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工期已到,林掌柜如期完成了板车。
十日后的申时,林记木工铺内,林掌柜围着最后的成品仔细检查,时不时对着那霸占了自己躺椅的人露出“贪婪”的目光。
“啧啧啧,老张,你这奇思当铁匠有些可惜了,不如跟我学木工吧,保准你能成为这平山县远近闻名的巧匠。”
被挖墙角的人没应声,他此时手上拿着一沓孩童的大字漫不经心地看着,
时不时起身拿起旁边矮桌上的毛笔对着大字便是一个圈,
速度虽和李挺没得比,可下手却是狠了许多,
粗粝的手握着笔几乎将整张大字都圈了个遍,比那地狱的判官执笔断生平还爽快。
拉着板车在院内走了一圈的林掌柜越看越是喜爱,蹲下身将那两个车轮子差点盯出个窟窿,“老张,你从前在定北军中是当车匠的吧?你怎地会想到增加辐条数量以增加稳定性的?”
这板车按李小姐所述,是要人力拉动,许是家里没有足够的银钱置办驴马等牲畜,于是只能暂且由人力代替。
可人力终究要弱些,也不会像牲畜那般稳定,路面稍不平稳便有可能会压不住车子。
增加了轮辐虽说重了些许,可也好过车轮不稳以致载物侧翻的好。
况且这拉杆前端也加了两个卡扣,既防止拉动车子时脱手也能让拉车子的人借些力,车板两侧的木撑更是板车稳定的坚实后盾,一旦有侧翻的可能,拉杆直接往下压便可。
这板车怎么看怎么巧,虽说是自己做成的,可若没有张寒铮的巧思,林掌柜怕是也做不出来这般符合客人要求的车子。
不到一盏茶时间,张寒铮便放下了笔,改为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这些时日他紧赶慢赶,那几套锅具的活计终是在最后工期完成了,幸好自己留了好些生铁,不然怕是要延期。
旁边那被圈了大半的大字可怜兮兮地被折成了两半,可以预见,这密密麻麻的墨迹又要染黑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心了。
林掌柜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也不见张寒铮答一句,他也不恼,只因早已熟知此人性子,若是遇到不想说的,便是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他没再问话,只认真地拿着规和尺对着车轮一顿校准,最后又拿来悬垂检测正相对的辐条是否垂直,直至最后一道检验工序完成,林掌柜才真正松了口气。
收好工具,他又进屋新沏了壶茶,不讲究地端着茶杯蹲在矮桌旁喝着,突然瞧见桌角放着的惨绝人寰的“判书”,林掌柜嘿笑一声,对着闭目养神的人道:“你这般拘着铁蛋,怕是要让他在家憋出病。”
平日里书院有夫子拘着就算了,回家还得被这无良的爹拘着,小孩子怕是连出去放风的机会都没有。
闭眼休憩的男人眼皮都没抬,低沉的声音透着些无奈,“不然让他出去和人扯淡、赌钱、嚼舌根吗?”
林掌柜没声了,铁蛋娘早死,祖父母也因着大儿子的事思虑过重去了,如今就剩下个从出生直到五岁都没见过的爹。
铁蛋小朋友天生话痨,可城北并非那适合住人的街巷,这里商铺居多,平日里人来人往十分吵闹,商铺的掌柜若是一家人多,便大多会在别处另置宅,而非在此住下。
因此铁蛋从小便没有玩伴,好不容易去了书院才有了和同龄人接触的机会,可书院的同窗除了在书院时能聊一聊,下学便只能各回各家了。
回家后这不熟的爹是个严肃话少的,又不时要忙着赶些活计没空陪儿子,导致铁蛋只能天天在左邻右舍串门。
大人的话他虽有时听不懂,可他记性好,时不时便能蹦出些不知哪里听来的浑话,连神态都能学得十分像,再这么下去怕是迟早得长成个破落无赖。
用练字来拘着他,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为了让他活动活动,张寒铮有时也会拉着他儿子帮他碎石或是搅拌石粉,让他不至于崩溃,或是吵着闹着要出门。
林掌柜也知道原因,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他握了握杯子,放到嘴边轻啜一口,透过杯沿观察着眼前的人试探道:“若是家里多个人照看他,便不用这么麻烦了,没准还能多个玩伴。”
张寒铮终于睁眼,起身时,视线不经意扫过院门,随手拿起矮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试探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他抬眸,剑眉微挑,竟点头道:“有道理。”
林掌柜顿时一阵喜色,“想通了?我那侄女不仅才貌俱佳,更是有着一双勤快的手,她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打理的,邻里见了都是夸的,与你很是般配。”
见张寒铮不说话,以为他有顾虑,林掌柜又了然地接着说:“她之前也见过铁蛋,不介意当继母,你若是娶了她,定能将日子过得和美。”
林掌柜并没有坑他,他侄女确实是个勤快的姑娘,虽不至于说才貌俱佳,可也算是中等姿色,张寒铮也清楚,所以才更是感激。
他没有嫌弃或是轻视,只凝眸认真道:“不合适。”
说了三回了,次次都是拒绝,林掌柜也终于歇了心思,要不是自家大哥托着问了好几回,他也不至于问上这么多次。
只是他还是有些好奇,这瞧着也不像是不想再娶,可回回介绍的时候又都说不合适。
他拉了张凳子坐下,一副长谈的姿态,“究竟什么样的才合适?”
张寒铮没来得及答,此时李姝的声音在铺子外响起,“林掌柜在吗?”
随着林掌柜一个应声,李姝挎过院门走了进来。
今日她穿了一身藕粉色的交领衫搭墨绿色褶裙,跨门进来时,清丽的笑容在脸上散开,灵动的双眸顿时荡起一阵清澈的涟漪,像是一朵夏日雨后的藕荷,娇俏清甜,沁人心脾。
这样的,便合适。
只是这一句,注定只能藏在心里了。
李姝一进门便瞧见了那院子中央的板车,眼中喜色顿起,这板车外表和她想要的没甚差别,除了轮子上没有轮胎。
这也没办法,时代局限,除开轮胎不说,其他的甚至比她在现代见过的还要精巧,各个连接处都严丝合缝,这林掌柜果然是个细节控。
“林掌柜,这板车是完工了吗?”一进门只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直奔板车而去的人终于开口说了话,语气难掩兴奋。
林掌柜早已行至车旁,笑着点头:“是,林小姐,您可以拉动试试。”
李姝抬手握住拉杆,往前踏了一步,额,没拉动,又试着加大了力气,倒是往前走了,可一下又退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肩膀打开,小臂前屈,抬高些。”张寒铮话说得不紧不慢,可没有鄙夷与嘲笑,只是沉稳又认真的引导着李姝。
李姝下意识按照指示做了动作,发现确实省力了不少,她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将板车拉动了。
“多谢!”一双眸子明净清澈,眉眼弯成了月牙。
明明脸上看起来是个柔弱胆小的小女子,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些无视世俗的不拘与肆意,看着像是并无男女之防,仿佛无论是谁在她眼中皆一样。
所以面对上位者不必惶恐,面对无赖不会惊慌,面对陌生的男子,也不用含羞。
张寒铮靠在院中的树下点头回应,一副随口一说毫不在意的模样,只是眼光所及之处,却都是那一抹认真的倩影,眼底的暗流仿佛被什么荡起波澜,一时间清润又温柔。
多走几次,李姝便大致熟悉了拉车和推车的姿势,
只是毕竟是实木,即使有轮子作为支撑,李姝还是禁不住手酸了起来,
要不是原身身体还算康健,以她在现代的身子,怕是再怎么省力也拉不动车子。
林掌柜一边看着一边在给她表述自己的检测结果,以示自己这车子是符合标准的,并非随意糊弄客人。
李姝爽快地付了尾款,车子她已经试过,确实不错,虽然她不懂细节,但是看林掌柜的人便能知道他的出品不差,况且...
她甩了甩手,装作不经意地往院中树下看去,这个与她并无任何交情的男人三番五次出手帮忙,他与这掌柜的交好,也能说明林掌柜人的确不错。
林掌柜尾款落袋,笑眯眯地邀请李姝喝茶,正想拒绝,铺中张翠花的声音响起:“掌柜的在吗?”
“麻烦林掌柜帮我把这车子搬到外面,我和我娘赶着回去,下回再来叨扰。”
“行,那我就不留林小姐了,这车子三个月内若是有任何脱落破损,皆可到我店里免费修补,往后若是有磨损,亦可过来找我。”说完,林掌柜和早已走到车子旁的张寒铮一人抬起一侧,将车子搬了出去。
娘俩兴奋地拉着板车走了,身后的张寒铮回身拿起那一沓“费尽心思”批改的大字,也回了隔壁,留下林掌柜莫名的眼神。
那被霸占了一个时辰的躺椅终于回到了主人手中,林掌柜躺下,自在地晃了晃,半晌伸手一拿,入口才发现是个空杯。
“这人,什么时候进屋多拿了个空杯出来?”
眼眸一转,张寒铮这几日的反常涌现脑中,林掌柜恍然一笑,终于明了,“我说怎地今日突然有兴致应我的话茬。”
原是老树冒了新芽,准备花开第二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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