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在家门口下了马车,朱衣革带乌皮靴,面如冠玉,琼林玉树。
听了消息的清水镇人你推我我赶你乌泱泱地全赶过来了,都想见识一下清水镇近100年最富盛名的天才。
琼娘正和阿娘在堂屋里编筐,听见外面的声响和七嘴八舌传来传去的消息和欢声笑语,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忽地紧张起来,就要站起来。
可等站起来了,她却没往外走,手中提着还未来得及放下去的筐子,两只眼睛茫然地看着院外的人声鼎沸,只是立在原地愣了一会,须臾又坐回去,重新从旁边拿出一条竹子送进手中完成了大半的筐子。
阿娘全看在眼里,喉头酸涩起来,连带着声音都不太顺畅和响亮:“琼娘,累了就进里屋歇一会吧。”
“阿娘我不累呢,今日我睡到日上三竿刚开始编,有什么好累的。”琼娘笑道。
她还是忍不住地往门口瞅,正巧王恒由一群人簇拥着要去前街的吴夫子家,正从琼娘家经过,朱衣玉冠,像是又长高了很多。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王恒扭头往院子里瞅,琼娘慌忙低下头。
王恒全然没当回事,只当她太害羞。
“阿娘,为什么琼娘没来,我去她家找她。”天已大黑,来贺喜和凑热闹的人终于散去了,王恒整整衣服就要去敲琼娘家的门。
“等等,”他阿爹叫住阿恒,“她家中出了点事,你还是别去找她了吧。”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阿爹这句话说地磕磕绊绊的。
“能有什么事?”王恒不以为意,“再说我是要娶琼娘的,她等了我三年,现在她家中有了事更应体贴关心点。”
王家夫妻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愿意先开口,王恒等来等去等不及,抬脚就要往琼娘家院去,他阿娘这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琼娘,琼娘这个冬天被山匪掳上山去了。”
王恒摩挲着腰间坠子的手一僵。
他今儿下午在衙门听了清水镇剿匪的经过,只知道朝廷的李大人英明神武,和县里的官员联手一举剿灭了山匪。
他自然不知拼死拦住李明清的人是谁。
他阿娘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他自年幼时就喜欢的琼娘,他在京城苦学的三年时的念想,他就要欢欢喜喜娶进家门的娘子。
他愣在原地,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清水镇都传王恒要去临近的青州赴任,原青州刺史调任京中,王恒此去要娶了刺史的小女儿为妻。
认识的人见了王恒都拱手恭喜,他笑得勉强,在离乡上任前的一周终于叩响了周家的门。
琼娘坐在桌子旁绣着桂娘的抹额,只抬头看一眼王恒道句恭喜,就低下头继续做事了。
王恒预料的哭诉一点都没来,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全碰了个空,僵在了原地。
犹犹豫豫考虑了许久,王恒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了口:“琼娘,我就要去青州赴任了。”
“那祝你一路顺风,仕途顺遂。”王恒要去青州的消息在清水镇传了个沸沸扬扬,琼娘早就听说了,而今听他亲口说出来,琼娘反而松了一口气,只当是幼时玩伴前程似锦,送上了体面的祝福。
琼娘真诚和体面的祝福反而弄得王恒觉得身上如千万只蚂蚁在爬,抓心挠肺,难受得很:“你若不嫌弃我,可愿和我一起去青州?”
琼娘放下手里的抹额,定睛看他:“我如何去?你不是要娶刺史家的女儿吗,我又如何去呢?”
琼娘面上不现,心底却是被冰了个彻底,王恒多读了三年书,话术还是同三年前如出一辙,毫无长进。
让人觉得恶心。
“若你不嫌弃,”王恒被她盯得心虚,眼睛飘到她手中绣了满枝的抹额上,“不嫌弃的话,可委屈许我为妾。”他的声音弱下去,最后的声音如蝇子般嗡嗡地听不真切。
琼娘被气笑:“我告诉你王恒,我不愿,我等你的三年,现在想来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她早知道他不会娶她,他大可以当一切没发生,彼此都留一分体面,她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他竟然用这样的话来腌臜自己。
琼娘抄了手边的杯子丢过去:“你我之间自此全无情谊,你也不必特意来腌臜我。”
杯子落在他的脚旁,声音清脆,粉身碎骨。
王恒被吓得往旁边一躲,险些歪了脚。
他实在想不通素来温温柔柔的琼娘怎么突然这般性子,她已**,他年少高中前途无量,他念着年少的情谊,她却罔顾。
周家夫妇在院子里听见了屋子杯子破碎的声音,慌忙推了门闯进来,琼娘扶着桌子,忍不住地干呕。
她阿娘心疼地搂住琼娘,轻柔地安抚着她。
她阿爹气得快要被过气去,脸沉了下去,用手指着门口:“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以后也别来恶心我家琼娘。”
这人人捧着的少年进士在这里彻底成了过街的老鼠。
王恒连嘴上的体面话都来不及说,弓着腰仓皇而逃。
“王恒脑子是不是有病!”夏日渐去,桂娘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她扶着腰骂道:“我看你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当年你轻飘飘一句话,琼娘就等了你三年,这三年镇子上说了琼娘多少闲话,你看看她寄给你的信有说过一字一句吗?”
如今桂娘有了身孕,加之王恒心虚,低着头任由她骂。
“她被山匪掳了去是她的错吗?要是没有她,你以为你能看见这么平静的清水镇吗?自从她逃出来,镇子上的人说了多少腌臜话,你在家呆了这么久,你就没听见吗?你又为她说了一句话吗?”桂娘情绪激动,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觉得累了,坐下来。
想起刚才在琼娘家,琼娘抱着她哭,泪水湿了一大片帕子,她就觉得眼前低着头的男人实在恶心:“我告诉你王恒,你根本不配娶琼娘,你胆小自私自以为是,你只让人觉得恶心!”
“桂娘,我们从小长大,你也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有琼娘,如今遭了这事我们谁也不愿意见,但琼娘总得有人照顾,我中了进士,以后一定不会让琼娘受委屈,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帮我劝劝琼娘。”见桂娘停了骂,王恒小心翼翼地递上去一杯茶。
即使已高中,王恒还是有点害怕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泼辣玩伴。
“王恒你放屁!”桂娘听完直接爆了粗口,“你说的不受委屈就是让琼娘为妾,你腌臜谁呢,你是不是还以为你特别光明伟岸,你高中进士,前途无量,却还是愿意照顾失了身的年少玩伴,你简直道貌岸然至极!”
王恒心底那点小九九如今被桂娘掀了个底朝天,尴尬地眼神躲闪,面上挂不住。
那茶桂娘一口没动,站起身就往外走,及到了门口,她回头道:“王恒,从来都是你对不起琼娘,以前是,现在也是。”
王恒站在原地,茶烟袅袅朦胧住门外挺着大肚子的琼娘的身影,他就立在原处,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王恒再未找过琼娘和桂娘,在一个凌晨,没有告诉任何人,乘着一辆小马车去了青州。
桂娘的孩子在金桂飘香的时候呱呱坠地。琼娘来看她,一踏进院子里就是桂花甜腻的味道,她跨进屋子里打趣:“知道你喜欢桂花,王家公子就种了满院子的,熏得人晕头转向。”
桂娘戴着绣满了桂花的抹额,有些虚弱地倚在床头,脸上却笑开了:“就知道打趣我,快来看看你干女儿。”
襁褓里的小婴儿皱着脸,琼娘拿手指逗她,她却笑起来露出光洁的牙床:“小姑娘真可爱,像你,漂亮。”
她抱起来小婴儿,轻轻地晃着手臂,眉眼柔得不像话:“以后干娘给你绣最漂亮的衣服,教你念书。”
“好哇,以后阿娘和干娘一起,给你绣漂亮衣服,教你念书。”桂娘看着抱着女儿的琼娘,声音也柔得不像话。
琼娘又成了绣娘,送绣品回来的路上捡了一个女婴,她等啊等啊等也没等到女婴的父母,她就把婴儿养下来了。
琼娘家许多镜明的诗集,一大一小俩姑娘半知半解地翻。
桂娘摸摸她们的头:“等你们再大些就看得懂了,这些书以前救了琼娘。”
她们不明白为什么书可以救了阿娘,只能懵懵懂懂地点头。
闲言碎语对琼娘的围剿还没有结束,琼娘捡来的明月脾气却和她干娘桂娘像了个十成十,小小年纪就怼得嚼舌根子的人无话可说。
有人逗她:“你这样凶,以后可没人敢娶你。”
小姑娘直接就呛回去:“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要守着我阿娘,我阿娘是全天下最好的阿娘,嚼舌根子的人也不过尔尔。”
被点到的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又不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憋得差点背过去去。
王恒成亲啦,王恒调任啦,王恒政绩卓越啦。
王恒接走了父母,再未来过清水镇,清水镇却经常有他的消息传闻。
琼娘死于二十年后的战乱,她护着明月往外逃时被流矢射中,享年三十八。
晏秋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泪。
她摸上玉勒子,在战火纷飞和明月的眼泪中和琼娘告别。
“孟婆姐姐,我找到原因了,谢谢你。”晏秋把玉勒子递给孟婆。
孟婆从两旁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来:“找到了就好,对了,那俩有趣的小姑娘最后怎么样了?”她伸手接过玉勒子。
“一个在战乱里丧生,一个不得而知。”晏秋声音低下来,细听还带着些哭腔。
到底是刚飞升的小仙,还没办法很好地从这些事情里抽身。
“晏秋,很多人的一生都算不上圆满,甚至很糟糕,我们更要抽身出去,在别人的生命里太过沉浸是在消耗自己的心力。”
“我知道的,谢谢孟婆姐姐。”
“你跟着他去阳间吧。”孟婆指了个鬼差,“你过阴用的凡人法子,做了仙子不必用那些又老又繁琐的法子,你跟着他,他一会儿会教给你的。”
跟着鬼差到了冥界和阳间的交界处:“仙子,你只想着阳世胯过去即可。”
“多谢。”她抬脚过去,清风拂面,已是南梦湖湖心处。
涂念早就不见了踪影。湖水被吹皱,风穿进林子里哗啦啦的响。
晏秋飞到岸边,有些慌神:“涂念,涂念!”
“我就在这里,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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