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双手撑住床榻,才勉强没有被撞翻。
这孩子中气十足,这一声“娘”,声音嘹亮高亢,在姜禾脑子里转着三圈,震得她头皮生疼。
他喊她什么?
娘?
姜禾惊恐地看向那扒着她腿的孩子。
她生得出这么大的好大儿?!
这三个都是她孩子?! 三娃妈竟是我自己?!
小孩早就哭得忘我了,眼泪鼻涕全糊在了姜禾的裙子上。他哭着哭着还往下滑去,眼看着膝盖都要点地了,姜禾不顾上别的,只得先一把将那孩子捞起来。
她想抬手给他擦一把眼泪,可谁知这孩子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嗷”了一声,便抱住了姜禾的脖子,趴在她肩膀上呜咽。
姜禾只好单手揽着那孩子,防止他再滑下去。
她再抬头时,才发现屋内其它三人都惊异地看着她。
“孩子们都在我家吃过啦。小禾啊,你可算是想开了!”
梁姨激动地抹了抹眼泪,感慨道:“这动乱已经结束了,日子就要好过起来啦。你不要听村里那几个多嘴的胡说,我儿子都说了,这还有好多将士在回来路上呢。你家小顾瞧着就不一般,说不定是跟着去打那匈奴人老巢去了!”
小顾,就是救姜禾回来的农人顾沛。
梁姨满脸怜惜地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发髻:“你和这几个孩子确实是过得不容易,但能在战乱里碰上,都是有缘分的。你也别老不理他们啊,都是一家人……”
姜禾有些错愕的张着嘴,小心翼翼消化着梁姨话中的信息。
这沉默却叫梁姨有些误会了,她苦笑了一声:“哎呀哎呀,我这又多嘴了。”
梁姨大儿子小时候掉进河里,是叫姜禾的男人小顾救回来的。
而姜禾刚来村子的时候,曾经教过村里孩子识字。她家小儿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认字的,战乱刚结束,在京城里得了一份差事,因为识字工钱比旁人多二成。
因此,当姜禾这几日病倒后,梁姨直接叫了三个孩子去她家吃饭。这几个孩子虽不是小顾亲生的,却都是好孩子。
只是姜禾……她人不坏,可还是傲气了点。她眼里的抑郁和苦闷,半生扎根在农田里的人永远没办法理解。总是叫人不知道要怎么跟她相处。
梁姨暗自摇了摇头,端起砂锅就要往外走去,这突然一下的沉默让她的动作都拘谨了不少。
她嘴里碎碎念叨着:“肯吃饭了就是好事,凡是还是得一步一步来!我先回去和我家那口子说道说道去。”
在梁姨转身之时,姜禾扬声喊住了她:“梁姨!”
“谢谢您。”
村里人其实很少说“谢谢”这两个字。
太过于严肃郑重了。
梁姨怔了一瞬后,才连声应下。连离开时的脚步都因为无措而有几分慌乱。
姜禾目送她离去,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梁姨的帮助,原身可能已经饿死了。
原身这宁愿自己躺着饿死的脾性,估计做了不少遭人嫌的事,也实在是难为这些平日多照顾她的朴实村民们了。
只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再淳朴善良的人,也会有耐心耗尽的一天。她怕是已经成了村子里人见人恶的存在了。
瞧着梁姨那一下子畏缩起来的神情,姜禾实在是感到愧疚。
这份恩情,姜禾记下来了。
只是当前更重要的事,是面前这几个孩子。
怀里的小孩许是哭累了,慢慢从姜禾的肩膀抬起头来。小脸哭得湿哒哒的,姜禾实在看不下去,抬手替他擦拭眼泪。
小孩也不反抗,只是一个劲努力睁着眼睛,生怕一个没看住姜禾就跑了。
可惜这“母慈子孝”的画面并没有维持多久,便生生被一声冷哼打断了。
听闻响动,姜禾抬起头,就看见那少年冷着一张脸,转身要出门去。
姜禾忙喊住他:“你去哪。”
少年头也没回,在一脚迈出房门时,才道:“去田里。”
姜禾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还是决定先从怀里的这个孩子入手。
“小宝,你自己起来好不好?”姜禾细声细语道:“我抱不动你的……”
小孩闻言立刻手脚并用地从姜禾身上爬了起来。
“娘,我听话……你别丢下我。”
“不会丢下你的。”姜禾说着,抬起头朝着那小姑娘招招手:“来坐坐?”
小姑娘垂眸看向站在姜禾面前的孩子,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拒绝了:“我要去捡点柴。”
说罢便跑走了。
这两个年纪大些的孩子,这两年也经历了不少事。他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善恶观念,自然不会就轻易平日里没给过他们好脸色的姜禾。
姜禾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小宝,笑吟吟道:“我真的烧糊涂了,记不清楚以前的事情了。小宝可以提醒我一下吗?”
闻言,小孩有些紧张地挺直了脊背,看向姜禾,有些羞涩地眨了眨眼睛。
“我叫小榆,是因为爹爹两年前在榆树下捡到的我。”
“嗯!”姜禾捧场地点了点头:“那哥哥姐姐呢。”
“哥哥叫青杨,是爹爹在杨树旁捡回来的。阿姐叫雨桑,是在下雨天的桑树底下和爹爹遇见的。”
姜禾沉默了一瞬。
她男人,还怪会起名字的。
“那小榆多大了呢?”
“我五岁了!”不等姜禾提问,小榆主动道:“哥哥十岁,阿姐八岁!”
姜禾知道为什么只有小榆会喊她“娘”,粘着她了。
她“男人”是三年前捡到她的,而小榆是两年前被捡到的。
也就是说,在青杨和雨桑眼中,她姜禾是个外人。
但是小榆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他不仅年纪小,爹娘哥姐都是现成的,四人浑然一体,对小榆来说,没有区别。
原身和这几个孩子一样,都是顾沛捡回来的。
在姜禾看来,成亲只是一场交易。她共享了顾沛的资产,那自然是要照顾好顾沛视作家人的孩子们。
但是原身并没有做到,甚至还一意孤行,企图把孩子们从她的生活中剔除出去。
思绪至此,些许零碎的回忆终于翻涌了上来。
“为什么一嫁过来就要给别人当娘?”
“有两个孩子还不够?为什还要捡一个孩子回来?”
“他走了!这和守寡又有什么区别,难道真的要守着这几个小孩过余生吗?”
破案了!
她醒来不记得孩子们,是因为原身很讨厌三个孩子,甚至到死都不愿在记忆里提及孩子们分毫。
姜禾暗自感叹,家中不睦成这样的。也真的是地狱开局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禾看向窗外的目光更加复杂了。
在顾沛走后的这两年,原主的怨气越来越重。是身为长兄的青杨和阿姐的雨桑,撑起了这个家。
不过她来了!就没理由叫这俩孩子来张罗忙活了。
在其位则司其职,不管便宜男人能不能回来,她都得给这仨孩子养大了!
只是聊了两句,小榆便贴着她不撒手了。
姜禾拉过小榆的手,问:“我们去外面晒晒太阳好不好?”
小榆双眼发亮,用力地点了点头。
屋外景色开阔。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块广阔的、长满杂草的荒地。
两间破旧的小屋依偎在一起,一旁还有一个堆放了一些厨具的小棚子。这应当就是除去土地之外,全部的不可动资产了。
他们的屋子坐落在山脚,离村庄其他聚集的房屋有一段距离,背靠着小山丘,地势也略高些。除了面前的荒地,小屋离着村里的农田,还隔了一片稀疏宽广的、带陡峭斜坡的灌木丛。
灌木丛自然地形成一道隔离带,将他们的家和村里隔离开来。
姜禾牵着孩子,简单绕着灶台转了一圈。
厨房里只有一些破旧的厨具和碗筷,唯一能吃的只有两片干干瘪瘪的菜叶子。
真的是一穷二白啊……
这地势还有点像她从前玩过的游戏,开局一间屋子一块地,创造奇迹全靠肝。
只是游戏里她没体力了,还能去镇上翻别人家门口垃圾桶补充体力。现在可不行,去翻村里人的垃圾,不一定能填饱肚子,但一定会被认为是疯了。
姜禾轻啧了一声,目光停留在了面前的荒地上。
这地的面积看着不大,杂草却生的茂盛,想来肥力应当不错。而且一旁还有水流声,也不用愁灌溉。
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开垦了。若是能种些蔬菜,也够她和孩子们吃的了。
得找个机会去问问里正。
只是现在还顾不上种田的事,午饭吃饱了,晚饭还没着落呢。
但她既然醒了,就肯定不能再带着孩子去别人家蹭饭了。
姜禾转头看向背后葱郁翠绿的小山,那上山的小径早已被踏得清晰分明了。
春季的山林里,遍地都是资源。要找点蔬果填饱肚子,应该不是难事。
虽然家里没有吃食,但农具倒是还有几件。姜禾翻翻找找,从灶台旁找了个竹背篓,又寻来了一把小巧的镰刀,放到了背篓里。
找齐装备后,姜禾牵起小榆的手,问道:“阿姐是去山上捡柴了吗?”
小榆指了指上山的小径,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们去帮阿姐好不好”
“好!”
农田的危险程度低于山林,少年的身体强度大于小姑娘。
姜禾决定先尝试着刷一下小姑娘的好感度!
就算下一顿没有着落又如何,她姜禾最为人所夸赞的,就是无论身处何地永远斗志满满。
更何况,她已经待业近半年了,关节缝里都快长出草来了。
此时农业版图就摆在眼前,无形的熊熊大火在身体里燃烧,点燃了血液。
姜禾斗志满满,牵着小榆往山上走去。
眼下春色真好,踏步进山里,只感觉一阵清爽的草木芳香扑面而来。
从贴着泥土苔藓到蕨类,再从低矮灌木到山上那朝着蓝天舒展枝干的高树。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姜禾探头看向灌木丛,又低头辨别地上的蕨草,忙得不可开交。
她突然看到了什么,双眼一下绽放出了光亮。
下一秒便松开了前者小榆的手,一头扎进了灌木丛里。
小榆有些紧张地攥着衣领,粗粗短短的眉毛皱了起来,目光一分不落的全落在了姜禾的身上。
姜禾背对着小榆,弯腰拾起了什么东西。而后喜气洋洋地转过身,高高举起手臂,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小榆看。
姜禾沐浴在阳光中,眼里带着笑意、亮得晃眼。
她手里的握着的,是一根一米多长的,有着流畅弧度的笔直木棍。
小榆睁大眼睛,嘴角不自觉跟着姜禾一起扬了起来。
“怎么样!这木棍棒不棒!”
小榆捧场地用力点头:“棒!”
春日温度渐高,草木茂盛的地方难免有蛇活动,找根木棍探探路也是很有必要的。
见小榆的目光一直黏在木棍上,姜禾单手握着木棍转了个圈,弯下腰和小榆平视:“刚刚还找到了一样好东西。”
小榆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姜禾将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细白的手指间捏着什么鲜红的东西。
没等他反应,就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他的嘴唇,触碰到了牙齿。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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