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戚戚以为这几天都要被关酒店房间了。
当天其实是她的杀青戏，因为突如其来的舆论影响到了现场拍摄秩序，导致她的戏被延后，成为全剧组最后一场戏。
余戚戚无所事事呆在房间里，腿和手臂张开仰躺在床上，怔怔盯着棋盘格米色天花板发呆。
突觉这像一场美妙又真实的梦境，怕一觉睡醒后，自己还躺在公司四季都不透光的宿舍里。
她想着，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人还在发懵，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迷迷瞪瞪走到门口，看到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脸上带着疲态或者冷漠，才逐渐清醒过来。
回头看了眼酒店的电子时钟，接近快凌晨五点，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而剧组才刚刚下班。
没人通知她可以上戏，所以她还是只能呆在房间里。
关门时，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沉重落在地上，让余戚戚惊了一下。
仔细一看，是一个长方形的纸袋子，掉落的东西露出一角，是她的手机还有剧本。
心中不知为何，很温暖，柔软，像是被轻柔带糖丝的棉花糖包裹着。
牧沉竟然把她的所有东西都带回来了。
还有2%的电量，余戚戚插上充电器，在牧沉的消息界面停了很久。
“谢谢导演。”四个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甚至翻了很多表情包，还是没有发出去。
要不然，还是亲自和牧沉说谢谢吧，这样比较有诚意。
退出消息界面，余戚戚说做就做就准备出去，突然撇到微信推送的xx新闻一句大标题：新耀传媒被查！
心里咯噔一下。
入眼就是一张被打码的照片，码没打充分，能看到照片上的人整个脸跟猪头一样肿起来，短袖里露出的胳膊青青紫紫，手腕被手铐扣着，肩膀被两个高大的警察压着。
余戚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多次闭眼再睁开，照片上的人没有任何变化。
真的是孙奇？他怎么会被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戚戚的心被提到了喉咙眼，她快速阅览了整篇报道，反复咬文嚼字，觉得周围世界很魔幻，一切都很不真实。
她的过去，这么轻描淡写就一笔带过了？甚至，还洗白了她？
报道上写，新耀传媒相关高层已经被请去“喝茶”，而孙奇因故意伤害、猥/亵未遂、蓄意敲诈相关罪行，被处以相关有期徒刑。
余戚戚不仅莫名得到了一笔精神损失赔偿，连大众对她的风评都被逆转。
观众听风是风，听雨是雨，或许他们本不在意事情真相，只是天**看热闹，几个字母敲出去，便掀出狂风大浪。
余戚戚被大家重新审视，多了一批黑粉，也多了一批成分复杂的粉丝。
她看着自己早就不用的微博账号从个位数粉丝涨到几万，心中毫无波澜，渐渐冷静，认清现实。
认清他们今天可以把她捧上天，明天就会将她唾弃踩到谷底。
认清她彻底摆脱了新耀的束缚，她的未来，终于能窥见一丝光点。
报道翻到最后，是一张截图，昵称叫“阿米今天要开心”发的文章。
余戚戚回忆起，当年有个女生，个子很高，看上去并不好相处，余戚戚经常和她在一起吃饭聊天，女生意外很好说话，从那之后，她们经常结伴而行，形同姐妹。
突然有一天，女生告诉余戚戚，她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不要再说话了，她们是竞争关系。
虽然当时余戚戚有一瞬被伤到的失落感，但她理解女生，之后就刻意保持了距离。
余戚戚没想到几年后，她竟然会为自己说话。
她一定还记得当年那一点点露水之缘。
余戚戚在微信里翻好友，终于在最底下找到备注叫“米米”的人，激动发出一条消息：
【谢谢你。[爱心]】
并附上了文章的截图。
对方几乎秒回。
米米：【你不用谢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把录音和视频发出来，我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你应该谢的是那个叫什么牧沉的吧？他联系过我很多次，甚至还给我匿名发短信，有时候我经常在公司里收到莫名的邮箱，全是他发来的，要不是他告诉我是你们剧组的总导演，我差点就以为是跟踪狂打算报警了。】
米米：【我猜他在我之前还联系过公司里的其他人，不过算他走运，只有我好心回复了他。他很诚恳，说如果将来哪一天你的事情曝光，希望我能为你写小作文，为你出面，我本来想拒绝，但是他给的钱很多，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所以我答应了。】
米米：【但我没有要他的钱，我后来想了想，孙奇，确实是很恶心的一个人。有件事你不知道吧，当年你知道为什么孙奇只找你麻烦，不找我们麻烦了吗？因为孙奇骗我去外景拍摄，结果他把我拉进酒店，猥/亵了我，你知道我拼命挣扎，拼命抗拒，拼命给自己找任何想逃脱的机会，都只能眼看着绝望把我一点一点吞噬吗？你一定不会理解我当下的心境。】
米米：【当时我在想，这种苦我不能一个人受，你是我的好姐妹，好姐妹就要有难同当。所以我跟他说了你许多坏话，还造谣了你许多黄/色段子，他就再也没有找过我了。我害怕孙奇还会找我，我就故意和你断绝了关系，这些事情，你不知道吧哈哈。】
米米：【那时候我在床上想，总有一天，我要亲自送孙奇下地狱。现在机会来了，我跟那个牧沉，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想要我为你发声，我想借他的手处理孙奇，这样孙奇以后出狱了，麻烦也不会找上我。你知道我其实很讨厌你吗？你总是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我，被你这样的干净没一点杂质的眼睛看着，只会让我觉得你像个涉世未深、被宠溺的大小姐，让我自觉自己满身罪恶，浑身沾满污泥，即便是现在，我依旧很讨厌你。】
米米：【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么多吧？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不想让你舒服罢了。我知道你不会把我们的聊天记录散播出去，因为你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会自己消化的人。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挺嫉妒你的，为什么你总能得到别人的喜欢？连牧沉这样在圈子里有名有地位的导演，都敢放下身段，对我这个普通的素人多次恳求为你说话，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情人吗？我听说他是有女朋友的，还是你为了这个戏，甘愿做小三？】
米米：【总之不管你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我还是由衷恭喜你，朝着自己的梦想在一步步向前。而我现在已经跟你不同路了，我放弃了演员梦想，成为朝九晚六对着老板谄媚，拿着死工资的普通人。所以，我们以后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最后，就祝你一路顺遂吧。】
余戚戚盯着一段又一段白底黑字的黑体发愣。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无声将心脏千疮百孔。
原来，当年那个一脸带着和善笑意的女生，跟她轻声细语说着今天的饭有多难吃的女生，心里面竟然装着这样的想法。
余戚戚从来都不知道，她对自己有这么多的怨怼，也不知道，孙奇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不会让米米独自承受所有。
但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余戚戚看着最后那一段话，心中情绪复杂，像吃了一口难以下咽的饭，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让人无法正常呼吸。
米米，一定还是很想做演员吧。
她曾经，眼睛发着光告诉余戚戚，她要成为最著名的女演员，让全世界都能看到她。
余戚戚打了几个字，想诚挚地祝福她：【也祝你平安快乐。】
但，消息前面是刺眼红色的感叹号。
如果，她能秒回的话，米米就能看到了吧。
不过很可惜，就像人生无法追悔，时光不能倒流，迟了几分钟的消息，足以将她们越隔越远。
像两条再也无法交集的平行线，各自背离，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余戚戚反复翻看米米发的这几段话，心越来越沉重，难过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占据她所有思绪。
但无论如何，过去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她不应该再回头，而是要步步向前。
余戚戚收拾着心情，突然反应过来这几段话有关牧沉的字眼，后脊背发凉。
舆论连一天都没有发酵完全，就彻底逆转了局势。
而牧沉在酒店里一副平静质问她的样子，引起了她的怀疑。
牧沉就好像知道所有事情一样，一步步在逼着她主动开口。
难道，他背调过自己？
记忆忽然涌上，有很多个瞬间，牧沉都给了她机会主动开口说起过去，但都被自己搪塞过去了。
余戚戚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没穿衣服的人在大街上乱跑一样，羞赧万分。
-
“你他吗是不是瞒着我调查过余戚戚？”陈毫怒目把手机给床上坐着的人看。
手机上正是“阿米今天要开心”的那段微博。
“你以为，我不做风控么，会随便拉来一个素人演我的戏？”牧沉淡淡道。
他面色平静坐在床尾一角，从桌上摸到一根烟，拢手点燃。
“真有意思啊你？这游戏好玩吗？把我都给玩进去了？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啊，我像个小丑一样费尽心思想着咋公关，结果你早有准备，是不是看小丑跳梁挺好玩的，啊？”
陈毫眼里依旧燃着火，眼疾手快抢过牧沉刚点燃的烟，扔进自己嘴里，一脸不甘示弱。
“我本来是想在事情有点苗头的时候告诉你。”牧沉撇到手边手机上显示五千万入账的消息，语气骤然冷冽，“没想到出了点意外。”
“还意外？你就是存心不想把事情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你有准备，我就不用这么着急忙活了，直接把那群媒体全赶走，也不必费那么多口舌！”陈毫愤然道，脸上的皮肉都抖了几下。
“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筹备这件事的？”陈毫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觉得舒服。
“她进组后第一天。”
“好啊，你小子竟然早有预谋，心思玩的怪花嘛！”陈毫皮笑肉不笑，见到牧沉又开始点烟，直接把人的打火机和烟盒全部都抢走了。
牧沉倒也不恼，从电视机台下的抽屉里，扒拉出一根糖塞进嘴里。
“还这么幼稚找人，把孙奇打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年纪18，是个叛逆高中生呢。”陈毫冷嘲热讽道。
“我花钱雇人，赚到的不是那群小混混么？”牧沉不紧不慢道，像只是叙述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忽然，陈毫眉毛抖动，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牧沉，你费这么大劲儿，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就为了余戚戚，还说你对她没有起歪心思么？”陈毫问出口。
他这时仔细回忆，才渐渐意识到，牧沉这段时间的任何反常行为，都跟余戚戚脱不了干系。
牧沉没有答话，他开了窗，从窗子里透来潮热沉闷的热风，散去了房间里让人上头的尼古丁味儿。
“你是这么想的？”良久，他轻轻开口，听不出话里情绪。
陈毫呆住，感觉自己被玩弄，不耐烦道：“我不这么想还怎么想？所以到底是还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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