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瑾是被韭菜盒子的香味呛醒的。
他睁眼时正趴在客栈天井的青砖地上,鼻尖前两寸处蹲着只碧眼黑猫,猫爪子按着半块杏仁酥。抬头就看见苏渺渺坐在飞檐翘角上啃油饼,鹅黄裙摆下露出绣着银线祥云的软底鞋。
"醒了?"她拍拍手上的芝麻,袖口掉出几粒干枸杞,"你抱着井栏睡了半个时辰,流的口水引来了三只伥鬼。"
谢怀瑾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手腕系着根红绳,绳结上串着铜钱大小的桃木罗盘。客栈回廊的灯笼突然"噗"地燃起绿火,照亮门楣上摇摇欲坠的牌匾——"往生栈"三个字缺了半边,露出的木头茬子上沾着黑褐色污渍。
"这是..."他眯眼辨认匾额角落的小字,"谢氏宗祠的横梁木?"
"准确说是祠堂地窖的棺材板。"苏渺渺飘然落地,绣鞋碾碎一只路过的蜈蚣精,"掌柜的用尸油泡了三十年,专克你们谢家人。"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二楼突然传来"吱呀"推窗声。谢怀瑾抬头看见个穿寿衣的老头正在梳头,梳子每刮一下,头皮就连着头发撕下一片。老头冲他咧嘴笑,牙缝里卡着半截老鼠尾巴。
"别看。"苏渺渺突然扳过他下巴,指尖沾着薄荷膏抹在他眼皮上,"子时三刻的客栈是阴阳道,活人跟死人挤一个被窝。"
清凉感刺得谢怀瑾眼眶发酸,再睁眼时客栈已换了模样——腐朽的木板变成森森白骨,柜台摆着人头酒坛,楼梯扶手是整条脊椎骨串成的。方才梳头的老头变成具无头尸,正抱着自己的脑袋唱童谣:"金凰血,玉螭魂..."
"跟着我的脚印走。"苏渺渺解下腰间革囊,沿路撒着掺了朱砂的粗盐,"看到任何活物都别碰,尤其是穿红鞋的。"
话音未落,柜台后转出个穿绛色襦裙的妇人。她挎着竹篮叫卖:"新蒸的龙眼包子哟——"掀开笼布却是满屉眼球,黏稠的血水顺着桌角往下淌。
谢怀瑾刚要后退,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看见个总角小儿抱着他的腿,青紫小手里攥着串糖葫芦:"哥哥买一盏莲花灯吧..."
"闭眼!"苏渺渺的银簪擦着他耳际飞过。孩童尖叫着化作青烟,糖葫芦滚落在地变成干瘪手指。簪子"叮"地钉入廊柱,尾端系着的铜铃震得满楼鬼火乱颤。
柜台后的妇人突然暴长三尺,襦裙下伸出八条蜘蛛腿:"好香的活人气——"话音未落被苏渺渺迎面砸了块核桃酥,粘稠的糖浆糊住复眼。谢怀瑾趁机抽出袖中银丝缠住横梁,拽着苏渺渺荡上二楼。
"东南角第三间。"苏渺渺踹开雕花木窗,"床板下有..."
"小心!"
谢怀瑾抱着她滚进厢房,背后门板被蛛腿戳出个窟窿。苏渺渺发间的银蝴蝶被撞落,露出藏在簪子里的黄符纸。她迅速咬破指尖在符上画咒,拍向门板的瞬间整条走廊响起油炸鬼似的"滋滋"声。
"暂时安全了。"她靠着门板喘息,从袖袋摸出个油纸包,"吃吗?"
谢怀瑾接过还温热的糖炒栗子,发现每颗壳上都画着微型符咒:"这也是王记的驱邪特产?"
"西街刘寡妇的秘方。"苏渺渺捏开栗子壳,"她相公被狐妖勾了魂,现在改行卖辟邪零食。"说着突然把栗子肉塞进他嘴里,"含着别咽,这屋子的镜子吃人。"
铜镜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谢怀瑾发现镜中的自己背后趴着个红衣女人。那女人的金线嫁衣正在镜面里慢慢晕开,像滴入清水的血珠。
"别看镜中人的眼睛。"苏渺渺用披帛蒙住铜镜,"去掀床帐,要快!"
猩红的床帐上绣着百子千孙图,谢怀瑾刚触及流苏穗子就缩回手——那些胖娃娃正在蚕食彼此的四肢,绣线里爬出密密麻麻的尸虫。苏渺渺甩出三枚铜钱钉住床角,从枕下抽出本泛黄的账册。
"天字丙号房,癸酉年七月十五..."她快速翻页,"找到了,谢氏长女谢明薇,卒年十六,配冥婚于..."
屋顶突然塌下一块,蜘蛛妇人的口器刺穿瓦片。苏渺渺拽着谢怀瑾钻入床底,狭小空间里挤着七具孩童骸骨。最里侧的白骨手腕上,赫然戴着与谢怀瑾相同的螭纹玉镯。
"这是我阿姐的..."谢怀瑾突然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翻涌——火场里少女将他推出窗棂,嫁衣在烈焰中化作飞灰。那只戴玉镯的手最后抚过他脸颊,温度比火焰更灼人。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苏渺渺突然翻身压住他,四枚桃木钉擦着她发梢钉入地面。蜘蛛妇人怨毒的脸倒悬在床沿,口器滴落的毒液腐蚀出缕缕青烟。
"闭气!"苏渺渺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甜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她扯断颈间红绳!,坠着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越长鸣。蜘蛛妇人惨叫后退的瞬间,谢怀瑾瞥见她锁骨下的凤凰金纹,与记忆中阿姐的胎记完美重合。
地砖突然塌陷,两人坠入漆黑的地下甬道。腐臭味扑面而来,苏渺渺点燃的火折子照亮墙上血字:"谢氏女,镇邪祟,代代枯骨埋香冢...
火折子的光晕在潮湿的甬道里摇曳,照亮墙上斑驳的血字。谢怀瑾扶着石壁站稳,发现掌心沾着层细密的朱砂。
"这是谢氏祠堂的地道。"苏渺渺用银针挑破指尖,在墙上画了道符咒,"每代嫡女及笄时都要来此立誓,用血在墙上写下镇邪咒。"
谢怀瑾借着火光细看,发现血字下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仍能辨认出"献祭"、"锁魂"等字眼。他的目光突然定在一处——"癸酉年七月十五,谢明薇立誓镇邪,以身为祭..."
"你阿姐不是病逝的。"苏渺渺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她是自愿被锁进往生阵,用魂魄镇压谢氏祖坟的怨气。"
谢怀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阿姐穿着嫁衣站在祠堂中央,手腕被铁链贯穿,鲜血顺着金线绣纹滴落。黑衣道士将东珠塞进她口中,咒文顺着血脉爬满全身...
"为什么..."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为什么要用活人献祭?"
苏渺渺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吃块核桃酥吧,能缓解头疼。"见他不动,又补了句,"没下毒。"
谢怀瑾接过糕点,发现每块都画着微型符咒。咬下去的瞬间,甜腻中带着丝铁锈味。苏渺渺转身走向甬道深处,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谢氏祖上出过天师,为镇压一处极阴之地,与邪祟立下血契。"她的声音在黑暗中飘忽不定,"每代需献祭一名嫡女,以魂魄为祭,镇守往生阵。"
甬道尽头是间石室,正中摆着具雕凤金丝楠木棺。棺盖上刻着谢氏家徽,周围摆着七盏长明灯。苏渺渺点燃最后一盏,火光映出棺内景象——空荡荡的棺椁里只摆着件金线嫁衣,衣襟上别着朵干枯的合欢花。
"这是你阿姐的衣冠冢。"她轻声道,"真正的尸骨在..."
"在客栈地下。"谢怀瑾突然接口,声音沙哑,"那些白骨,都是谢氏嫡女?"
苏渺渺没有回答,而是从革囊里取出个青铜铃铛:"这是你阿姐留下的法器,能感应谢氏血脉。"她将铃铛放在棺盖上,"你若是愿意,可以..."
话音未落,铃铛突然无风自鸣。石室四壁浮现出无数符文,红光流转间凝聚成个人影。谢怀瑾瞳孔骤缩——那正是他记忆中的阿姐,穿着金线嫁衣,眉眼如画。
"阿瑾..."虚影轻声唤道,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你终于来了..."
谢怀瑾下意识伸手,指尖却穿过虚影。阿姐的幻象开始消散,化作点点荧光没入他心口。剧烈的头痛袭来,他踉跄着扶住棺椁,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闪回。
"快走!"苏渺渺突然拽住他手腕,"阵法要塌了!"
石室开始剧烈晃动,长明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谢怀瑾被拽着往外跑,余光瞥见棺椁中的嫁衣无风自动,像是要追上来。苏渺渺甩出三枚铜钱钉住石门,拉着他钻进条隐蔽的岔道。
"这是..."谢怀瑾喘着气问。
"谢氏先祖留的逃生密道。"苏渺渺摸出火折子,"直通城外乱葬岗。"
密道狭窄潮湿,两人不得不贴得很近。谢怀瑾能闻到她发间的药草香,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突然想起什么:"你颈后的凤凰纹..."
"到了。"苏渺渺打断他的话,推开头顶的木板。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她略显苍白的脸,"先出去再说。"
乱葬岗上飘着磷火,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谢怀瑾爬出密道,发现掌心还攥着半块核桃酥。他刚要开口,苏渺渺突然捂住他的嘴。
"别出声。"她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谢怀瑾透过荒草丛望去,看见几个黑衣人正在掘坟。月光照亮他们腰间的令牌,赫然是谢氏家徽。
"找到了!"其中一人从坟包里挖出个青铜匣子,"快送去给掌柜的!"
苏渺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谢怀瑾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发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那是..."他凑近她耳边低语。
"我娘的骨灰匣。"苏渺渺的声音几不可闻,"他们用这个要挟我..."
黑衣人很快离去,乱葬岗重归寂静。苏渺渺松开手,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今晚的事,还请世子保密。"
谢怀瑾追上她:"你要去哪?"
"回客栈。"她头也不回地说,"掌柜的还在等我交差。"
月光下,她的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消散。谢怀瑾突然想起阿姐最后的样子,也是这般决绝地走向火海。他快步上前,拽住她的披帛。
"我帮你。"他听见自己说,"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
苏渺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月光照亮她眼底的水光,却转瞬即逝。她轻轻抽回披帛,唇角勾起抹苦笑:"世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远处传来更鼓声,子时已过。苏渺渺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晨雾中。谢怀瑾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核桃酥的甜香。他低头看去,发现油纸包上画着道符咒,正是阿姐教过他的护身符。
晨光熹微中,他仿佛听见阿姐的声音:"阿瑾,要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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