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肩上痛感传来，鸢萝闷哼一声，手臂脱力，剑从手中滑落，却落地无声。
原是花阳不知何时已经夺走了剑，下位者，现在成了她。
黏糊糊、铁锈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连开口时，都觉胸腔疼痛。
“这就是天下第一剑客，花无情的实力？”
“江湖都说，花无情的剑，只闻剑声，未见剑影，杀人时，踏雪无痕，一击毙命，如此在我身上实践，算是荣幸了？”鸢萝自嘲笑了一声。
“我并非想要你命，也并非想伤害你。我说过，你若恨我，冲我便是，不要伤及无辜之人。”
说罢，他一丢剑，“咣当”一声，剑身落地，淹没在水坑里，像她的宿命一般，始乱终弃。
卢燃正准备结束最后一段，打算把李思秦抱出镜头，牧沉却突然喊了“cut”。
陈毫刚刚还在津津有味说：“厉害啊厉害，这段情绪感染力太强了！我已经不敢想象播出来的效果了！不过这三个人平时不咋说话，怎么突然配合地这么默契？”
此时他疑惑看向牧沉：“你突然喊停干嘛？这还有一小截没结束呢。”
牧沉没理会他，把人都召集到棚子下，一帧帧复盘。
“余戚戚，注意人物塑造。心灰意冷，绝望的人是你这样的么？我只看到了你松了口气。”
“卢燃，虽然花阳衷心于李婉月，但并不是完全对鸢萝没有感情，你要不要来看看你演的什么？你看鸢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疯子。”
“李婉月，前面的恐惧表现很好。但是最后你不是昏过去了么？知道镜头在拍卢燃的时候，也会拍到你吗？昏死过去的人，眼皮还在乱动？”
特写镜头将人的表情放大，任何情绪轻而易举就被察觉。
余戚戚没想到牧沉眼光这么毒辣，她演到后面确实有点疲惫了，又是吼，又是喊，又是突然平静，到最后的时候她知道快结束了，所以才心里松口气，没想到直接就被发现了。
“听懂了？哪里还不理解？”牧沉眼皮子一抬，凌厉的视线刺过来。
“不好意思导演，我再来一条。”
余戚戚见身旁的两个人都没回应，为了不让牧沉话音落地，便先回了。
卢燃似乎很难走出人物情绪，向来开朗阳光的面上还保持着冷漠，眼神也是有点空洞。
而李思秦则一直都在偷瞄余戚戚，对方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和她视线对上。
她心里一惊，倏尔扭头。
而后反应过来，她在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她是余戚戚，不是鸢萝！
之后他们又重新整理了下妆容，衣服，从鸢萝被刺那里开始重拍。
本以为这是最后一条，没想到却ng了无数次，一个小时过去，这段还没拍完。
片场里，只闻牧沉的声线愈来愈冷，愈加不耐烦。
“注意人物情绪。余戚戚，绝望，你知道什么是绝望吗？”
“卢燃，把对鸢萝的感情表现出来，剑别摔在她面前，水会溅到她眼里。”
“余戚戚，我看不到你的情绪出来。”
“余戚戚，别把表演浮于表面。”
“余戚戚，你还是不懂我的话？”
……
牧沉最后把头上的蓝牙通讯耳机摔到桌上，直直踩进水里，朝余戚戚的方向走。
陈毫怕牧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拉住他没拉住，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余戚戚，我说几遍了？你当下的情绪是你的一片真心，被你爱的、仰慕的人狠狠践踏，却无能为力，所以你要表现出心灰意冷，表现出彻底将情感放下的情绪，当下的绝望，你要体现出来，哪怕有一秒绝望，我也能给你捕捉到，你听明白了么？”
牧沉蹲下来，和余戚戚视线平视，强压着心中的愠怒。
而余戚戚像浑身泄力般，半跪在地上，视线垂下来，眼尾泛着红，脸色苍白，朱红的唇抿着，不发一句话。
“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这段今晚必须结束，否则，大家都陪着一起熬夜。”
良久，牧沉站起来，声音冷到能驱散晚间的潮热。
他回到棚子下，抽出一根烟点燃，火星一明一灭，在他眼底倒影成幽幽火种。
“没事，别急，情绪差一点就出来了，就当是克服困难了。”
陈毫拍了拍余戚戚的肩膀，安慰道。
余戚戚怔然呆在原处，压力顿时从心里爬上来。
她对现场因为她还不能下班的工作人员感到抱歉，也因为让牧沉失望而感到失落。
这个镜头拍了很多次，余戚戚绯红的衣裳几乎没干过，艳丽的衣裙已然暗淡，发型已经凌乱不成样子，鬓角出来很多碎发，看上去确实像个实打实的疯子。
她很努力，很拼命在演出绝望的情绪了，可是不管怎么用力，怎么想把情绪演出来，却总是适得其反。
绝望？到底是什么感觉？她真的不知道。
这两个字从未出现在她的人生词典里。
哪怕当时被经纪公司忽视，没戏可拍，没商务可接时，吃饭都是饥一顿，饱一顿，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没饭吃，她都不曾感受到人生再无望，也不会觉得明天就真的会饿死。
哪怕是一点点微光，她也会拼命从黑暗里爬出，抓住这一丝微妙的光线，她相信，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所以，她从不会对人生感到绝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如果，当她濒临死亡呢？
余戚戚突然一愣。
活着的人遇到一点事情，就将“不如去死”当作口头禅，却不知，他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病床上濒临死亡的病人渴望的明天。
“生”，是他们求而不得的东西，是无论如何向上天祈祷想再看到明天的太阳，最终却只能无能为力被死神拖入永无明日的深渊。
余戚戚像是感同深受，突然抬眸，望向天上一弯明月，一滴眼泪似珍珠划过她的脸颊，眼睛里倒映出清冷的光线，可眼神里，却安然如冰冷的尸体般，空洞死寂。
牧沉指尖的星光突然被他掐灭，他拿起对讲机，“洒水！摄像注意保持镜头。”
如水柱般的雨倾泻而下，落在余戚戚脸上，她眼睛却不眨一下，甚至没有任何表情浮动，像真正死去的人一样。
牧沉喊了“卡”，雨也停下了，可是镜头中央的人还在呆呆望着天空。
牧沉盯着镜头里的人很久，良久，他扔给陈毫一条浴巾，“你去看看她怎么了。”
“余戚戚真的没学过表演吗？她怎么进步这么大？难道是个表演天才？”陈毫似乎是被余戚戚的表演震撼到了，一脸惊讶。
“不是，是她的努力。”牧沉淡淡回，突然想起她在酒店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练习台词的样子。
陈毫过去，把浴巾盖在余戚戚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戚戚？回神咯！这条过了，可以收工下班了！”
余戚戚怔怔看了陈毫好几秒，才回神，眼睛上刺痛的感觉顿时清晰。
“嘶——我的眼睛好疼。”
“废话，洒下的水都跑进你眼睛里了，你眼都不眨一下，不疼才怪！”陈毫像看个傻子一样看她。
余戚戚眨巴着眼睛，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不停崩出眼泪，她用浴巾一角揉眼睛，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陈毫看她能睁眼了，道：“别在水里坐着了，淋了这么多冷水，赶紧过去喝杯热水，换身衣服，回去冲个热水澡，别感冒发烧了！”
余戚戚用手撑地作势要站起来，陈毫也拉了她一把，但下半身一软，她又跌回去。
“怎么了？”
“我腿麻了……”
“这……你总不能在这儿坐着吧！成什么样子！我扶你起来。”陈毫打算把余戚戚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架着她走。
没想到陈毫一弯腰，再一起身，腰给闪着了。
“哎哟！我的老腰！”他痛呼一声。
于是一个腿麻的人架住了一个闪腰的人。
“准备收场结束了，你们在这玩行为艺术么？”
牧沉远远走过来，嘲讽一句，视线却看向余戚戚。
“哎哟，戚戚她腿麻了，要不你把人给扶过去呗，我这腰闪了！”陈毫歪着身子，一只手扶着腰，一瘸一拐，脸也不敢做大动作，堪堪僵硬道。
“不麻烦导演老师了！我感觉我现在缓过来了！”
余戚戚连忙道，眼睛转着，不好意思看牧沉。
她站直了身子，说完就往前走一步，脚下一虚，她一侧身子歪倒下去。
牧沉单手拉住她的胳膊。
余戚戚一惊，看他，半天，憋出一句，“我左腿好了，但右腿又麻了……”
牧沉抓住她的胳膊，垂着眸子，似若有所思。
余戚戚不好甩开，心里边在想，要不然就这样单脚跳过去算了，反正也没多远路。
牧沉却突然走到她右边，半蹲下来，个子几乎与她平齐。
“右手搭我肩膀上。”他淡淡开口。
余戚戚原本被冷到苍白的面容，染上粉红。
牧沉精致又曲线流畅的侧脸突然如特写放大在视野里，她的心率瞬间失常，大脑一时停止运转，不停冒着小星星。
“手也麻了？”牧沉微侧头，才发现他们的距离就在咫尺，他的瞳孔不可抑制收缩了一瞬。
余戚戚的眼睛，怎么跟兔子一样？
莫名其妙的想法一闪而过，牧沉敛目掩下情绪。
余戚戚看到这样一张帅脸突然放大在面前，突觉牧沉那条千万赞的视频流量不虚。
这样的距离，连她都浑身燥热起来，甚至感觉血液下一刻就要喷涌而出。
她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想散热气，踉跄一下稳住了身子，腿上的麻感都感受不到了。
“导演！我能走了，我现在去换衣服了，辛苦导演老师们！”
余戚戚朝他和陈毫鞠了个躬，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
牧沉则眯眼看着逃窜的背影，幻视一只短尾巴兔子。
李思秦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牧沉和余戚戚“亲密”的样子，眼睛发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指甲也快陷进肉里。
余戚戚的所有表现她都尽收眼底，她也不得不承认，余戚戚确实有过人之处。
她冷哼一声，“路还远着呢！别以为讨得了导演的欢心，就真的一路顺畅了！”
写完这段戏发现有点狗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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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雨中戏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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