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客栈后,顾筠心又从布包里翻出男子衣物,以及一些易容所需脂粉。
寻了无人之处换上衣物,又仔细改了自己样貌。
她虽拜入教主座下没多久,却已经向二师姐讨教了些易容之术的皮毛。
这门术法很实用,便于行走江湖,关键时刻也可保命。
再次走出来时,顾筠心便俨然是个五官寻常、身形清瘦的少年。
如今不设宵禁,顾筠心飞身穿过街道时,还能瞥见来往的行人。
路过方才出手的街道,如今,已经闹热如初。
男子的尸体已经被官府抬走。
顾筠心眼力一向很好,路过时,瞥见地上一滩已经发暗的血迹,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似的。
她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江湖刀光剑影,风云变幻,便是如此。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结局会比此人好多少。
甚至连教主也不能。
这么想着,片刻之间便到了要去的地方。
顾筠心足尖轻点,从高处轻轻跃下。
晚风吹动衣衫,远远看上去,整个人好似一片随风飘落的竹叶。
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牌匾。
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时花楼”。
再看看地上。
时花楼门口,不易察觉的角落,有什么绿莹莹的粉末落在地上,此时月色下,正幽幽地泛着荧光。
楼里,一片春色旖旎,时不时传来男子畅快的笑声,以及女子柔媚丝的调笑低语,不绝如缕。
白日里,那人虽挟持人质,得以脱身,却身负重伤。
所以顾筠心断定他逃不出城。
在交换人质时,她趁机在对方身上撒了一把粉末。
这粉是魔教特制,白日无色,夜里却会发光,很好辨认。
而男子身上粉末的痕迹,恰好到时花楼。
这是姑苏城里最热闹的烟花柳巷之地。
顾筠心站在门口,忍不住暗叹,将青楼作为据点,这个组织的首领,也算是有些巧思。
一来鱼龙混杂,不容易被发现;二来方便敛财;三来,便是也有不少江湖人流连此地。
那些平素岸然道貌的君子,软玉温香在怀,酒酣耳热,意乱情迷之际,最容易吐露消息。
只不过,一着不慎,被人发现了踪迹。
如果顾筠心有心,向师门透露有关情报,整个时花楼,说不定都能一窝端了。
不过,她并不热衷于剿灭所谓“反贼”。
上面派她杀几个,她就追杀几个。
尽量做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现在魔教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所以才有了自己费尽心机,从不起眼的小暗卫,一跃而成教主座下亲传弟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若当真歼灭名门正派和这些“反贼”,任由魔教一家独大,那么她这种没靠山的小人物,往上爬的机会更是渺茫。
顾筠心略一犹豫,还是转身走进时花楼里。
也许是因为她衣着打扮寻常,走进楼里时,并未引起人注意。
时花楼一楼是一座高台,装饰得花团锦簇,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里。高台上垂下层层半透明的白纱,里面影影绰绰一道窈窕的身影,犹抱琵琶。
顾筠心看见,自己身旁的中年男子,怀中佳人喂到唇边的酒都懒得喝,只怔怔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周围许多人都是如男子一般,目光高高扬起,落在高台上,神情流露出几分痴迷。
顾筠心只得学着他们,也抬起头看着台上女子,余光却悄悄留意着周遭,找寻有无异常。
她在寻找那个男子的踪迹,也在捕捉这个楼里的异常。
可惜,一时半会,并未发觉什么不对劲。
顾筠心缓缓挪动着步子,她听见身旁有人压低了声音,道:“真是行了大运……攒了几个月钱,来时花楼喝酒快活,没想到还能撞见水月姑娘弹琵琶。”
顾筠心微微一怔。
她扭过头,说话那人,看上去年逾不惑,面白微须,五官虽然勉强算端正,神色间却依稀可见几分猥琐。
顾筠心朝那人一拱手,放粗了声音道:“这位兄台……”
她话还没说完,那男子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别打扰人雅兴。啧,真是的,什么货色攒点臭钱都能来附庸风雅了,水月姑娘的琵琶声落入此等俗物耳中,真是令我为佳人大哭三声!”
“……”
顾筠心默然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布衣。
她默默伸手入怀,数了三片金叶子,不由分说拉起那人胳膊,往对方手心一塞。
“这位兄台,这些够吗,可以不哭了吗?”
这是临行前,师姐随手塞给她的,她没数多少,反正用起来比锭子方便。
师姐说,平时遇到事,拿一片就行了。
他拿起一片,放在嘴里咬了咬,一脸难以置信,紧接着又拿出第二片,放到嘴里……
直到把三片金叶子都验过,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差点直接给对方跪下。
这些钱,够连续来一个月时花楼了!
他拉着顾筠心的手,热泪盈眶:“好兄弟,好兄弟,你是天下一等一风雅的人物,我给你提鞋都不配……”
顾筠心问:“我是外地人,敢问这水月姑娘是什么人物?难道还天天见不得吗?”
那男子嘿嘿一笑:“兄台有所不知,这位水月姑娘,可是时花楼的招牌,据说有倾国倾城之貌,色艺双绝,卖艺不卖身的。”
他见顾筠心一脸不信,又道:“本来我也不信,只是后来听说,见过她容貌的人,无不叹服。这其中,也包括许多阅遍天下美人的高门权贵。”
顾筠心问:“那如何才能得见此人?”
那男子道:“水月姑娘每月只在时花楼出现一次,至于具体日期,不是你我可以预料。”
听对方说完后,顾筠心微微一怔。
突然想起,那人和自己说过,在她那个世界,有种东西叫“饥饿营销”。
想不到,小小一个时花楼,居然连这种伎俩都会。
看来“天光”的头目也是颇具巧思。
她笑笑:“那时花楼岂不是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男子点点头:“自然,据说有不少人天天来时花楼,就为了见她一面。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托仁兄的福,让我也一睹水月姑娘芳容。”
顾筠心沉吟不语。
她心底总觉得,这个水月姑娘可疑得很。
一个月只出现一次……
虽然说是为了为时花楼赚钱,倒也说得通,可是,顾筠心又觉得,不应该是这么简单。
会不会是因为被别的事情绊住,所以一个月只能来时花楼一次?
比如……江湖之事。
顾筠心正暗暗思量之际,台上琵琶声已经响起。
顾筠心不懂音律。
透过纱帘,只见里面人影手抱琵琶端坐,轻拢慢捻之间,婉转低柔的曲调,从她指间流泻。
然而这琵琶声,婉转之中,却隐隐透着铮铮金石之音,仿佛古战场上鲜血染红的砂砾,被风吹到胭脂巷里,融为一色,不可分明。
她有些失神。
若这本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曲子,反倒不会这么打动人心。
回过神来,对方已经一曲奏毕,隔着帘子朝众人欠身施礼,正当她转身离去时,人群中一名富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却将怀中一名女子一推。
他高声道:“老子等了一个月,你们时花楼,就给老子看这玩意?隔着帘子脸都不露,谁知道帘子后面的是不是冒牌货!”
一旁的老鸨连忙上前,赔笑道:“陈公子,您是时花楼的金主,我们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呐,那不是自砸招牌吗?”
那陈公子还不服气:“我一连来了四十多天,就听不知道哪个阿猫阿狗弹琵琶,你们敢说不糊弄……”
帘子内忽然响起一道清润动听的声音,宛如清泉流响,玉石相扣。
“这位公子可是姓陈?是苏州城三代皇商的陈氏?”
那陈公子听她叫出自己名字,心神一荡,然而脸上却还怒气未消:“不错。”
“陈家家世雄厚,陈公子更是气度不凡。小女心底十分钦佩,不敢丝毫怠慢。只是时花楼也有时花楼的规矩,今日为了陈公子一人坏了规矩,明日便有王公子张公子要求破例,请恕小女不能从命。 ”
“梁妈妈,这位陈公子今后来时花楼,可得好生招待着,万万不可如今日一般,徒惹贵客不快。”
梁妈妈会意,连声应道:“姑娘说得是。都怪我这张老嘴不会说话,一天天的劲得罪贵客。该打,该打!”
顾筠心站在高台下,看不见台上女子的表情。
可是她却分明觉得,对方似乎笑了笑。
只听水月姑娘柔声道:“如此便好。天色将明,也该收场了。”
眼看着众人如潮水般散去,顾筠心知道,自己该动手了。
趁着无人注意,她悄无声息潜入时花楼二楼一间房间,房间内,是个身着粉衣的青楼女子,正对镜子而坐,而她身旁的小丫头,正低头替她卸下钗环。
粉衣女子从铜镜中,恰好看见破门而入的顾筠心,神色有一瞬间慌乱。
然而,不等她惊呼出声,顾筠心已经干脆利落一掌将人劈晕,她身旁的小丫鬟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女…女侠饶命…”
顾筠心又是一掌将小丫鬟劈晕。
看来,时花楼虽然和反贼有牵扯,里面的人,却不是每个都会武功的。
顾筠心剥去小丫鬟的丫头服侍,又抹去脸上易容,简单修饰了一下。
时间仓促,虽然不能完全易容成小丫头的模样,但是将自己容貌弄得不起眼些,还是可以的。
她有些庆幸,现在天还没亮,光线昏暗,看不仔细。
顾筠心抬手将房中烛火掐灭,转身离开房内。
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她恰好看见,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挑起层层帘纱。
站在一旁的梁妈妈,亲自伸手去扶,那双手便轻轻搭在梁妈妈沟壑密纵横的手心,宛如一朵被风吹落漂浮在水面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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