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女人抬起头,眼睛里盈满了迷茫和错愕,停顿片刻,“买了。”
在那间用儿子尸骨买下的潮湿破败的小房子里,年老的父亲死在了两年后冰冷的冬夜。
女人没有再说下去,女孩眼睛的泪水最后也没有掉落,她直愣愣地看着女人,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也没有说出来什么,直到女人被目光灼得眼眶发酸,慌忙低下了头,像是一股酸水从胃里冲向喉头,她艰难地咽了咽,和着没有留下的泪水吞下去。
原来药物的副作用是这个啊,她吞咽着喉头里的干涩,脑子没来由地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欸,最后也算没有白死啦,尽了孝心啦。”黄哥打着圆场,这寂静让他浑身不舒服,“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咋也来卖了嘛?”
黄哥的话头转的生硬地很,但大家却如蒙大赦一般,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接下去,把女人彻底抛在脑后。
“我妹妹生病了,我得救她。”女孩从女人身上接过了全屋的目光。
“真惨啊,你爸妈呢?”
“妹妹生的什么病?”
……
七嘴八舌,热热闹闹,聒噪不堪。
晏秋和涂念继续往上走。
二层,体检中心。
明晃晃的闪着钢材冰冷光芒的牌子大剌剌地钉在二层的入口处。
一群又一群人从楼梯上下来,穿过透明的晏秋涂念,你挤我我挤你,往体检中心涌去。
“像不像几百年前的丧尸片子里的丧尸?”涂念忽地来这么一句。
晏秋飞升的那个年代丧尸片盛行,殷春在没有出名当龙套的时候也去丧尸片里当一天一百块钱的丧尸,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任何演技,只要往导演定的点涌过去就好。
“小秋,快看,是我!”十八岁的殷春激动地暂停住在播的电影,一蹦三跳地指着一个血肉模糊,身姿绰约的丧尸。
“看不清楚是你啊,”晏秋睁大了眼睛,故意逗她。
“屁!”殷春一个栗子敲上去,“你姐我这么漂亮,你竟然认不出,白瞎你那双眼了。”
“嗯?”从记忆抽离的晏秋看了眼不断穿过自己身体的人群,“像。”
没有灵魂,被欺骗,被牺牲,被蔑视的丧尸。
“都挤什么挤呢?”门口的保安竭力揽住冲进来的人群,“都去领表,写基本信息,然后排队体检。”
“来这儿,”医生样的人高举胳膊,晃了晃手里的白纸,就像导演画在地上的一个点,人们蜂拥而至。
几乎要把医生淹没。
试药不是要多少人就让多少人来体检,而是实际需要的人的十倍还要多,筛选到足够的人数后其他人也就不需要了。
为了不成为空手而归的人,所有人都在拼命往前挤,去拿那张纸,好像那不是一张写基本信息的纸,而是明晃晃的金子和票子。
“不要挤不要挤,人人有份。”医生奋力吼着,她个子矮,手里的纸不是散出去的,而是活生生被抢走的,她淹没在不断涌来的人流中,喘着粗气,连呼吸都困难。
不过几分钟,脸就憋得通红。
纸终于被哄抢了个干净,人群退潮,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样的场景,一天要上演三次。
顺着医生往体检中心往里走,就是一整条的体检线,各个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眼中透着倦态,有人打起来了哈欠,这样的高强度的体检每天都在重复上演,他们不像是医生,倒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抢先填好了表格的人急匆匆地跑到体检的起点,后面迅速排上了长队。
交表,测体重量身高,抽血,检测视力,量血压……
流水线开始了运转,人变成了商品,轱辘辘地挪动。
再往上走,空气并没有变得清新,反而更加浑浊腥臭,越是地下,空气越被净化,反而好受一点。
晏秋和涂念增加了身外的灵力,空气才和之前的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
面前有几个窗口,大厅里几个斜挎着包的人被周围的人围在中间,每个人都拿出了手机和ID卡,争先恐后地递到中心人手中闪着绿光的仪器,看起来是在核销什么。
“滴——”一声脆响,核销过了的人喜笑颜开,往其中一个窗口走过去,各窗口前排起了长短不一的队来。
大厅里的几个圆圈不断缩小,队伍长度不断增加。
“你推什么推,赶着去投胎啊?”一个圆圈中心爆发出恶狠狠的声音,一个瘦小的男孩被重重地推了出来。
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下来,递到中间核销的人手里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惹得男人生气,自己变成摔在地上的倒霉蛋。
男孩揉了揉胳膊,他穿的短袖,刚才肘关节重重着地,一片青紫。
顾不上疼痛,他抓起飞到一旁的手机和ID卡,又涌进圆圈里:“哥,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爸爸还等着我带钱回家治病呢,这才冲撞了您。”
低声下气,言语卑微。
这是猎头,那些电线杆上广告的电话的所有者。
晏秋全看明白了。
“走吧,往上走。”
一楼,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一直铺到尽头,前台小姐的笑容得体漂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水泥色制服的清洁工拿着工具微微弯着腰,眼睛快凑到玻璃上去,擦着漂亮的落地玻璃窗。
和几百年前的公司一层的布局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阴沉的天空,腥臭的空气,和门外举着牌子抗议的人群。
“走,去看看。”
晏秋快步走到门外,好几个保安拿着真枪实弹站在大门口,看起来就像是如果抗议的人冲进来,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抗议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些老人,只有几个年轻人,他们的牌子上写着“我们要求八小时工时!”“还我们生命!”“消灭血汗工厂!”此类用红色印出来加大加粗的标语。
绝大多数人佝偻着腰,并不高喊,只是举着牌子,静默地抗议。
他们不能高喊,不能冲进这座吃人的大厦,不能把牌子摔在董事长价值不菲的车上。
在昨日,他们高喊着冲进去,然后染红了一楼的大理石地板,血淌了一地,年轻的少女胸口三个窟窿像雨季的一口井,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还有三个老人,死在上升的电梯里,两个少年,死在笑面鬼的车前。
刷地一下,骨头咔嚓,血肉飞溅,两眼睁大,不可置信。
原来他们的狂妄,已经到了他们无法想象的地步。
他们的尸体被很快清理干净,除了在场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结局,第二天依旧窗明几净,前台的微笑标准得体,笑面鬼的车准时停在了停车场。
他们还是来了。
举着牌子,牌子上沾着点血污,像是他们还在世,静坐着,静默着。
在抗议队伍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姑娘,低垂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昨天死去的少女,是她唯一的妹妹。
“他们最后说不定能推翻联邦政府呢。”
“嗯,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晏秋搭腔道,“再多的压迫和蒙蔽也会被人扯开口子,人间总不会这样糟烂下去的。”
“对啊,”涂念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因为上楼梯而有点褶皱的裙子,“人可是杀不死的。”
她活过近千年,见得多了,无论在哪个朝代,什么政权,受到压迫的人一定不会一直安于现状,一些人醒过来,带着另一些人,拿了刀,拼了命,沾了血,手刃掉吃人的时代。
什么都会死,唯独人,是永远杀不死的。
秋风萧瑟,吹得抗议的牌子呼呼作响,红色的字体微微晃动,像汩汩流血的眼睛。
“再往上,说不定这栋楼看完,就全部清楚了。”晏秋和涂念这次没有和之前一样一层一层爬上去,楼层太高了,一层层爬上去实在是效率有点低。
十层,信息筛选中心。
用白色板子把偌大的空间隔成一个个小间,所有人都低着头,对着屏幕忙碌着,手指飞快地敲击。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
晏秋涂念穿进去,尽管是秋日,空气却像是和了胶的水,粘腻、燥热,压得人直喘不过气来。
晏秋附身凑到一台电脑上,是一个很简陋的网页,工位上的男人手指飞快地删除着一些浏览量寥寥的帖子,或者把一些帖子加精,删除一些评论,然后飞快地切换账号,用十几个不同的ID赞扬帖子里的人物的丰功伟业。
帖子是写集团董事长去到慈幼院关心儿童,送去暖心物资,配图是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看着欢呼雀跃的儿童露出温柔慈祥的微笑。
“整天就搞这些假把式,真够装的。”
“有本事把旗下的工厂改改,给我们工人也送送温暖。”
“亲爱的董事长,我在您集团下的工厂快累死了,您可以也发发善心给我们放放假吗?”
“假慈善,笑面鬼。”
“不就是为了在联邦政府参议中拉民主选票嘛,真恶心,看着这张老脸就想吐。”
“笑面鬼,别觍着个脸笑了。”
“笑面鬼。”
……
诸如此类评论在他要敲出来花来的键盘下全部消失不见。
“胡总真的好善良,希望胡氏集团的面试能够顺利通过。”
“好喜欢胡总,胡总对孩子们真的好好。”
“这才是我们第三大陆企业家应该有的样子,向这位企业家学习致敬。”
“希望以后也能遇到这样有责任心有担当的另一半。”
……
男人面无表情地扮演着无知者、追随者和拥护者。
评论区一片欣欣向荣。
没有恶意,没有拉踩,友好至极。
“真有意思,”涂念摸了摸耳垂,“现在的人间,可比老掉牙的志怪小说好看多了,对不对,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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