表现在的自己，是所谓真实的存在、真实的影子；最后一个呢？
代表未来的自己么？
可星际混乱，当下事态迷惘，她的未来怎能从影子窥出？
夏安之嗤笑，捻起指尖尘土，微微抬手，看它们跟着风悄然无踪影。
“又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活在虚假的幻境？”
夏安之自言自语。
某一瞬间，她认为副本完全虚假，认为现在所处的联邦星际也完全虚假。
她似乎活在被他人设定好的程序，活在一颗颗眼球监视下。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
她该如何？
夏安之感觉她的思绪飘得越来越远，走得越来越失控。
她甩甩脑袋，呼气的半秒，湖面散出冷色调强光。
庞然大物藏匿在光芒之后，肆无忌惮地掀起湖水波澜。
“那是……什么？”
夏安之起身，不等细细观察，远处的居民住所掀起躁动。
“快去喊其他人！有人入侵！”
“入侵？什么入侵？哪里？”
“湖面啊！湖面！”
“有悬浮军舰从湖面过来了！”
“怎么可能？东区没有提醒开战！”
“军舰绝对是从西区来的！东区那群酒囊饭桶，早就不管平民的命了，别指望他们帮忙！”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的武器打不过他们，他们一枚-炮-弹我们就完了……”
“躲起来！”
“躲……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我们去不了中心区，他们不会救我们。”
“无名姑娘呢？快把她接走！”
“她不是去找新的栖息地了？跟着她！她肯定有地方藏！”
“可……”
“别可了！你还想不想活命？要是想活命，就听老子的！”
大吼大叫一句接一句。
不再注入精神值抑制剂的夏安之，远远地就能听清他们的每一句争论。
她回过头，望见灯光通明的居民房，望见手拿包袱，跌跌撞撞奔出去的居民。
他们从边界处，奔向不可能接纳他们的中心区。
“老大，边界处有人。”
军舰甲板有人汇报。
一头短发的男士伸伸懒腰，状似无意地瞄一眼桌上的炮-弹。
汇报者会意，应了声“是”，转身走进武器中控室。
军舰上的炮火无情地轰炸东区边界处，炮火袭在夏安之视野，她借助机械葫芦内的鬼怪执念得以闪避。
但东区边界处的防御已被中心区关闭，官方保卫人员已撤离，手无寸铁的居民无法抗击一波又一波的高科技攻击。
夏安之扬起机械葫芦，铺天盖地的鬼怪执念弥漫天际，它们如一层黑幕，扭曲着席卷半空中的炮-弹。
炮-弹如被黑色的巨手紧紧握住，于半路滞停，继而爆-破。
漆黑的巨手被残骸刺穿一部分，它的身形抖动几下，继而重新凝实。
夏安之冷汗津津，一簇鲜血破口而出。
她尚未恢复完全的躯体，还未完全适应的原本精神值，对她如今皆是入骨毒药。
每一次调动通灵师的能力，都在对她的生命值宣战。
红皇后或许料到这件事，才让乔承焕紧随其后，想方设法地进入东区边界。
携武器闯进东区边界，恐怕卿鸣、骇珠当真凶多吉少，想必联邦首脑尽在红皇后掌握。
红皇后的速度怎么会突然加快？
不现实的速度，现实的狼子野心。
夏安之头脑晕眩，尽可能脚踏实地地观测下一枚炮-弹所在。
她机械葫芦内藏了不少鬼怪执念，若她在全盛期，眼前的军舰不足为惧。
可常年压制精神值，自我驯服在所谓的正常生活，她已经失去了很多本属于通灵师的关窍。
临时捡起，需要的时间还有太多太多。
夏安之用力舒展了一下掌心，黑色的鬼怪执念顺着她的掌心涌向手臂，侵向心脏。
“我知道你听得见，乔承焕，收手吧。”
她双臂展开，悬浮眼前的机械葫芦蓝光四溢，照亮远处的居民住所。
“这、少爷，这……对面这个人很强大，能把鬼怪执念凝成实体，还能控制大批强大的鬼怪执念为己用，我们若是强攻，怕是会损失惨重……”
甲板上的侍卫颤颤巍巍地立到乔承焕身边。
乔承焕悠哉悠哉地躺在沙发，不在意地挥挥手：“她在西区边界已被重创，挣扎不了几时。”
侍卫：“可……”
“没什么可是。”乔承焕跷着腿：“红皇后已经控制联邦首脑，全息之眼的掌控权近在咫尺，届时，东西区会正式开战，当下只是给东区警告。”
侍卫纠结：“我们这么明目张胆，真没事？”
乔承焕啧一下：“少废话，完不成任务，我们谁都活不过今晚。”
侍卫顷刻禁言：“……”
乔承焕语调变得沉重：“若是想活下去，若是不想亲眼看到周围的人死于非命，就不要犹豫。”
侍卫欲言又止，几秒后，断然道：“谢谢少爷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乔承焕闭上眼睛，点了头。
侍卫再无顾忌地开放攻击，枪-弹、炸
-药一股脑地冲向东区边界处。
铺天盖地的军-火不是一人可拦。
哪怕夏安之操控鬼怪执念的能力令人心惊，她也无法同补给充足、不知疲惫的军舰长时间抗衡，她只有一个人，手里只有一枚机械葫芦。
身后却是成千上万条鲜活人命。
她无处可退，无法视而不见。
很久之前，她总觉得，“救世”这种事情，肯定不会落在她的身上，肯定不会同她有所牵扯。
她试图独善其身，却一次次被逼着上前。
以前总觉得，救世主可能是任何人，也应该给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她曾贪恋人间烟火气，但不再想为了虚无缥缈的人间烟火气，丢了姓名。
身体却不受控制。
眼前攻击袭来，下意识的已经出手阻拦。
哪怕他们与她不属于同一个地界。
“夏安之！”
“束手就擒，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阵阵火光离军舰越来越近，黑色的巨手节节败退，不用想就知道，夏安之受伤更重，仅凭一个人，抵抗不了多久了。
乔承焕平躺着，想了又想，一瞬起身。
他手扶栏杆，朝边界处放声大喊。
边界处迟迟没有回话，黑色巨手遮拦又一波攻势。
侍卫跟在乔承焕身后，提醒道：“红皇后说，让我们不要留活口。”
乔承焕咬咬牙：“可她是夏安之。”
侍卫眸光淡淡道：“红皇后之前下令，要我们给夏安之留一口气，把她带回去。当时的红皇后很看重夏安之，现在世界变了。少爷，你不要执迷不悟。”
红皇后变了想法，要置夏安之与死地。
乔承焕握紧栏杆：“她活着，比死了的用处大。”
侍卫警告：“红皇后她……”
“够了！”乔承焕冷冷地扫了眼侍卫：“我是这一次行动的指挥官，我是这一次进攻的负责人，一切指令由我制定，哪怕红皇后能制造出更满意的寄生品，它们也比不得夏安之鲜活。”
“少爷！不要意气用事，你们已经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侍卫苦口婆心。
半晌，乔承焕呼出口气：“我没在感情用事。”
侍卫：“那您……”
乔承焕：“红皇后的新寄生品，在于她掌控全息之眼以后，可现在……”
红皇后还没有完全掌控全息之眼。
这时候杀了夏安之，他们一行人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乔承焕心如明镜，侍卫不再说话。
又一波进攻结束后，半空中的黑色巨手缩小了十倍有余。
“夏安之！认输吧，跟我回去！”乔承焕大喊。
“跟你回去？你有那么大的权利，能保我无忧？”她身后没有了骇珠，没有了卿鸣，没有了全息之眼，没有了何泽，又变成了一个人。
西区的调查局不再成为她的后盾。
回去了，她会变成下一个被直播死亡、被拍卖死法的“物品”。
那将生不如死。
夏安之驱动机械葫芦，半步不退。
乔承焕愣了一下：“我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但起码能保你一条性命，你这样下去，连一条性命都无法保留。”
夏安之：“你认为，我现在还能信任你？”
乔承焕：“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你为了你所想，我为了我信仰，没有可以和解的地方，我也不奢望还能和解。”
夏安之缓缓直起腰：“那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乔承焕舔舔干涩的唇瓣：“夏安之，我不可否认我对你的欣赏，也不可否认我对你的嫉妒厌恨，我不愿你死在这里，你不该死在高科技-炮-火下，你的命该是由我来取，你应该死在我手下。”
话语有几分真，夏安之无心去辨别了。
她扭扭酸疼的肩颈，目光变得有些怪异：“等你真的认清自己，再和我说这些吧！”
心中的诡异感越来越重，直觉告诉她，乔承焕不该是这样的，她直觉联邦不该是这样的。
还留有记忆的一切显得更加荒诞，显得更加突兀。
就仿佛、
仿佛有人篡改了记忆，仿佛有人篡改了她的意识……
夏安之心下荒诞，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让她难以屹立不倒。
橙红的火光冲向视线更近处。
“如此看来，我们聊不下去了。”乔承焕略有惋惜。
夏安之诧异：“有什么可聊。”
乔承焕缓缓摇头：“既然这样，我们就各为己站吧，你为了你想守护的一切，我为了我，都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他轻轻勾指。
夏安之没明白他想干什么。
下一秒，他平静的眼神变得黯淡：“说起来，我还没有给你见面礼。”
乔承焕：“要一起，看场新格里烟花么？”
他说得莫名其妙，跨步有些大。
夏安之的全部心神，在抵御攻击。
乔承焕目光空洞的假笑，回过身的瞬间，夏安之从未见过的猛烈攻势席卷整片东区边界。
轰鸣一声紧接一声。
夏安之耳鸣目眩，机械铁板扭曲飞起，居民住所扬起尖叫、哭喊，蹦飞的建筑碎片甚至击打夏安之脊背，落在夏安之脚边不远处。
黑色的巨手无法笼罩整个东区边界。
乔承焕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他没打算让居民活下去。
红皇后要他震慑东区，要宣战，展示红皇后高阶战力中的其中一隅。
他们对东区无所畏惧，东区边境处兵力、武器与西区边境处设施天差地别。
夏安之不是永动机，此时的她，拦不住了。
乔承焕的硕大军舰后释出又一批小军舰，它们无止境地击打东区边界处。
那里，曾被命名为“新格里”，被奉为又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此刻，那里战火嗡鸣，鲜血淋漓，无尽火光里，夏安之被冲击波撞出很远、很远、很远。
乔承焕背身不去看，顷刻，他轻喃：“夏安之，欢迎观赏新格里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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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珍奇博物馆（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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