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再看看。”晏秋躲避了涂念的问题,该说什么呢?说是还是不是?
“走呗,往上看看。”
二十层。
隔成小间,每个小间有一个人在低头捣鼓着电脑,有人来回走动,手上端着杯咖啡什么的饮料,因为久坐和低头,他们的脖颈微微前倾着,背部隆起一座小小的丘陵。
看起来和十楼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在楼层的一侧有一台巨大的荧幕,一些数据在飞快流动着。
有一个人站在屏幕前,在手腕处的微型处理器上戳戳点点,时而看看屏幕。
晏秋涂念凑到一个人屏幕前,她正在优化底层代码,密密麻麻的代码在黑色的屏幕上删删减减,动作飞快。
晏秋求救地看向同样一脸迷惑的涂念:“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承认得干净利落,“我又不是人类,我也不用敲代码。”
“……”
俩人毫不留恋,转向另一个人的电脑,这个人的屏幕上的东西看起来就友好多了,彩色的框图,简明的文字,只有一点点的最简易代码,俩人的代码常识凑在一起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
他们在搞精准推送。
在几百年前就搞大数据推送,过了这么久还是在搞,有什么意思。
俩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几乎没有失误的推送,就像给井底的那只青蛙播放他应该看到的不同天空的幻灯片。
而这只青蛙浑然不知。
“啧——”晏秋啧了一下,“没什么好看的了,走吧。”
四十层,没有隔间,没有数不清的电脑和电脑前埋头工作的人。
是两个男人,穿着西装,坐在沙发上,敲着二郎腿,胳膊随意地搭在沙发上,皮鞋锃亮。
第三大陆天黑得早,月亮被厚厚的阴云遮住,屋子里开着自适应的暗灯,微微透进来的光落在茶几上红得发黑的红酒上,闪着略显诡异的光。
从明亮的二十层突然来到灯光暗淡如黑夜的四十层,两人的眼睛瞬间被晃得看不清楚沙发上的人,过了一会才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真不认啦?”一个戴着边框眼镜的男人问道,声音里却没有任何一丝的诧异,反而觉出了,看热闹的感觉。
是在地下八层看见的那个王教授,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微微眯着,和他说出“老鼠”两个字的时候,一样玩味。
“认什么呀?”另一个男人从桌上拿起酒杯,惬意地晃了晃,皮鞋随着酒杯的晃动也上下晃动着,“一只老鼠而已。”
男人脸上有些许的皱纹,可头发却黑得很,像是染过似的。
这张脸,她们曾见过,在程安的潜世界里,这张脸站在院长妈妈的一侧,微微笑着;在十层的信息筛选里这张脸慈眉善目地看着蹦蹦跳跳的孩子。
是胡氏集团董事长。
“哦?她的血液可难得的很,不仅和你稀有的血型一模一样,而且还能在体内合成杀死病原体的物质。”
“这么厉害嘛,”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酒,“就是在小白鼠体内发现了但是提取到体外就失失活的?”
“对,看看能不能从她体内提取出来,再不济到时候直接让她给你输血得了,而且还有更神奇的事情发生在她体内。”王教授推了推眼镜,压低了语气。
“什么呀,老王你怎么神秘兮兮的?”这位笑面鬼又扬起他游刃有余的笑来,“说说看,怎么个神奇法?”
“她体内还发现了一种神秘物质,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们现在怀疑很有可能就是杀死病原体的特效物质,老胡,要真是的话,你可真就走大运了。”
王教授眼角往下压,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因为说出这个消息,声音微微颤抖,尽管故作神秘,但语气出卖了他的兴奋。
如果这样的物质真的出现,不仅意味着第三大陆最大的富豪,他的朋友胡沛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他的实验中心会继续得到胡氏集团最高级别的赞助,更能帮他在全球生物医药赢得盛名。
胡沛得的病祸害人间这么久,多少人因为这个病死得无比凄惨,就连最顶级的富豪也只能砸钱续命,全世界都无可奈何,嘿,这时候,偏偏他王善找到了解决之道,功名利禄,不到他身上到谁身上。
聚光灯,钞票,赞扬,仰慕,王善好像已经看到了他站在无比夺目的领奖台上,王善的名字在一瞬间如地震海啸般震动整个世界。
越说他的声音越颤抖,最后牙齿都要碰在一起,为他鼓掌喝彩了。
“可以呀,老王!”胡沛也被王善的激动感染,把红酒杯重重地放回桌子,里面的红酒天旋地转,“到时候我病好了,你的名号也响遍全球!”
“当时她母亲真是无味,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宝贝。”胡沛眼睛微眯着,终于在杂乱的记忆里找到了唯一和她相匹配的女人,女人的脸早就模糊不清,他只记得她笑得很害羞,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不是嘛,给你送来了个大宝贝!”王善附和道。
尽管程安体内的物质还没有确定到底有没有用,在这一刻他们好像已经看到三天后的结果上明晃晃的昭告天下。
“不过对于那孩子来说,遇上我也算走运,”胡沛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从小在慈幼院,长大了进工厂,跟另一只穷哈哈的老鼠结婚,一辈子都受苦,现在吃得好睡得好,喜欢的人也能痊愈,一辈子吃穿不愁。”
“那可不是,说实话,要是没有你的话,她对象早就死了,她这一辈子也就一眼看到头了,多苦啊。”
“在这儿,生病了有人看,生活有人照顾,不比在老鼠洞里强。”王善牙齿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理智地接着胡沛的话讲下去。
这只老鼠,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气。
尽管在看到神秘物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到程安的用法,提取,分析,合成。
尽管如此,他还是长长喟叹:“多走运啊,那孩子。”
涂念挑了挑眉,看向一旁同样静默不语的晏秋,谁也没说话,眼神碰撞,不用开口,全都明了。
两人悬浮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月亮露出来了一点点,照在第三大陆贫瘠的土地上。往下看,蚂蚁大小的抗议人群仍然静默在大厦门口,真枪实弹的安保还是面无表情。
晏秋怀里的药丸晃动着,在月光下显出一条极细的线,伸到地下。
药丸是程安祈愿的具化,和她生死相连,细线抽动,粗粗的针管扎进她苍白的动脉,她在地下十层忍受着血液抽离身体的冰冷。
十层二十层灯火通明。
四十层红酒晃动,阿谀谄笑。
一整栋大厦全是透明落地窗,在月光下,像怪物张开的巨盆大口。
程安的母亲只是胡沛随手摘下的一朵毫不起眼的花,生下程安后丢在了慈幼院,程安第一次试药时稀有血型引起了王善的注意,给程安和胡沛做了亲子鉴定。
为什么明明稀少的试药名额会被特意打电话送到程安手上,为什么陈平本来并不严重的病突然被误诊,为什么程安亮起的屏幕上让她彻底绝望。
一切都有了答案。
“嗯,有意思多了。”晏秋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什么?”涂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的人间,可比老掉牙的志怪小说好看多了。”
志怪小说是人写的,光怪陆离的是人的想象力,而现在的人间,是人的尸骨堆出来的,光怪陆离的,是人。
她们浮在半空,脚下的世界光怪陆离。
*
阳光、暴雨、青草、枯树、微笑、冷漠、离体的鲜血、痛苦呻|吟的陈平……
手术刀在陈平的脊背划开,露出森森的骨头,戴着白色乳胶手套的手伸进打开的皮肉里,连着无数细细小小密密麻麻的神经,一下子全拽了出来,那些神经被暴露在空气里瑟瑟发抖。
“安安,快跑。”麻醉中的陈平突然睁开眼来,直勾勾地盯着一侧的自己。
医生提着骨头顶部,松开手,裸露的骨骼和神经以极快的速度长出血肉来,血淋淋地落在地上,然后成了人形,和陈平一样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来。
没了脊骨的陈平在手术台上化成一滩肉泥,又变成血水。
“安安,我爱你,”站立的陈平向她走过来,嘴角含笑,眼神眷恋温柔,“如果不是你,我就没命了。”
“安安,你是我永远的爱人和亲人。”
太奇怪了,实在太奇怪了,他是陈平,那刚才病床上的是谁呢,也是陈平吗?
“陈平”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步履坚定,笑容动人。
像是他向她求婚的那天晚上,他脸上的笑容。
可是不对,在长久的眼神交汇里,程安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害怕,想逃离,想不顾一切地逃离。
她想迈开腿,腿上却像是被焊在地面上,怎么都动弹不了。
她想张开嘴呼救,喉咙却发出不了一点声音。
“陈平”一步一步走过来,越逼越近。
脸上的笑越来越大。
“安安,快跑。”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从哪跑出来,死死抱住陈平的腿。暴雨几乎瞬间就到了,把三个人淋个湿透。
场景变成二十年前的慈幼院,一脸不可置信的小男孩没有在廊下擦湿头发,而是死死拖住朝程安走去的陈平。
雨点迅疾,打在程安身上,像是年幼时被那几个讨人厌的小鬼架在弹弓上,射在身上的钢珠,躲无可躲,伤口青肿。
在看不清的雨中,小陈平忍受着“陈平”的拳打脚踢,死死不放手:“安安,快走。”
陈平的脸变成了中年男人的脸,一刀扎在小陈平的胸口,拔出来,血呼啦啦地喷出来。
程安想去捂住他的心口,可是怎么样都动不了。
小小的尸体躺在冰冷的雨水里,血和着雨水,淌成条河,淌到她的脚下。
陌生男人握着滴血的刀,从瓢泼的雨幕中走过来,脸上的笑重新勾起来。
跑不了,喊不出。
男人笑得越来越大,直至站到她的面前,嘴角挂到了耳根子,笑得骇人。
他举起刀来。
“啊——”
声音卡在喉咙里,程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被汗浸透,天花板白光刺眼地扎在她的猛地睁大的眼睛里。
原来是梦啊,幸好是梦。
程安惊魂未定,从床上坐起来,用袖子胡乱地擦掉头上的汗。
那个举起刀的人的脸又清晰无比地出现在她眼前。
人在梦里是看不清楚其他人的脸的,可那张脸却很清晰,连眼下的一颗小痣都清清楚楚。
是谁呢?
程安的心跳渐渐平稳,年幼时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
黄色的漂亮裙子,第一大陆的蓝天白云,她和其他小孩子欢欢喜喜地对着镜头比耶。
那张照片的正中间,那个好心人,突然在模糊的记忆中清晰起来,还是那样年轻,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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