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将军。”镜明领着晏秋走到江安殿。
“镜明？你怎么来了？”
何安正歪坐在主殿位上，支着脑袋和偏殿的青晓天官嘻嘻哈哈地聊天，看见镜明走进来直起身子忙站起来。
“何安将军，北方出了些事情，你得下去看看处理一下。”
“北方？”何安微微眯了眯眼睛，面上露出疑惑，“人间的仗也打完了，现下不都是已经平静了吗？怎么还会出些事情，而且我殿内并未收到消息。”
“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精怪界，所以得劳烦你下界走一趟。”
“精怪？”何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嘻嘻哈哈的嘴角瞬间收了回来，“是狐阿九吗？”
“对，”镜明点了点头，“这次牵扯地广了些，将军最好还是亲自下界走一趟。”
何安轻叹出一口气来，“该来的还是会来。”
该来的还是会来？
晏秋听两人像是加了密的对话更加一头雾水，镜明何安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晏秋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呆在镜明身后等镜明的安排。
“我这就下界，且等我安排下接下来的事情。”何安扭过头和青晓天官低声说了些什么，青晓一边侧着耳朵，一边频频点头。
“走吧。”何安的语气轻快，全不似刚才那般沉重。
“晏秋，你先随何安将军下去，我还有些事情处理，一会再下去。”镜明吩咐道，“何安将军，晏秋就交给你了，我随后就到。”
“放心吧。”何安同镜明晏秋一道跨出江安殿。
脚下云滚霞动，背后的江安殿闪着金光。镜明递给晏秋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往月老殿走去。
常年居于主殿的何安将军要下界处理，镜明仙子也要下界处理，涂念告诫不要靠近，不知来历的玉，纠缠成团庞大复杂的红霞，躺在医院里的钱子宁。
这个狐阿九，到底什么来头？
晏秋微微侧眼，何安面上柔和，嘴却微微抿成一条线。
“何安将军，狐阿九到底是谁？”路上还长，云在脚下起伏滚动。
“镜明没有告诉你吗？”何安的嘴角松下来，还未等晏秋回答，又开了口，“也对，这件事天界鲜有提及，你又是不久前飞升的，不知道也是正常。”
飞升挺久了，晏秋心里小声抗议道，只是你们飞升地太久了。
“既然这件事是你管辖下，你又和她交了手，也该知道这些事了。”何安眼光落在远处的彩霞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当年狐阿九被人间的一个员外囚禁在家中，按理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根本没有能力囚禁一个精怪，当时是我们仙界的人私下插手了。”
“仙界的？”
“嗯。”何安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全然没有要告诉晏秋那人是谁的意思，“那个员外，又是个恩将仇报的，小时候被家里人惯坏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当时把狐阿九囚禁在别院，用各种方法折磨了个遍。”
“后来呢？”
“后来员外死了，那道困住她的符咒也消散了，她也就逃了出来，再未入过世了。”
“哪那个员外怎么死的？”晏秋忽地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嗯？”何安挑了挑眉毛，他完全没预料到晏秋的关注点竟然在员外的死法上，“不知道，听说是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
“再后来员外的魂魄经历过冥界，重新跳入轮回，又生成一个男婴，他长大后，狐阿九就找到他了。”
“然后把他杀死了？”
“不是，狐阿九慢慢折磨他，从十八岁到六十八岁，若是按照他的寿命来说，算是寿终正寝，但听说被发现时是死在了乞丐堆里，全身**，狼狈不堪。”
乞丐堆？
“第三次投胎到皇家，被敌国公主囚禁，最后惹到了公主，被剁了手脚做成人彘，又生不如死地活了好几年。”
“第四次一出生就被遗弃，人聪明，考上了大学，却亲手被自幼相识的人囚在家中，最后神经失常，上吊自杀了。”
“还有第五次，第六次……”何安的声音沉重起来，最后一声叹息，“数不清了，但无一例外，下场都很惨，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那天界呢？没有介入吗？”
人转世投胎，虽灵魂是曾经的，但经过孟婆府，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功成过失，恩怨情仇，跳入轮回海后，一概不论。
灵魂虽旧，实则已新。
“这件事有点复杂，”何安伸出手抓了抓后脑，“自创世之初，三界就立下规矩，互不干扰，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
创世者开天辟地，创立了人神怪三界，神界又被划成天界和冥界，为了维持三界各自的正常运转，创世之初就立下了三界平行存在，各不干涉，除去一些必须的交集，各界不得插手它界。
也就意味着，三界若是纠缠，恩怨自有个人，其余人不得介入。
“就是这么个原因，”何安看向脚下，云朵间隙已经露出了些斑斑点点的绿意，人间巨大的机器的轰鸣声穿过云层丝丝缕缕地落进他们耳朵里，“这事说到底是那位犯了错的天官、狐阿九和强行囚禁她的那个人的恩怨，缘起缘落，狐阿九要追责，她又没触及旁人，我们自然是没有任何立场插手这件事。”
“这次叫我下界，是因为狐阿九这次纠缠到人间其他人了吧。”
“嗯，”晏秋答道，“这次狐阿九以钱子宁，就是那个员外的转世的红线为根，纠缠了数万条的红线，人间争吵不断，红线上的能量全顺着钱子宁的红线落在他身上，若是不插手，这数万段姻缘纠缠摩擦，人间一定会出大乱子的，而且钱子宁，承受那么大的能量，我们再不出手恐怕是活不久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也该做个了断了。”
做个了断？何安将军这话说得奇怪，这本就不关他的事情，了断怎么就由他去做了呢？
“晏秋，到了。”何安出声打断了晏秋的思绪。
钱子宁躺在床上，腿上绑着新的石膏，脸上却不知为何落了一大块红斑，眉头紧锁着，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滚落，湿了一大片刚换的枕巾。
“还好，还在。”看见钱子宁脖子上那块“玉”静静地躺在他微微敞开的皮肤上，周遭泛着半球形的金红色的光，被夺走玉时就提起来的心算是小小地放了下来。
狐阿九可能还没来得及来钱子宁这，一时半会儿钱子宁不会出事了。
“不在这儿，”何安转身穿过墙壁，稳稳当当落在院中。
清早的风有些泛凉，呼呼啦啦地吹落了一院的桂花，晨光熹微，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了，一院桂花暗香滚动。
“走吧，去找狐阿九。”桂花落在何安的肩上，他微微侧过脸，盯着那一小朵桂花，像是想起什么，最后伸手拂了去，没再说什么。
“这里的植被好茂密，”
晏秋循着玉散发出来的淡淡痕迹往里走，拨开荆棘，又走在陡峭的崖壁上，最后俩人都失了耐心，飞身到空中，那玉的痕迹却完全隐匿在厚重的植被里，任凭晏秋如何搜寻都找不见。
俩人只得认命，乖乖重回难走的山中路。
“毕竟是狐阿九的藏身地，”何安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条，“她厌恶人类，选在这种荒郊野岭，也不奇怪。”
其实这里并不算荒郊野岭，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去，这片茂密的森林处在这块大陆的东部核心位置，气候适宜，河过雨落，夏雨冬雪，最是适宜居住。
人间不是没打过这块地方的主意，只是自从六百年前，从这片森林的边界往外延伸五百米，人经过此处总是大病一场，森林更是进不得，有人进去了，再也没出来，有人运气好，出来了，却也都是在失踪后几百天后破衣褴褛地冲出森林，神神叨叨，关于迷失在森林的那段记忆，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当时派了无人机，无人探测小车，无一例外在进入这片区域后也全部坠毁故障了，卫星照下来也只有一片茂密的森林。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靠近这片被称为死亡森林的区域了。
也因为这个，政府只能放弃这绝佳的位置，将整个中心选址往东南沿海挪了挪。
“到了。”
眼前忽然明亮起来，是一大块平地，铺满刚刚没过鞋底的浅草，四周的树木荆棘却密密麻麻地开满了不和季节的花，在最中心处，长着一棵极为高大的栾树，正值人间九月，褐红色的蒴果一簇一簇挂在枝上。
“狐阿九，我们谈谈吧。”何安声音不大，落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却清清楚楚。
“何安，好久不见。”狐阿九站在栾树下面，繁复的裙子被风吹动，她素着一张脸，声音冰冷。
“狐阿九，能不能把玉还给钱子宁？”何安的语气软下来，全不似天上那般肆意无畏，“再说，牵扯到无辜的人，总归是不好的。”
“无辜的人？”狐阿九的声音染了笑意，“谁是无辜的人，君无虞吗？”
君无虞？囚禁狐阿九的人吗？
“狐阿九，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安试图以理服人，“是君无虞犯下滔天大错，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何安将军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只有君无虞吗？何安将军您呢，当年多么骁勇善战，战死飞升，人间起庙供奉，他们知不知道，保平安的何安将军其实根本不会在意。”
“狐阿九，我当年只是，”何安声音起起伏伏，因为急于解释而显得慌乱，“只是有苦衷。”
“你本就没有那些义务，”狐阿九冷哼一声，“我如何对待君无虞，你自然也是没有资格插手。”
“那你就不该牵扯到其他人，”何安声音平稳如常，“狐阿九，把红线解开，其余全听你的。”
“何安，少在这儿命令我！”狐阿九飞身往他们这边冲过来，“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想要玉吗？想救下来那些可怜虫吗？”
“那你就亲手夺过去。”
“小心！”晏秋慌忙往旁边闪开。
何安闪到一侧，擦着身躲开了。
狐阿九转身又直直冲着何安过去，裙子炸开层层叠叠的花来。
“还不躲开。”
晏秋正盯着狐阿九追着何安打，一个声音在耳朵边炸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捞起来，坐到栾树的最高的枝桠上：“放心，她不会冲这棵栾树来的。”
“涂念？”枝桠旁的涂念支着下巴看狐阿九和何安的打斗。
准确来说，是狐阿九在追，何安一直在躲。
“你怎么过来了？”
“怕你死了。”言简意赅。
“放心，死不了。”晏秋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感激，无论是摩纳还是狐阿九，如果没有涂念，她早就魂飞魄散消亡世间了。
“狐阿九，到底怎么回事啊？”
“嗯？他们没告诉你？”涂念把目光移到晏秋脸上，像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看着晏秋。
“说了，但我觉得绝对不止他们说的那些。”
涂念的眼身流转，最后落在狐阿九身上。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狐阿九，才刚刚修成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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