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的衙役抡直了棍子伸长了手,最后还是没有阻止琼娘拦住钦差大臣李明清。
她还是告了官,跨过了一丘之貉的里正知县知州直接告到了京城来的钦差大臣。
李明清从阎河一伙子山贼和清水镇下手,不过数月,摧枯拉朽把津州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
李明清走的那一天,清水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上街送行,街道两边都挤满了人,被山匪掳走了小孙子的孙老头老泪纵横,就要向李明清跪下,他一跪,许多人都撩起衣角擦起泪来。
琼娘家临着街,桂娘特地从夫家赶回来,和琼娘站在院子里看,李明清一行人骑着马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琼娘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头顶梨花繁盛如云,一阵风来,落了她们满头。
“琼娘,都过去了,”桂娘握住琼娘的手,帮她摘下肩上的花瓣,轻声说着,“春天就来了,都过去了。”
琼娘整日呆在家中,帮家里做些家务或者给桂娘肚子里的娃娃绣绣肚兜。
不过一个冬天,琼娘的爹爹阿娘却一下子老了好多,琼娘回来那天他们在外屋哭了好久好久。
王家夫妻听了消息也急急忙忙赶来。这场逃跑琼娘策划了一整个冬天,终于逃出魔窟的她用光了所有的气力,面对平日最疼爱自己的赵姨母,她却像被人封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
赵姨母眼泪止不住地流,摸着琼娘的手不肯放下:“我苦命的孩子啊。”情真意切。
她心疼琼娘是真,她们闭口不谈第三年的约定也是真。
“孩子刚从山上逃出来,咱们可别在她面前哭了。”她爹爹压低了声音。
“琼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就这么命苦,遭了这样的事。”王家夫妻擦了擦泪。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琼娘全都听得到。
听她们讲着讲着不知谁落下泪来,大家都默契地不提那京城苦苦考试的王恒。
就这样吧。
琼娘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下来的泪。
我不想嫁他了。
“中啦!中啦!”衙门的小吏跑进王家的院子,知县里正都过来了,脸上喜气洋洋。
王家夫妻正在侍弄家中的那块小菜地。见当地有头有脸的大官都过来了赶紧从菜地里出来,在衣服上胡乱地擦一擦手上的泥土。
“恭喜呀恭喜,榜上有名。”听了知县的话王家夫妻先是一惊,旋即脸笑地皱起来了。
一如三年前一样,全镇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挤进了王家,把门口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琼娘正呆在屋子里给桂娘的孩子绣肚兜,听见后面人声鼎沸,她一个晃神,绣针扎进手里渗出血来,她把手指含进嘴里,感觉不到一点痛。
她阿娘心疼又小心地注意着女儿的一举一动。见她手指放下来,又绣起了手里的肚兜,她不似十五岁那年听到王恒中了举人的兴奋,也不似刚刚回家时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不喜不悲,好像考上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阿娘看着她,心疼得紧。
临近傍晚,琼娘爹爹去了隔壁道喜,她阿娘没去,她没办法对一个用着一句轻飘飘的承诺让自己心尖尖上的宝贝等了三年等到被掳走了生不如死的男人道喜,尽管只是做做样子。
王恒不过十八就榜上有名,天资聪颖,自然成了清水镇近一个月的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从他年幼入学到十五中举再到十八榜上有名,自然牵扯进了清水镇最有名的绣娘,那姑娘漂亮,懂事,绣技高超,当年说亲的人把她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听说便是为了等他,生生等了三年,熬成了老姑娘。
“害,谁知道怎么就遭了这事呢?”喝茶的人放下茶杯感叹。
跑堂的眼疾手快提来热水给这位客人添水:“可不是吗,不过现在肯定嫁不成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进士和一个被掳上山去的绣娘,这不明摆着的嘛。”
“那你说的倒是,就算她没被掳上山去,一个穷乡僻壤的小绣娘,这新登科的怎么会看得上。”旁边桌的客人接茬。
跑堂的一边收拾旁边刚走茶客的桌子一边搭腔:“您两位说的是实在道理啊,那小绣娘怎么就想不通呢?”
坐得稍远一点的一个人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叫我说啊,我要是那绣娘,早早地就投了井,失了贞洁还异想天开,怎么还有脸回来啊。”
茶馆里的人都不怀好意地嘿嘿笑起来,场面很是热闹。
“够了!”最角落的桂娘气得摔了杯子。
茶馆瞬间鸦雀无声,待看清楚不过是个小娘子又热闹起来:“我说这位小娘子,又不是说你,再说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桂娘站起来,茶馆里空气好似登时浑浊起来,她恶心地想吐:“在你们眼里贞洁比什么都重要,要不是她拼死下山拦住京城来的大人,现在被掳上山的人就该是你了,你最好宁死不屈,最好不顾家中两位老人,一心守着你那可怜的尊严去跳井,说不定到时候旁的人还赞叹你两句忠贞不屈呢。你们一个两个的,太阳落了山从来不敢出门,现在好了,能出门了,就坐在这茶馆里侃大山吹大牛,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今天这局面是你们英勇无比拦了李大人剿了山匪呢。”
桂娘喘了口气,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哦,我忘了,你们那时候正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呢,我看最该跳了井的是你们,全身上下没一点硬骨头,护不了媳妇孩子,就一张嘴整天张开了恶心人。”
“你他奶奶的算什么东西!”有人恼羞成怒站了起来,桂娘身旁的丈夫也站起来,冷冰冰地盯着站起来的人:“各位,得饶人处且饶人。”
有人认出来那舌战四方的是清水镇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嫁到了隔壁镇的刘家,夫妻很是恩爱,桂娘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谁都不敢惹她。
茶馆里的众人瞬时蔫了,悻悻地喝着眼前的茶,都咂不出个味道。
桂娘抬脚就往外走,刘家公子付了茶钱赶紧跟出来,揽住桂娘的胳膊:“好了娘子,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不过是些没头没脑的人罢了。”
桂娘叹口气:“听见他们那么说琼娘我就来气,琼娘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被掳上了山我心疼都来不及,她拦了京城的大人,还了津州太平,到现在却被这么群小人嚼舌根,真该把他们舌头都拔下来煮熟了喂猪吃。”
刘老大被桂娘的拔舌言论逗笑,他抓了她的手:“就该拔了他们的舌头,走吧,不是还要去看琼娘嘛,我们快些走,你就能多和她说些话。”
“等等,我去给琼娘买些东西。”桂娘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往书摊的方向走。
“琼娘,给你干女儿绣的肚兜怎么样啦?”桂娘十几年如一日的咋咋呼呼。
“绣得慢死了,等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也绣不好。”琼娘难得心情不错,和往常一样开桂娘的玩笑,“再说,万一是个儿子呢,现在我绣了这些话,到时候是儿子怎么办?”
桂娘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拿了琼娘绣好的肚兜细细地看:“手艺还是这么好,怎么会是儿子,我想要个女儿,就一定是个女儿。到时候我要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她,最好像她干娘你一样,文文静静,漂漂亮亮,招人喜欢。”
“好哇,那到时候我们教她写字,给她读她喜欢的书,女红呢想学就学,不想学就学自己喜欢的,让她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姑娘。”琼娘搁了手里的东西,托着腮畅想未来。
“这是什么?”桂娘眼尖,瞅见琼娘手里的抹额,“怎么,现在又开始接绣品了吗?”
“不是,给你的。”她把抹额递过去,“看看,我绣了满枝的桂花,到时候你生产的时候正是金桂飘香的时候呢。”
桂娘拿出一个册子给她:“看,给你的,我可是跟老板砍了好大一会价呢,你可得好好看完。”
琼娘接过来,是镜明居士新出的诗集,街上的流言蜚语自然是挡不住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自然知道桂娘的意思,她晃一晃手里的册子:“放心吧,我肯定好好看完。”
“还记得吧,我们第一次听说镜明居士,”桂娘突然提起往事,“就是那个讨人厌的老夫子,说镜明居士不过尔尔,要我说,天下大部分人都讨人厌得很,不过尔尔。”
“对,不过尔尔。”琼娘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琼娘重新走出了家门,绣品是卖不成了,她就去帮阿娘编了竹筐来卖。
总有人不怀好意,闲言碎语讲到了琼娘面前,琼娘就直起身子瞪回去。
那人大多数时候被盯得浑身发毛就仓皇出逃了。
不过尔尔。
她低了头继续手里的竹编筐。
夏日的蝉声噪得不行,吵得清水镇人睡不好,正值午后,清水镇昏昏欲睡,空气里的燥热稠得化不开。
“王恒进士回来啦!”不知谁沿街喊了一嗓子,平地一声惊雷,炸醒了清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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