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妹仔,等一下!等一下嘛——”
好不容易,出了影院的门。
苏椰同培寰,刚往邮局的方向,走了一小段,身后就传来了几声急切的招呼。
他俩起初没在意,毕竟,人太多了啊!
叫的还是“妹仔”,谁知道叫的是哪一个妹仔?
等到对方张开双臂,拦在了面前,他俩的脚步,才被迫停下。
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一副粗边的黑框眼镜,罩住了半张脸,刘海儿长而微卷,斜斜地飘着,好肆意呢。
上衣下裤,打扮得跟个拾荒者似的,不修边幅。
不知道是造型乱了,还是造型过了。
他自我介绍,“我姓宋,叫宋恩存,你们可能听说过我?”
苏椰与培寰对看一眼,双双摇头。
他也不气馁,从上衣宽大的口袋里,取出来两张名片,塞给他俩一人一张。
然后,作深入介绍,“我就是明迪影业的一个小导演,现在呢,负责选角工作,也就是星探!但在不久的未来,也会独立执导作品。”
看得出来,他对未来,信心满满。
“你这个女生,样子还是蛮不错的!清纯、傲气,自尊强,很符合我们公司即将筹拍的新戏嘛。”
宋恩存将苏椰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如是说。
然后,又绕着她转了一圈,就像在欣赏着一件,人间罕见的艺术品,一边点头作赞许状,一边发自肺腑,夸出了口,“手长腿长,上镜应该也不错。”
忽然间,他找出了她异常完美中的不完美,盯着她的小腹,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这样,你这几天少吃点,减个肥!把小腹减下去。空了,就去名片上的地址,来找我们唐导试个镜!”
这是,看上了她,想让她拍戏?
得,21世纪的Karen周,民国的张年年,又来一个台湾的宋恩存。
老妈的好基因,成就了她的好皮囊,走哪儿都能遇上星探。
她都习惯了。
那张名片,苏椰看都没看一眼,塞进了包包里,同宋恩存礼貌道,“我尽量吧!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肥……可不容易减啊。”
“嗐,其实你也不肥的。主要是,我们下一部要拍的《雁儿在窗外》,女主是个有点忧郁的青春期女高,人生是灰色的,因为联考落榜了两次,吃饭都恹恹的,理论上,怎么都肥不起来。你整个人都很完美,除了小腹,再努努力,就可以了。”
说着,还握了个拳,“我看好你哦,加油!”
苏椰也只好,尬尬地跟着重复了一句,“加油!”
“这位宋导,您是……在找电影女主演?”
老半天,培寰才反应过来,宋恩存拦下了他俩,意图何为。
宋恩存职业病发,也将培寰上下打量,绕转一周,而后正色道,“你的条件也不错,身高、肤色、气质,都蛮好。但是我们这部戏啊,讲的是师生恋,没有适合你的角色。你的年纪(指了指培寰),不够格当她的老师(又指了指苏椰)。下一回,有机会,我再用你哈!”
培寰的心里,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算了……
这时,宋恩存低头瞅了一眼腕上的表,对两人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忙去了。名片上有我电话,随时联系哦!”
苏椰与培寰又对视了一眼,同时吐了个“嗯”。
***
从信秀影院,去往邮局的路,不长。
前往的路上,培寰问起了苏椰的意向,“刚刚那位宋导,说想找你拍电影的事,你有兴趣吗?”
“没有。”苏椰回的很干脆。
“那我也没有。”
当明了了她的态度后,培寰的表态,也很干脆。
他发扬绅士风度,想要帮着苏椰,拎一会儿她的大食盒,被她婉言谢绝了,“这个食盒呢,阿妈交待了我,一定要亲手送到她指定的人手上。阿妈的话,我得听,不好偷懒耍滑的。”
“这是个食盒?”培寰惊讶,“我以为……”
“以为是个木桩子,是吧?”
苏椰打眼一瞅,可就不是个好看点的木桩子么?遂吐了句,“它这个造型,是奇怪了点。”
培寰记起了,三年前与她初遇。
在311公交车上,她提着一个大大的,保鲜膜包着的桶,也很奇怪。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人身上。因而,没有思考太多她的身外物。
到站了,她扒拉开他,直接下车去了。
看来,她对他并无好感,“尼采”没有发挥它的作用,并且,还嫌他妨碍到了自己?
他很想追上去,自我介绍一番,再同她多讲几句话,给她留下点好印象。
但,他没有追求女孩子的经验。
不知道那一步,该迈还是不迈?
犹豫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徒留失落……
没想到,隔了十几分钟,政大篮球场,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她跟着表哥的女朋友吕双双一起出现,表明了来意,说是找表哥签美食授权合同,要在自家饭馆里,售卖“湘风送爽”。
那是好长的一段话啊。
他喜欢听她的普通话,清润利落。
然后,她拆了两层保鲜膜,露出了一个哈哈镜面妆成的“圆柱”,说是一个食盒,他不能理解,这是食盒?表哥也不理解,拎在手里,在光阴不同的平地上,走来走去,视线从没移开过那个“食盒”。
待盖子揭开,“湘风送爽”浓郁的香味飘出,便再不怀疑了。
偌大的篮球场,因为这个大食盒的出现,热闹了起来。
有人闻着香味,闻饿了,奔着一口吃的而来。
有人跟表哥一样,把食盒子当成一件艺术品,认真研究了起来。
几多的人,把她不知挤到哪里去了……
……………………………………
他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带着小小的委屈,同她讲,“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到政大来找表哥签授权合同时,表嫂邀请我们,周末一起,去吃她亲手做的‘湘风送爽’?”
“我们”两个字,加了重音。
苏椰点头,她当然是记得的。去不了,不是不想去。爽约了,也是被迫无奈。
培寰低下了头,难过地倾吐,“你没有来。”
“我……我跟父母回家,走得急。”
苏椰好辛苦地,现编了一个理由,“我家不在台北。”
她不想骗人,尤其是培寰这样一个好人,但不得不骗人,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原来如此。”
培寰从没有怪过她,他自己给她找了很多个理由,她此时说出来的,正是那其中之一。他为自己的“猜中”,感到激动,“我就知道,你有不得已的理由。自那以后,三年过去了,我真是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你!或许,就如席琼小说里写的那样,好事多磨罢。”
他的脑海里,已然浮现出了,席琼小说里,男女主久别重逢时,热泪盈眶,激动相拥的情境……
不过,他敢这么想,可不敢这么做。
只在心里叹一句:看来,上天待我不薄啊!
“我……我也没想到。”
苏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怕继续下去,要问到她家在哪儿了。
她从他的话里,找出了另一个话题,问他,“你们男生,也喜欢看席琼小说啊?”
“男看秦庚、女看席琼”——
是21世纪的人们,给20世纪最有人气的,两位流行小说家,贴上的刻板标签。
培寰的脸,再次微红。
倒不是他主动要看席琼的小说,表嫂硬塞给他几本,同他讲,“现在流行变了,女孩子都不再高看尼采了,她们有了自己的本土爱好,就是每天放学,追着看报纸上,席琼小说的连载。你不看席琼的小说啊,跟女孩子相处,没共同语言的!”
甚至今天这张电影票,也是吕双双硬塞给他的。
但他一碰上苏椰,就推翻了吕双双的理论。
无法坦荡荡地承认,他看了好几本席琼的小说呢,生怕他心仪的女孩子(还是个父母都爱看武侠小说的女孩子),认为他不够男儿气概。
默了片刻,找到一个上佳托辞——
“唐家明导演,一直是我很欣赏的,一位……风格多变的导演。”
“他执导的作品,我都会去看。”
这位唐导,逝世于2023年,享年127岁。
现在是1965年,算了算,大概有69岁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拍三厅爱情片啊?
苏椰不懂了,她道,“这位唐导,都快七十了,还能赶上流行,拍这种小女生喜欢的青春爱情片?也是挺潮的。”
“那是为了他的夫人啊!”
这段八卦,表嫂从报纸上看来,中秋家宴的时候,同大家讲过。
他在此处,转述给苏椰听,“他的夫人,性格很娇,他都宠了半辈子了。他的夫人,无论什么年纪,都不缺一颗少女心,爱席琼小说,爱得如痴如醉。他的夫人,希望他拍席琼小说,他自然要拍喽。”
末了,不忘加一句自发的点评——
“唐导在我心里,就是好男子的标杆!”
***
两个人聊着唐导和他夫人的话题,还没结束的时候,就走到了邮局。
一进了门,就看到一个很高很瘦的男子,整个人伏在桌子上,急笔奋书,像一根儿压弯了的甘蔗。
苏椰锁定了目标。
走上前去,拍了下对方肩头,“您好……”
对方手速不停,头也不抬地,打断了她,“不要吵我、不要吵我……”
培寰不明所以,跟着走了过来。
一下子,就挡住了日头照到桌面上的光。
对方不得不抬头,想要把人赶开一点,但见这一对青春男女,都拿着东西呢。
男孩的手里,是几包披肩。
女孩的手里,是一个……木桩子?
看来,是有东西要寄走,是自己碍了他们的事儿。
他虽然很急,但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便歉意道,“哦,是我妨碍你们贴邮票了,让地方是吧?”
说着,大方地让出了桌子。
稿纸一扯,干脆趴到了地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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