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娘俩推着板车进村时,已近日落。
大桃树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叶子挂在枝头,远远望去,那形态各异的叶子仿佛一个个归巢的倦鸟。
偶尔一阵凉风吹来,微弱的窸窣声像是在商量着,该轮到谁落地了,半晌,和着树下传来的笑闹声,才有三两片叶子缓缓飘落。
推着这么一个大家伙进来,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翠花,你现在卖吃食都用上车子了?”一个身穿墨绿褙心的妇人扬声问道。
随着她的出声,树下其他妇人皆转头望了过来。
李姝闻声转头,一个是之前去工地卖糖糕的香兰婶子,听娘说她上次糖糕没卖出去又丢了面子,被婆母挤兑了好些天,后来便没再去工地了。
还有一个是目前正在工地卖零嘴的黄巧梅,虽说她的生意也不好,可她却是除了李姝一家外做的最好的。
零嘴没那么容易坏,她做一次可以卖许久,也不用担心做多了浪费。
加上她卖的价钱比县里便宜些,偶尔有的工人嘴馋了,也会去她那买点瓜子或是腌梅子。
这样反而让她把摊子摆成了,虽说短时回不了本,可只要她坚持卖完,也能赚上些许。
还有一个是清芸的嫂子,李姝上回见过,最后剩下那个便是出声问话的人,李姝不认识。
张翠花推着车子没停,只淡淡回道:“背篓背得肩膀疼,姝儿心疼我,便打了这么个车子。”
“小姝真是孝顺又能干,这吃食才卖了不到一个月,便连车子都有了,看来是赚了不少吧?”
这话问得就有点越界了,李姝只笑了笑没应声,张翠花憋着火正想翻脸,此时右侧却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有些人还是少吃咸菹菜吧,免得一天天的尽管闲事。”
张桂香端着盆洗菜水,往旁边菜园的木桶里倒了进去,水高高地往下倒,啪地一声,像是往人脸上拍了一巴掌。
坐在自家屋门前晒太阳的莲花奶奶听见儿媳妇的话,以为自家晚上要吃咸菹菜,顺嘴便接着说了一句:“桂香,咸菹菜不好吃,吃完一身酸臭味。”
“噗嗤!”
李姝没忍住轻笑出声,眼眸一转,发现她娘嘴角也快压不住了。
莲花奶奶,您的嗓门真大,真好!儿媳妇也选得好,就得按嗓门选!
张翠花推着推着发现力气越用越大,转头看自家女儿看热闹看得起劲,乌黑水润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来转去,像个好奇的小猫似的,手上连力气都忘记用了。
这个小促狭鬼。
“姝儿,回家。”张翠花把女儿喊回神,她只朝着张桂香点点头,便带着女儿走了,也没再理身后人的捻酸。
而身后,方才还一脸酸的妇人此时脸色发红,张桂香这话算是戳到她肺管子了。
她娘家人便是在富贵人家的庄子上帮着做咸菹菜的。
她从小便爱吃,隔个三五日不吃就想,就因着这道菜,她没少和自家男人吵架。
如今又被人将自己的小心思点出来,她有些下不来台,怒目回道:“张桂香,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闲聊几句,怎么就成管闲事了,你家男人没活干了,让你用案板来顶门,管得这么宽。”
这话并没有激怒那拿盆的人,张桂香冷笑出声,直白地戳穿她的心思:“闲聊?谁不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瞧着别人摆摊便眼红捻酸,还撺掇别人去抢生意,怎么?发现抢不过,又开始假模假样装好人了?”
说完也不给别人反驳的机会,张桂香转身便进了自家院门,空留面红耳赤的人在原地跳脚。
彻底破防的人脱口便是粗话,李姝没再听,只暗暗在心里给桂香婶子点了个赞。
而已经被撺掇成功的陈香兰和黄巧梅,面上都有些讪讪,相互递了个眼神便借口回去做饭溜了。
两人面上没显露什么,只是心里却都愤愤吐槽,难怪她自己提出来要去摆摊,却最后只有她俩去了。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清芸嫂子,拉着已经“你...”了半天的妇人在劝慰,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那怒火中烧的妇人顿时歇了火。
李姝娘俩推着板车已经走远,抬眼望去,夕阳远远地挂在山头,四散的光将自家屋子裹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外衣,让渐入深秋的凉意都被驱散了些许。
一进门,张翠花便迫不及待地和自家男人说起了板车,方才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她的心情,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自家这新物件上。
爹娘拉着板车在院外绕圈,院子地上凌乱地放着两个背篓,背篓中的肉就这么孤零零地被抛弃了。
李姝...
究竟谁才是长辈?玩心怎地这么重!
“姝儿,快来,你爹说他用这车子拉我们!”院外张翠花的声音传来,话语难掩兴奋,李忠在一旁摩拳擦掌,像是准备好要大干一场。
这...好像挺好玩的!
“来了!”
“娘,我在前面,你在后面!”
“不成,姝儿,你轻一些,在后面!”
最后,李忠拉不动,只能娘俩一人一次分开坐,而院子里,地上的肉彻底被遗忘了。
王涛最近心情有些低落,连着几日都不怎么说话,只盯着脚下的路埋头苦干。
搬完最后一块石头,他拍了拍手拿起不远处放着的水坛子,仰头将最后一口水咕嘟咽下。
这点水不够他润嘴的,他舔了舔唇,转头往身后看去,离这一里地远的位置搭了个简易的棚子。
那监头便坐在棚子底下嗑瓜子闲聊,他们只在坐累了伸懒腰时才会过来巡一巡,平常轻易不动身,生怕尘土染脏了他们的衣裤。
棚子旁边放着好几个水缸,可都盖上了盖子,此时还未到分水的时辰。
水太少,他们规定只有固定的时辰方可过去接水喝,每个人虽说都会自带,可一个人又能带多少,如今正是秋燥之时,正是需要多喝水的季节。
王涛瞥了一眼正吹牛的监头,心下冷哼,他们桌上的碗倒是从未空过。
他收回了不满的眼神,放下了水坛,也放下了不必要的闷气。
时值正午,平日里都准时出现的倩影还未出现,他扭头找了找,往身后走去。
“忠叔,今日婶子不来了吗?”
李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闻言往路口望去,也有些疑惑,“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如今路已经修到了桃李村附近,按理说她们应来得更快的,可今日到正午了还未见人,吃惯了饼子的众人纷纷在找李姝娘俩,“怎地不见姝丫头和张娘子,今日不卖吃食了?”
李忠也不清楚,眼里泛起些许担忧,只还是安慰众人道:“卖,许是遇到什么事了,劳烦各位再等等。”
工人们三三两两找地休息,就在这时,路口终于迎来两人身影。
只见她们一人拉着一辆板车,一人在后面推送,板车上放着背篓和两个木桶,两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李忠上前将拉手接了过来,王涛在李姝对面扶着车子往前推。
众人都有些好奇,“弟妹,你今日是拉了什么过来。”
随着李忠将木桶提到地上,众人终于看清,这桶里居然是绿豆水!
张翠花这时才应声:“这是我们刚熬的绿豆水,因着实在颠簸,怕将水洒了,这车子便拉得有些慢,于是便晚来了一些。”
她暂时没说白送,那心思活络的人瞧着桶里绿豆量少,熬得不浓,便有些试探道:“这绿豆水怎么卖?”
要是李家人说得比他们家那两文钱一碗的绿豆水贵,他定是要出言嘲讽,就这么一点渣子,想糊弄谁呢?
李姝把车上的碗拿下来,闻言抬眸望了过去,这人好像和那卖绿豆水的婶子是一家子?
她顿时明白了他那未明说的情绪,于是看着他展颜道:“这绿豆水是送给大家喝的,不卖!”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白送?”
张翠花在一旁点头,“对,前些日子我不是说了吗?若是修到桃李村,便给各位送水来,如今送正是合适。”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就这几日离得近些,我们能送一送,稍远些便无能为力了,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婶子,您能送上几日便已是大善了,我们感激都来不及怎会嫌弃。”身后王涛清亮的声音传来,顿时将此事基调定下——送水是情分,不是本分。
李姝感激地往身后看了过去,悄悄对着解围的人点了点头。
既然是送的,自然就不会对绿豆的多少、甜度的浓淡有任何的苛刻,甚至还觉得这绿豆水做得十分良心,不比买来的差。
“我们家碗不多,各位带了水坛子的最好就用自家的,免得排着等半天。”爱操心的张翠花又开始组织起了秩序,边舀还边指挥排队。
李姝在一旁负责卖包子,众人买完便自觉地去绿豆水那排队,一时间竟十分和谐。
而隔着不远处那原本卖绿豆水的妇人,暗暗咬了咬牙,她男人则不争气地去买了饼子,又排着队等着喝绿豆水。
气得她端起身前的糖水,仰头便喝了一碗,啧啧嘴感觉不过瘾,升腾的怒火也没浇灭,便又舀了一碗咕嘟喝下。
反正这几日也没人会来买了,便宜那不知好歹的男人,不如便宜自己。
李姝家的绿豆水很快便没了,有些没买饼子的人不好意思舔着脸排队,便也没喝上,可其他人也只喝了一碗,并不过瘾,大都有些意犹未尽。
见饼子也卖完了,张翠花站起身又开了口,“家里还有些绿豆水没拿过来,大家先休息,我们回去再给你们送来。”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哗然。
“还有?”
“还是白送吗?”
而善良的人已经有些不好意思,“弟妹,能有这一碗解解渴已是够了,不用再送,快回去休息吧。”
“对啊,不用了。”
“没事,都已熬好了,如今天气干燥,多喝点绿豆水也能缓解些燥热。”说话间李姝已经把水桶都搬上了车子,李忠正在吃饭,闻言想跟过来,被张翠花阻止了。
周围的人见状,热心的便适时开了口,“嫂子,我同你一道去吧,反正不远,来回也不耽搁。”
这话一出,立时广受附和,“对!我们一道去,也能帮着使点力气。”
最后一番商量,决定还是去两人便够了,众人没抢过张蒙,而张蒙又拉着王涛一道,于是第一日的人手便这么定下了。
李忠想开口阻止,他上回已隐晦拒绝过张蒙。
只是没想到张蒙像是还没有死心。
他们家姝儿定是不会许配给这么一个连房子都没有的外迁户。
话到嘴边却看到自家女儿对着自己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李忠皱眉,姝儿这是知道?可她瞧着不像是对那小子有意的模样。
凭着对女儿的信任,他还是收回了到嘴边的话,相信女儿这么做定是有她的理由。
只是心里还是为女儿真的有喜欢这傻小子的可能性而憋闷,他低头胡乱呼噜了一大口米饭,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和米饭有仇。
见那殷勤的两人转身往桃李村方向而去,李忠方才暗暗地从饭碗中抬眸瞪了瞪王涛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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