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今天下午他把阿娘她们放回了山里，只是阿奶被扣下来了。”狐阿四跳到桌子上，屋里黑灯瞎火的，看不清狐阿九的眼睛。
“那阿奶呢，阿奶安全吗？”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又低又急。
“安全，他不会把阿奶怎么样的。”狐阿四仰起脖子，欲言又止，“你放心，阿奶很安全的，你照顾好自己。我肯定会想办法把你和阿奶救出去的。”
“阿哥，君无虞杀的是狗还是谁？”话一出口，狐阿九的嗓子就干涩起来，像是割裂了喉管流出血来，很痛。
“……”
一室沉默。
良久，站在桌子上的狐阿四像是忽然听到似的：“这个啊，我想起来了，应该是一只狗吧，除了我们，城里哪来的狐狸。”
又是一阵沉默。
狐阿九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阿哥，月光透过窗子落下来，狐狸的影子缩起来，尾巴耷拉在桌子上垂下来。
“你可得照顾好自己，看看你，没有阿哥上山抓鸡，你整个狐都瘦了，”狐阿四语调轻松，“要是你照顾不好自己，阿娘会很难过的。”
“阿哥，你也回去吧。”狐阿九倏地开口。
“啊？”狐阿四被突然砸出来的话弄懵了，“什么意思啊？阿九，你阿哥我自小没有好用的脑子，你这说的没头没脑的，我可听不懂，再说，我还得留在这，等着把阿奶和你救回家呢，而且——”
“阿哥，”没等狐阿四说完，狐阿九就出声打断了他，“你回去吧，你身强体壮，咱家还等着你上山猎鸡呢，而且我在这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君无虞对我也挺好，等过些日子，我劝劝他，到时候把阿奶送回家去，阿奶住习惯了她那洞穴里的一小角，在这也是不太舒服。”
“你放心吧阿哥，过不了多久阿奶就会回家去的，你们收拾好洞穴，等着就好了。”
月亮被乌云遮住，房间一下子又暗了下去，狐阿四仰着脸看她，模模糊糊的影子，却看出一丝笑来。
阿奶说的是对的，人类最是恶毒狡猾，小阿九不过在城中呆了几日，就学会了说谎。
“阿九，我——”狐阿四张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静止在一室的黑色中，等着月亮出来，打破一室的安静。
“好啦，阿哥，你还不相信我吗？”狐阿九脚步轻盈地走到桌子前，伸出手就把狐阿四的脑袋乱胡噜一气。
狐阿四侧身跳下桌子：“阿九你——，真是狐狸改不了吃鸡！”
狐阿九这个妹妹哪里都好，就是手痒，整天不是跳到这个身上就是胡噜那个的脑袋，为着这没少挨训，狐阿九是家中最小的，谁都能训她两句。
她乖乖挨训，但从不悔改。
被狐阿九这么一闹，狐阿四彻底没了脾气。
狐阿九打小就聪明，唯独栽在了和人类交往上，狐阿四不再多说，悄没声地走到门前：“阿九，我走了哈。”
“等等，”狐阿九却叫住他。
“怎么了？”
“阿哥，你帮我扒一扒柳树下的土吗？”
“扒这干什么？是四四方方的屋子住不习惯，还是想挖个穴来住吗？”狐阿四站在柳树下，爪子踩在土上，绵绵软软，一踩就知道是翻出来又埋上的新土。
“没，阿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变不成原。”狐阿九站得离柳树稍微远些，探着头借着月光往柳树下看，“再往东一点点，对对对，就是这儿，阿哥你帮我挖一挖。”等到狐阿四的爪子左探右探终于踩在了某处，狐阿九终于点了头。
“真是，到哪都逃不了给你干活的命。”狐阿四嘴上嫌弃着，爪子可一点都不停，他常年抓鸡，爪子锋利灵活，很有技巧，干起这活来也快的很。
土被甩飞到一边，有的没注意落在狐阿九的裙子上，沾了斑斑点点。
“好了。”狐阿四的旁边堆起来了一个小土堆，他的爪子里沾满了黑土，雪白的毛也沾上了些变得灰头土脸，他探着头往坑里看，“咦？这是什么？”
一张黄底黑画的纸躺在坑里，却没有沾上一点土，像是新画的一般。
“就是这个，”狐阿九凑过来，这次并没有什么无形的手的阻挡，“阿哥，你能不能试试把撕碎？”
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狐阿九早就发现阻止她不能出去的东西大概率就在这棵柳树下面，可是每次想要去扒，无论是用手还是铁锨都是刚碰到大概位置就被打了回来。
“行，我试试。”狐阿四就是再蠢笨看见狐阿九的反应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明明是夜，狐阿四却觉得血液翻涌，滚烫吓狐。
如果能撕碎它，那阿九就可以恢复法术，就可以救了阿奶，一起回家，然后再也不出来。
狐阿四伸出前爪去捞，刚触及那张纸，纸上的黑画却突然泛出盈盈的红光，把毫不设防的狐阿四弹飞出去，咚地一声脆响，重重地落在离树五米开外的地方。
听见里院传来的声响，外院偏房的灯亮了起来。
“莹月，不会是闹鬼吧。”辉钰紧紧攥着被子坐起身来，整个牙齿都在打颤。
“不，不会，别自己吓自己。”莹月不敢推开窗子，“快睡吧，她整日在院中，日夜颠倒，晚上兴许是睡不着在里院溜达呢。”
莹月把旁边的灯吹灭，屋子刚黑，就有什么东西蛄蛹进被窝里。
“啊——”
“啊——”
两声尖叫在这座院子里炸开。
“她们，怎么了？”狐阿四被摔的眼冒金星。
狐阿九也透过圆形石门往外院看：“可能她俩又怎么了吧，她俩总是一惊一乍的。”
“嗨，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狐阿四从地上爬起来，雄赳赳气昂昂，满身泥土，一瘸一拐地往柳树下走。
“阿哥，别——”
“怦——”又是一声脆响，狐阿四又被摔在了地上，这次指甲都摔裂了。
“阿哥，你没事吧。”狐阿九急急忙忙地给狐阿四翻了个面，让他好舒服地躺在地面上缓一缓。
“我没事，嘶——”狐阿四伸出舌头舔了舔流血的爪子，“这东西也太邪门了点。”
“确实邪门。”狐阿九从屋里捧了一碗水送到狐阿四的嘴边，“阿哥，天快亮了，你也快点走吧。”
“行，”狐阿四歇够了，站起身来，“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阿哥你帮我把土埋回去吧。”狐阿九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狐阿四为了她摔了个遍体鳞伤，到头来还得把土填上，多憋屈啊。
“行。”狐阿四没说什么，一瘸一拐地走到让他摔成残疾的罪魁祸首前，用勉强还有力气的后爪把土扒拉回去，又踩上好几脚。
“我走了哈，”狐阿四勉勉强强地爬上并不算高的院墙，回头看见妹妹正站在柳树下，昂着头看他，月光像水一样，哗啦啦地落在她脸上，把她就这么孤零零地丢在这孤墙之内，狐阿四忽地有些于心不忍，“你，你要是有事的话——”
“没事的阿哥，照顾好家里，阿奶肯定很快就回来了。”狐阿九仰着脸笑，月亮出来了，月光把院子照得亮堂堂，她的笑容透亮清澈。
我还会留在城里。
这句话还没说出来，狐阿四默默咽了回去：“照顾好自己。”
“嗯。”
狐阿四跳下院墙，狐阿九走回屋子，没脱裙子就躺回床上，睁着眼直到天亮。
“姑娘，用早膳了。”辉钰和莹月端着做好的早膳敲响了狐阿九的房门。
“咯吱——”
没有任何等待，话音刚落门就被拉开。
狐阿九的手搭在门棱上，裙子皱皱巴巴，一张脸一如既往的惨白。
“姑娘昨日睡得好吗？”莹月把早膳放在屋中的桌子上，例行公事地问了句，也根本没期待她回答。
“……”她睡的好不好不知道，眼前这俩人顶着两双大大的黑眼圈，肯定是没睡好了。
“你们昨日，没睡好吗？”出乎她们意料，这位有点古怪的姑娘竟然问起了她们。
“没有，昨日听见院中有怪响，我们都吓死了，哪还能睡得好啊。”到底是小姑娘，狐阿九不过随口问了句，辉钰就打开话匣子似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狐阿九忍俊不禁，嘴角轻轻弯了上去。
果然是两个胆小鬼。
“姑娘，您还会笑呢。”辉钰见从来都是耷拉着一张脸的姑娘笑了，稀奇得很，狐阿九虽然平日里对她们少言少语，人却是不坏的，辉钰并不怕她，而今她一笑，更是不怕了。
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狐阿九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辉钰觉得是自己太得意忘形，说错了话，狐阿九再身世不明，也是少爷的客人，主仆有别，实在是不该说这样的玩笑话。
她悻悻地缩了缩脑袋，幸而姑娘没再追究，捧起碗用起早膳来。
“今天是个晴天。”放下碗，狐阿九忽地冒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辉钰莹月往门外看了看，有点摸不着头脑：“是的，姑娘，是个好天气呢。”
*
夜里忽然下起瓢泼大雨，雨点子冰雹似的，狠狠地砸在院子里，把柳树下的一方泥土地砸出坑来。
狐阿九坐在屋子里，不停地挠着耳朵。
她打小就这样，一紧张一焦躁就会止不住地挠耳朵，直到心情平复下来。
平日在山中也经常下雨，雨点子比这大的也很多，声音在洞穴里晃晃荡荡，比这要响地多，她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焦躁过，好像雨不是淋在头顶的瓦片上，而是砸在她身上，把她浇个湿透，又无处可挡。
轰隆隆——
外面滚来一团雷，屋子里有那么一瞬亮如白昼，又瞬间黑下来。
一声狐狸叫绵长又痛苦地穿过来，刺破劈里啪啦的雨幕，直直地钻进狐阿九的耳朵里。
狐阿九腾地一下站起身，把坐着的矮凳都碰倒到地上，轱辘辘地滚到床边。
她的耳朵都被挠的出了血来。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
屋子又是瞬间亮如白昼。
站在原地的狐阿九的脸色惨白，直愣愣地看着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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