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即将到来的时候，似乎全城的商家都嗅到了商机的味道。各种甜品和饮品店中推出的与星相关的新品，就连天气预报也每天实时更新，以目前的气象状况来看，流星群经过的那天夜晚，镜城的天气将会非常好，秋高气爽，少量的云层也不会对观测造成太大影响。
人们期待着这场难得一遇的天文奇观，聊起这件事时，脸上大多带着期许的笑容。在这种好消息面前，只有异端审判局的监测部门负责人面如死灰。
数据大厅里，记录和报告声乱作一团，又夹杂了无数电子提示音，一时间喧闹得令人头痛。
“上涨趋势无法停滞，预计将在近日达到巅峰。”
“测算模型的报告显示，26日夜间，污染数值将突破黄色预警范围。但之后会轻微回落，对城市的影响暂不明晰，也许需要增加人手进行排查……”
“外勤已经开始出现受伤情况，待排查地点仍在增多，需要申请友方组织的合作。”
乔芝听着部员们报告的一条又一条坏消息，表情已经趋于麻木。差不多是一两周前，污染数值第一次突破临界点，却很快回落，本以为是气象异常导致的监测误差。结果从那时起到现在，污染数值居高不下，异常事件目击报告频出。外勤人员忙得脚不沾地，局面的混乱却没有丝毫缓解。
连应对危机的对策小队也被打散了扔出去参与排查和问询，三个小队轮番上阵，确保至少有一个队留在基地能够随时出动——实际上只是队员们都精疲力竭，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应对接下来的任务。半小时前，二队队长岑不明过来做了行动总结，然后第二支队全员下班。第三支队进行了任务交接，确定接下来需要排查的地点和可能遇到的威胁，随后从基地的安保活动中脱离，依次前往剩下的待排查地点，休息了十六个小时的第一支队重新集结，武装后在基地内进行日常巡逻和安保工作。
乔芝转头看向身旁的方点，管理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性局长。严谨，干练，总是挂着富有亲和力的笑容。自从污染数值节节攀升，所有人的表情都跟着难看起来，但只有这个女人，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飞快更新的数字在她眼瞳中映出的光面闪烁，她仍旧平静，仿佛看到的只不过是最寻常的一片风景。
“老大。”乔芝气若游丝地唤她，“恭喜你从地底的办公室来到了更靠近地面和活人的地方，但是你看起来不像是真的靠近了活人，硬要说的话，你平静得像是已经死了。”
方点闻言看向她，挑起眉毛，笑起来：“是吗？我倒不这么想，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咱们两个谁更像是该入土为安？”
乔芝捂住自己憔悴的面容，不想面对事实，但还是坚持开口：“我尊称你一声老大，不是为了让你这么损我，方点。你已经保持这幅高深莫测的表情快一个月了，镜城到底是要马上玩完了，还是你已经有对策了，能给个准信吗？”
“都不是。”方点体贴的拍拍她的手臂，这个小动作有效地缓解了乔芝的焦虑，“目前，我没什么对策，但镜城显然不会在这里结束。污染数值的范围划定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只是从理论上来说，突破这个峰值会产生一些问题，但具体会发生什么，没人清楚，不是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大？”乔芝放下捂着脸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难道会是什么好事吗？你为什么看起来丝毫不为此担心？”
“噢，只是想不到什么很糟糕的结果。”方点耸耸肩，“你看，上次突破峰值，城内只是出现了一些异常情况报告，并未出现伤亡事件。尽管我们需要处理的物品多了一点，风险总体可控。现在只不过又有突破的迹象……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把这个标准定得太高了？”
乔芝忍无可忍地一锤桌子：“这个标准是你定的，老大！”
“看来过时的制度需要更新，芝芝。”温暖的手再次抚上乔芝的肩膀，帮她抚平制服上的褶皱，“应急状态的持续时间需要缩短，再过十二小时，不论污染数值如何，将日程安排调整至标准状态。你也好好休息，最迟下周的会议上，我们来讨论一下新的制度草案。”
镜城的所有高点几乎都被期待流星雨的居民们占据，不论是高楼的天台还是开阔的广场，都挤满了人。更多的居民蹲守在家里的窗边，等待流星雨的降临。
一个年轻的男人跨坐在摩托上，临近傍晚，他得快点出发了。等到了晚高峰，路上堵车，那就说不好几点才能到了。今天的课一直排到了下午五点半，眼看着真等着下课，时间肯定不够自己出去跟朋友们回合，牧四诚已经开始思考上厕所这个借口是否足够从课堂溜走。此时，负责这节课的张老师大手一挥：“好，接下来请同学们去课外进行讨论交流！”教室内平静了一瞬间，然后爆发出欢呼声，张老师笑容满面，只是要大家在走廊里小声点，别吵到还在上课的班级。牧四诚这才得以在晚高峰之前出发。
牧四诚最后看了眼手机，确认了没有任何突发事件需要处理。年轻人们的社交平台总是更新频繁，有些人抱怨着最近大火的短剧因为主演身体抱养而停更，有些人在为期中的作业的大考发愁，更多人则发布了自己已经在户外搭建起的临时小营地。
很多野餐垫已经在操场上铺开，有人在群里出售二手的望远镜，更多的是热火朝天的讨论。许多期待，许多已经迫不及待说出口的愿望。这是镜城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流星雨，城里的气氛几乎像是在过节。许多人期待着见到最大的那一颗流星，实现自己最急切的那个愿望。
愿望。
牧四诚戴上头盔。
要是这流星真有这么灵就好了，他还真有一个愿望亟需被实现。
刘怀没有和牧四诚一起行动，他推说对流星不感兴趣，而且在学校也看得到，就不去凑热闹了。牧四诚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有点社恐，贸然把对方带去见自己那一帮队友可能适得其反，不过反正相处的时间还长，他也没有强求。
提前下课后，刘怀趁着还没到下课的时间，和大部分学生一起去了食堂。顺便问了宿舍群里有没有人需要带饭，等餐的时候他又点开了姑姑的对话框。
屏幕上的内容还停留在几天前，姑姑执意给他打了一笔生活费，告诉他学业和身体一样重要，要照顾好自己。刘怀看了看这几行几乎要背下来的字，又点开姑姑的头像。
那是一个尚还年幼的女孩，唇红齿白。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几乎半张脸，即便看不清眼睛，也知道她现在是笑着的，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是姑姑的女儿，是他的妹妹。真是漂亮的小家伙，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屏幕这一端的人也会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刘怀见过她很多次，很多很多次，见过她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挪动，见过她被各种奇怪的东西绊倒，膝盖上磕出淤青，也见过她蜷缩在地上，小小的身体不知道是因呼吸而起伏，还是因伤痛而颤抖。
……刘怀见过她很多糟糕的样子，但那并不是她的问题。是他们的环境太糟糕了，是他们的……父亲，太糟糕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因为有了一个错误的父亲、一个错误的哥哥，才被迫沦落至此……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真是一个最好的世界，一个近乎完美的世界，刘佳仪有了真正爱她的父母血亲，她终于摆脱那糟糕的一切——肮脏的血缘，简陋的屋子，还有他这个无能的哥哥。
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世界，他……不打算毁掉现在的局面。
这里有一个健康、快乐的佳仪。
倘若这个世界真有神明，他愿意献上一切，只求照片上的女孩能够永远幸福下去。
“24号，蛋黄鲜肉馄饨！”档口的大叔吼了一嗓子，刘怀这才回神。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要去取那份饭。手机屏幕熄灭之前，聊天页面里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姑姑：小怀，今晚过来吃饭吧
摩托车有着大多数机动车所无法比拟的灵活，但驾驶时的风险也会成倍增加。摩托车手在城市内急速行驶酿成惨案的例子数不胜数，好在，牧四诚是一个守规矩的驾驶员。
他出发还算早，一路驶来，车流量肉眼可见地变多。天边云层稀疏，暮色四合，夜幕即将降临，最后一点橘色的暖光照耀在所有行人的面颊上。流星雨大概还要一个小时就要来临，趁现在赶往郊外的小山正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说是今晚一起看流星，牧四诚还挺惊讶白柳居然会选到这里。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大家忙于各自的生活，而白柳似乎没怎么出门。木柯说白柳一直在家里待着，最远的行程是开门取快递，最接近自然的是去阳台晾衣服顺便呼吸点新鲜空气，正如每一个颓废青年应有的行为。到了看流星雨的日子，白柳居然没把观赏地点选在自家楼顶天台，而是郊区——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过再想想，应该也不是白柳的主意。要是真让这家伙来选，八成就是楼顶天台。现在会让大家去郊区的，应该还是木柯选的地方。希望这位后勤王中王能顾及到今晚休息的问题，毕竟，从那么远的地方返回城区，不论怎么说也太麻烦了。
跟着导航一路走，牧四诚眼看着自己越走越荒凉，越走越偏僻，路边的景色越来越怡人：草木茂密，尽管在秋风下已经显出枯黄和萧瑟，却别有一番美感。牧四诚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真是太……符合恐怖片里的走向了！紧接着就该是天色全黑，然后鬼打墙，路过同一棵树三五六七次，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突然车子就会诡异地哑火……他离恐怖电影主角就差一段惊悚渗人的BGM！
在他脑海中跳出更多恐怖画面之前，他的爱车还是先一步履行了使命，将他送达约定的地点——半山坡的庄园。庄园的铁门大开，显然是在等候客人。牧四诚不由得咂舌——果然是木柯的手笔。
院子里等候多时的管家给他指了方向，说少爷和白先生就在那条路的尽头。距离不远，只是要穿过一片树林，牧四诚就把摩托车钥匙和头盔一起丢给管家了。管家虽然穿着职业制服一身西装白手套，看起来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上摩托的动作潇洒利落，丝毫看不出已经是个鬓角斑白的中年人。
夜风渐起，将已经开始发黄的草叶吹出沙沙的声响。牧四诚踩过落叶和细小的树枝，一路咔嚓咔嚓地穿越树林。干枯的树叶摇摇晃晃，时不时随风跌落几枚。
秋天啊。又是一阵冷风，牧四诚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树林里没有照明，走路自然要小心点。思维发散着，他想，倒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秋天。在此之前，他还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段记忆，生命里会多出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人。
他快步掠过最后几棵树，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波浪一般起伏的山坡上，有一道他熟悉的身影。
天色已经更暗淡下去，只在天际线处坠着最后一点的暖橘与紫。借着这一点点的光亮，映出那人的轮廓，修长，挺拔，发丝随风轻扬。
忽然，那道身影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来，看到了树林边缘、几乎和树影重叠在一起的牧四诚。他抬起手，晃了晃，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牧四诚这才回神，几步跑上去。还没靠近，笑容就已经挂在脸上：“白柳！”
一阵风起，卷起干枯的草叶，还有少年不曾言明的心绪。
“等很久了？”说着，牧四诚伸手帮白柳捋顺飞扬的鬓发，注意到他的体温有一点冷，或许是在冷风里站了太久。牧四诚想也不想就要脱外套，白柳按住了他的手：“木柯去拿衣服了。”
他的手也冰凉。
牧四诚只好把外套穿回去，望望天空，还没有流星将至的迹象。
“唐队和小女巫呢？还没到？”
“唐二打还在工作，佳仪要和她爸妈一起看流星。”白柳解锁手机扫了一眼消息，“之后还有个家庭聚会，她不能缺席。”
“什么时候聊的？”牧四诚狐疑地看他一眼，也掏出手机，“我这儿怎么没看见？”
白柳把手机揣回兜里：“私聊。”
牧四诚：……
什么意思，有群聊不用用私聊，那建这个群的意义是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群聊里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单独说！
白柳看了一眼明显是要开始小题大做的牧四诚，语气平静地开口：“你不是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在群里讲话吗。”
正要批判这种行为不利于队内和谐的牧四诚卡顿了一下，想起自己每天和白柳聊上几页的消息记录，哑火了。
“白柳。”另一道声音响起，两人循声望过去，就看见木柯胳膊上搭着什么东西走过来。他把胳膊上的东西拿下来，抖开，披在白柳肩上——件厚实的风衣，足够抵御今晚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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