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洛家弟子堵上来,见他们刀剑相向,又惊又急:“陆姑娘,快住手!”
听得出来,他们态度冷硬,更维护霍天。
昭歌的手悬在当空,未肯放下,也无法狠心再进一分。
这刻,她最恨的人,是她自己。
一念之间,洛家弟子等不及了:“陆姑娘,你再不住手,我们只能得罪了。”
霍天面目再无半点阴沉挑衅,变回了一贯的清冷,这份出尘的冷冽让他看来与世无争,在这时,更易让人信服。
“昭歌,”他柔声道,“你快醒醒,我是你师兄啊,你看看我。”
昭歌只觉自己被人摁头强灌了口毒药,恶心至极,正待动手,背后刺来一把剑,她不得已旋身避过,斩妖剑脱出,霍天虚弱倒地,胸前白衣凝满鲜红,洛家人扶住他往后退,另一批人迅速包抄了昭歌。
“陆姑娘,你为何要杀霍公子?”
多数弟子慌乱,有性急的人早喝道:“还与她废什么话,她分明是疯了!”
洛家大弟子犹豫一瞬道:“陆姑娘,城内世家说你滥杀同门,要拿住你问罪,我们奉命行事,你最好不要抵抗。”
昭歌霎时明白,她逃出地牢时看到那些被迷晕的世家弟子,全被杀了,毫无意外,这又是一次嫁祸,她道:“你们看不出来吗,杀人的明明是他!”
她指向霍天,众人视线聚拢过去,霍天吐着血,孱弱道:“别信她,她已经不是昭歌了,他们猜得没错,早在九年前那次,她便被妖邪噬了魂,如今的她,是一个,一个……”
随着他的话,颅腔内漫起怪异的刺痛,昭歌眼前一花,疼得双手抱住头,眸中亮起危险的红光。
斩妖剑哐当坠地,带有血腥味的妖气自她身上散出,洛家人惊吓之余,当机立断杀来制住了她。
“有妖气!”
“她当真是妖——”
昭歌被狠狠按倒,既心痛又着急,白霓珠为霍天所盗,那应该是他娘的东西,留在他手里后患无穷,凌虚下的封印对他极可能不起作用,她掐破掌心,聚起口气道:“他要……”
话没说完,昏沉的光亮里,淡若蛛网般的银丝游移过来钻进她喉咙,肆意穿刺,嗓子燎起剧痛,昭歌发不出声响,只尝到一股一股的腥甜,好似她心里流出来的。
她摁住脖子,透过地面庞杂的人影,含泪奋力仰望,霍天被几人搀扶着,目光偶然与她撞上,透出一两分得逞的讥笑,又飞速抚平。
“陆姑娘,你别妄动,我们不想伤你!”押她的弟子见她瞅着霍天挣动,剑牢牢抵住她。
听雨斋前院大门轰动,闯进来大批人愤愤吵嚷,喧了满山。
洛家人带他们过去,昭歌方见来的是十六家弟子,一个个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恨不能立马活剐了她。
“陆昭歌!我们念及旧情留你一命,你为何杀我师兄弟,还下那么重的手。”
他们泪眼朦胧,昭歌头痛欲裂,嗓子里堵满血腥,无法出声分辨,久得不到回应,有人冲破洛家弟子阻拦,扑上来给了她肩头重重一脚。
昭歌蜷起身子,四面的指责声铺天盖地:
有人怒不可遏:“就该早些杀了这个妖女!你们拖着,如今满意了!”
有人捶胸顿足:“我如此信任你,辛辛苦苦派人去帮你找寻证据,你却杀了我家那么多弟子,妖孽!”
“这妖气……她果然是妖邪变的!”
“尹家人呢?还想放过她吗?”
头顶夜幕猛地垂落,昭歌逐渐失了意识。
醒来时,她被众人捆带到了松陵。
今夜城内乱中有序,密密麻麻的人群在街边静候,十六家弟子押着她经过,见她一幅非人似妖的可怖样,他们胆怯退避,又不舍错过这场好戏,一路追赶。
到县衙门前,昭歌遭人扔出来,甫一跪地,面部便是一痛,尖锐的石子砸来划伤她的脸,观望的百姓里有人唾骂她:“妖女!”
各家掌门端坐在旁,询问过霍天的伤势,向他查问来龙去脉。
霍天的话落入她耳,时断时续:“离了陆家,她只有听雨斋一个去处,我到时她便成这样了,我叫她,可她始终无法清醒。”
“霍公子,你闻到这妖气了吧?带血的,是孽妖,这回你想保她也没可能了,再放任下去,这满城人还要不要活。”
霍天的乞求听来依然真切,发自肺腑:“无论如何留她一命吧,她终究是我师妹。”
“她都要杀你了,你还护着她?”
“她肯定也不想的……”
“别说了,你看她还有半点人样吗!妖邪,松陵留不得。”
等疼痛消解了些,昭歌吐出嘴里粘稠的血,膝行向前,朝台下的百姓喊:“走,快走!”
霍天居心叵测,想报复的目标绝不单是她,还有松陵全城的人。
可她用尽全力,发出的音节仍沙哑模糊。
她朝身边的掌门弟子叫喊,这激切落在他们眼里,又成了她妖性大发的证明。
“她在说什么?”
“杀了那么多人,她还想狡辩。”
昭歌想写,奈何双手反绑在身后,稍作挣扎,卫家有弟子一巴掌掴倒她:“你还敢放肆!”
昭歌瞬间脱了力,有人扶起她,斥责那弟子道:“谁准你打她的!”
“她杀了我师兄,我师兄!她是你师妹,死的那个也是我亲人!她凭什么?!”
霍天抬起昭歌低垂的头,见她半边脸又红又肿,露出些心疼之意:“昭歌……到底为什么?你当真是妖?”
昭歌眸色氤作血红,歪头愤愤甩开他的手。
在她未知觉间,霍天的银丝居然成长到足以暗算她了,这些年他心底对她的恨,对凌虚的恨,究竟存了多少?她真想扒下他的脸皮看个清楚。
霍天偏要把戏做足,又有人拿石头砸她时,他伸出衣袖护住她,朝他们道:“我相信昭歌绝非蓄意杀人,你们就看在陆家过去救过你们无数次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火上浇油,一触即发:
“你痴心妄想!我过去从未受过陆家恩惠,可她杀了我女儿!”
“你一句绝非故意,便想完全洗清她,尸体还在那院子里摆着呢。”
“她姓陆又如何,就算她爹在世,凌虚长老在世,她杀了几十个同门,他们也断不会容留她!”
这话出,下面开始有人喊着让她去死,渐渐,一呼百应。
待众人意见统一,少数质疑的声浪被全然淹没,蒲灏支手叫停,行过来道:“霍公子,此次人证物证俱在,她抵赖不得,请你让开。”
霍天望着昭歌冷冰冰的眼神,忍痛退了退。
蒲灏抓过昭歌后脖颈,拎她到众人面前:“陆昭歌,今夜,我们便替天行道,为我松陵惨死的同门老小报仇。”
“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让她血债血偿!”
他们高声叫嚷。
双方离得更近了,昭歌望着四周一双双凶神恶煞的眼睛,一时恍惚。
这些她自幼熟识的人,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可她又能如何,他们这种人,最易被蒙蔽。昭歌自我安慰,努力不去猜想他们之中有多少人,并非真信她是妖邪所变,只是想借机取她性命。
天地凡尘,无数妖邪之下,有捉妖师,捉妖师之下有需被守护的万千平民,而这万千平民里,还有男人和女人。
他们对她的围剿,从她立誓振兴陆家,重建七音阁起始。
嫉妒这两个字,远比她想得可怕,他们口中的一介女流,不是说说而已。
因她的身份,樊渊杀了她舅舅一家,霍天逼死凌虚,陷害她,她身边暗藏的人性,尤其险恶。
昭歌难以抑制地有了一个卑劣的想法:反正她是活不了了,她若任由霍天害死这些无知的人呢?
“呵。”
说不了话,冷笑声,还能发得出。
蒲灏一愣,低头看了看她,怒道:“来人呐,行刑!”
“且慢。”
威严女声傲然道出,轻松镇住所有人。
数位掌门齐齐转头,密集的人堆外,站着邵虹与尹家弟子。
终究还是来了。
众人神情各异,不悦,不屑,厌烦,忌惮皆有。见他们行进人群,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蒲灏主动道:“尹夫人,来得正好,就差你了。”
邵虹满脸沉郁,瞥了眼跪着的昭歌,道:“正好吗?貌似来早了吧。”
蒲灏虽为蒲家掌门,现松陵十六家之首,但比起她的资历,依然不够看,打起圆场道:“这话怎么说,我们正打算派人去请你。”
邵虹示意昭歌道:“说好等我们验完尸体再做定夺,这便等不及了,你们想怎么样?活活打死她?”
底下有百姓先声夺人:“还有什么可查的!她滥杀无辜有目共睹,必须让她偿命!”
邵虹一眼瞥去,她身边弟子会意,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人拖了过来。
这是个年轻男人,被拽到众目之下,他反倒气焰全消,邵虹道:“看你很眼熟啊,你也有家人被她杀了?”
男人迟疑道是。
邵虹笑了笑,吩咐道:“去查查,我告诉你,你最好说实话,若只在这浑水摸鱼,我保证让你后悔。”
蒲灏劝道:“何必与他置气。”
邵虹道:“先理完这些扰乱人心的杂碎,我们才好顺清思路,仔细探查这件事,我想这当中浑水摸鱼的,必然不止他一个,蒲掌门道呢?”
蒲灏迎上她深沉的眸光,顿了顿道:“我们只是觉得事已成定局,她手上的血洗不净了。”
邵虹道:“洗不洗得净,得试过才知道。”
有掌门插话:“那不知尹夫人废了这么久的功夫,任城中平白多出几十条人命,可查到什么了?”
邵虹答得自若:“我们,没找到新的证据。”
“那你还阻拦我们,她都散出妖气了,难道不该死吗!”
邵虹道:“她手下是人命累累铁证无数,可凡事太过天衣无缝,也可疑,不妨回到最初的疑点,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有弟子道:“她连霍公子都想杀,我们怀疑她被妖邪噬了魂,现在跪在那的人根本不是陆昭歌。”
邵虹拍了拍手,道:“好生精彩,噬魂,堂堂松陵地界,凌虚长老传人发生这种事,你们敢说,又敢信吗?”
东虞建朝至今,这事谁都可能遇到,但出在昭歌那,便是万中无一的可能,众人相互望望,哑口无言。
邵虹笑道:“既明知如此,你们还叫嚷要处死她,是想将错就错?”
寂静间,尹家弟子归来,当众道:“夫人,查过了,那小子家里没人,唯一的亲娘,前段时日被罗刹鸟所害,还是听雨斋出钱统一安葬的。”
男人闻声变了脸,邵虹扫视一周,目力所及之处,垂头者不少,她笑问他:“你方才,喊的什么来着?”
“我……”
“你娘被罗刹鸟杀了,而那罗刹鸟谁放出来的,你知道吗?”
男人垮了脊背,邵虹按住他肩道:“是樊家干的,你说杀人要偿命,那你去为你娘报仇吧,正好樊家离这不远。”
男人一动不动,邵虹哼了哼:“不敢吗?那你方才还叫得那么凶?真正的杀母仇人你视若无睹,反跑来对着救命恩人落井下石,你算个什么东西?”
接着一句严厉逼问,惊了夜色:“谁指使的你!”
“没……没谁。”男人吓惨了,闪烁其词,目光飘忽。
这态度,再明显不过。邵虹收手后退,几个尹家弟子过去三拳两脚将他揍得鼻青脸肿,扔回下面的人群里。
“孬种,这是替凌虚长老还你的。”
一番杀鸡儆猴的威慑,在场无人不懂,氛围重归死寂,黄家掌门站起来道:“尹夫人,你耍这样的威风,是想一力保全她?那些人命可是实实在在折在她手里的!”
邵虹道:“凌虚逝世,她是下一任听雨斋之主,会忽然跑去杀人自毁前途吗?就算如你们所想,她体内活着一个妖邪,嗜血滥杀,那她杀谁不好,在哪杀人不好,偏要在松陵,还在短短六七日内便让自己漏了踪迹?”
有弟子听懂了:“尹夫人,您的意思,陆姑娘是被人陷害的?”
邵虹看眼他,似笑非笑。这个道理,松陵百姓兴许想不到,但十六家内必有人察觉,可惜,唯她愿意指出来。
树从根下烂,世间万物的**衰落,都先从内部开始。
她叹口气:“有些人,直到如今,还不知自己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
她稍加提醒,反应快的,已逐渐望向台上的霍天。
霍天略显茫然,坦荡回顾他们。
邵虹顺势看过去:“霍公子,你的伤,没事了吧?”
霍天:“无妨,伤口不深。”
邵虹道:“那便好,我听世霖说,之前陆昭歌重伤昏迷,是你留在山上照顾她的,可十六家弟子找到你时,你人却在临江,你可知你走后不久,她也下山了,还莫名晕倒在翻云岭山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夫人此话何意?”霍天淡淡一哂,“您在疑心我?”
邵虹并未理他:“诸位,城内这几天人仰马翻屡出血案,樊家为何连望也不望?如此难得的时机,能名正言顺除掉陆家唯一的后人,他们何故置之不理,你们想过吗?”
“我命人查了许久才得到线报,原来,樊渊早就跑了,还带走了手下数百名精干,离开松陵,不知所踪,你们觉得,他是被陆昭歌吓跑的吗?”
众人知晓其中严重性,瞪望霍天的眸光更多了。
邵虹瞧眼蒲灏,蒲灏也失了色,扶起昭歌道:“你知道什么?我们现在让你说。”
昭歌冷冷盯着他,俯身咳出血来。
邵虹见她发声困难,道:“怎么还说不了话了。”
蒲灏转向洛家,他家弟子赶紧答道:“在听雨斋抓她时,突然便这样了。”
邵虹哦了一声:“又是突然——”
到这步,她懒得再废话,招手道:“还不拿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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