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今晚风大，我让他们把晚餐布置在室内了。”木柯说，“除了常规的海鲜和甜点以外，还有什么想要的？”
问题显然是问牧四诚，但木柯的眼神却落在白柳身上。下午他就把人从环韵接了出来，但白柳的话很少，对他的安排也无异议。本来要为唯一的未成年人准备果汁或汽水，可惜家里另有安排。
牧四诚同样没什么要求，在享受生活这方面，木柯只需略略出手就能碾压普通人的全部想象力。他摇摇头，跟着看向白柳。被两道视线锁定的白柳垂着头，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
一时无话，气氛陷入宁静之中，倒没人觉得尴尬。仿佛他们本就应当享受如此平静的时刻，不必担心世俗生活中的琐事，亦无需在意惊悚恐怖的游戏。风又起，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只有微弱的辉光残留。
再片刻，夜幕渐垂，银月攀升，三道身影并排站在厚实的草毯上，一时间，只有风摇动枝叶的声音从远方隐约传来。
黑色的绒布在天地间张开，此刻要等待的，只有带着耀眼尾焰的流星。牧四诚抬起手，按了按仰望得有些酸痛的后颈，终于沉不住气：“我们要在这站到什么时候？”
木柯的脖子也有点僵硬，他低下头，确认了一下时间：“网上的公告说是晚间六点到九点，现在已经快七点了。”
“还不到时间。”白柳也在看手机，似乎是聊天界面。
“到时间了啊，”牧四诚转动着脖子，“不是六到九点吗？”
白柳打字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又重复：“不，还有一会儿。”
牧四诚不明所以：“你怎么知道？”
白柳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没答话。牧四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白柳的表情，好像，有点……僵硬？
于是他问：“你是不是太冷了？”冷到脸都冻木了？
“还好。”白柳发完最后一条消息，把手机揣回兜里，“问你们件事。”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神色不由得正经起来，看向皎然月光下的，他们曾经的战术师。如此郑重的口吻，自他回归以来还是第一次。
“虽然今天人不齐，但也到了该聊聊的时候了。”白柳叹了口气，“关于之前的记忆，你们保有多少？”
“什么？呃，记忆？你指的是上个世界线？”牧四诚摸摸下巴，“基本都记得，你回来的时候，它们就涌进脑海了。”
“上个世界线的话，全部。”拥有照相机的记忆力的木柯开口，尽管这意味着所有痛苦的细节也一同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不过他轻描淡写地略去了这部分，“你想问什么？”
“……上个世界线。”白柳思忖片刻，继续问，“结局呢？”
牧四诚愣住了，木柯也是同样，两个人都没想到白柳会问到这个。说实话，在获得上条世界线的记忆后，他们只花了很少的时间去消化，随后立即决定寻找白柳的踪迹，那时，他们的脑海都是混沌一片，在大量的记忆碎片里搜寻白柳有可能出现的地点。
尽管在崭新的人生中，不曾有这样一个熟悉的陌生身影，但没人想要将其推开。
“结局？你是指联赛的最后一场？”木柯皱起眉毛，大脑下意识想回避这个问题，直至刚才，他都没想过要主动读取那段记忆。稍微回想起之后，心脏处隐隐作痛，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他深呼吸几次，感受到肺部被气体反复充盈，尽可能平稳地回答：“……当然。”
“怎么忽然问这个？当时你不是失去意识了吗？”谈及过去，牧四诚还算平静，“你想知道我们的结局？你怎么不先讲讲世界的结局？”
“世界的结局就在你的眼前。”白柳似乎被他的问题逗笑了一瞬，“现在就是新旧世界的更迭。”
“不过，为什么问这个？”木柯也有点糊涂，“按岑不明的说法，你已经是新的'邪神'了。他恨不得把你强行扣押在异端审判局，再偷偷找个理由枪决。话又说回来，如果你真的已经是'邪神'，他又怎么可能杀得掉你？”
“所以他没动手，因为他不确定。”白柳说，“我也是如此。”
牧四诚挠挠眉毛：“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白柳回答，“我也……不太记得上个世界线的终结，以及我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他所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一声枪响，然后，长久到近乎永恒的沉寂。
不过，这就不必同他们说了。
“……看你的状态一直不对，我还以为是你重新做人不太适应。”牧四诚恍然大悟，“原来是做神做得脑子坏了。别做什么邪神了，白柳，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你把这个工作辞了，哥掏钱养你。”
木柯不赞同地在黑暗中瞅了牧四诚一眼：真要掏钱养白柳还能轮得到你？你养得明白吗？
“目前还没找到辞职的方式，事实上，我连入职之后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任何职位强买强卖都不是好事……我这算不算莫名其妙又做了社畜？”白柳似乎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于能回来这一点，我还是高兴的。”
牧四诚也认真思考，片刻后回答：“应该不算做社畜，白柳。你知道的，做社畜有钱拿，你做邪神好像没钱拿。”
“木氏集团可以给你开工资。”木柯立刻发言。
“哈，那你们集团可有得宣传了。'雇佣邪神的财团'，听着就很会挣钱。”牧四诚拍拍木柯的肩膀，“不过名声到底是不太好听，难说你们要雇白柳干什么。你要是把他放进营销部门，搞不好半个月他就违反十五次广告法。”
“既然有句话叫法不责众，或许法也不责神。”木柯掏出手机，“我现在让人事部发份offer过来。白柳，工资那一栏你随便填。”
牧四诚一愣：“不是，木柯，你什么意思？现在就开始挖墙脚了？你还真打算让这家伙进你们集团违法违规惊动监察部门？”
“首先，我有把握不惊动监察部门；其次，我没有再做一次社畜的打算。”白柳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接到新消息的提示音，想来应该是那份电子版的offer已经到了。“上下班打卡太麻烦了，这段时间，就让我先睡眠自由吧。”
睡眠自由。这个词让木柯的眉毛明显皱起，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白柳微微抬头，望向遥远的夜空。
一点斑斓的色彩在他眼瞳中映出。
牧四诚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顺着白柳往眺望的方向转头，只见天边已经亮起一片绚烂的青蓝色。那光彩极速接近，转瞬间便如火焰般点亮整片天空。空中稀薄的云朵在此刻如同半透明的幕布，半遮半掩下，将耀眼的光彩映衬得更加惊心动魄。
一颗近乎神迹的彗星，为镜城带来了绚烂到难以想象的奇迹景色。天地之间一时亮如白昼，只是这光亮并非白日来自太阳的暖意，而是晚间，一颗意料之外的彗星。
真美。牧四诚的嘴唇翕动，没有发出实质性的声音。在这样震撼人心的景色下，就算是只没有完全进化的猴子，一时之间也难以移开目光。
木柯仰着头，看向整片燃烧着青蓝色光焰的天空，难掩脸上的惊喜。他此前也查阅了一些有关流星雨的资料，只以为今晚的天边会有少量的流星划过，没想到竟有彗星造访。超出预期的壮丽景色，他看向白柳，却忽然愣住。
白柳仍旧平静，他虽然看着夜空，面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大片青蓝色的光焰映在他眼睛里，那双本应深如幽潭的黑色眸子此刻澄澈透亮，细碎的光华在其中流转。仿佛不是彗星的光亮照亮他的双眸，而是在他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安静地燃烧和闪耀。
木柯的表情凝滞了，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沉了下来。他沉默地，定定地看向白柳。或许是他凝视的时间太长，白柳终于回神。那双璀璨的眼睛眨了一下，从天空挪到他的脸上。
白柳笑了一下，木柯不知道那笑容是为了宽慰自己，还是被自己的失去控制的严肃表情逗笑了。
“很漂亮，不是吗？”
几分钟之后，天空中的光焰逐渐淡去，三个人也不再继续站在山丘上吹冷风，回到大宅内吃晚餐。
足够丰盛的一餐，三人入席时桌上已经摆了十二道菜，侍者站在推车旁，随时准备继续布菜。
肉排软嫩，酱汁浓郁鲜亮，木柯却食不知味。方才白柳的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和那天下午他叫对方起床时的感觉一样。仿佛什么恐怖的东西正隐匿身形，藏在他目所不及的狭隙，窥伺着，等待着将猎物吞吃入腹的刹那。
木柯转头看向白柳，后者的眼睛已经恢复成往常的样子，正垂着眼睛切分肉排。可惜餐具似乎有点不听使唤，频频碰在一起。
木柯又看向侍者，穿着制服的女孩立刻会意，正要到白柳身边去帮忙处理食物，牧四诚先一步动了，把自己切好的那份和白柳面前的盘子调换：“用不习惯刀叉就算了，你吃这个。”
被抢了工作的侍者恢复了站姿，只记下了待会儿布菜时要帮这位客人切好食物。
木柯这边味同嚼蜡，牧四诚倒是忙活起来了，把食物切好之后分给白柳，并附评价。
“吃不出来是什么，好像是贝类？你试一下看看。”
“这个果酱有点酸，不过和肉很搭。”
“甜口的烧肉，有点腻，尝尝看。”
白柳干脆放下小刀，只用叉子戳肉块和菜梗——还算方便，各种菜式都尝了一点，脸上并没流露出对食物满意或是失望的态度。他只嚼了两下便囫囵咽下，很快就放下叉子：“我吃好了。”
“你吃好了？”牧四诚狐疑地挑起眉毛，“你在减肥？”
白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席：“你们慢慢吃。我的房间在哪？”
“请随我来。”餐车旁的侍者微微欠身，随即走向门口开门，低声和门口的人交代，“带白先生去少爷的房间。”
白柳并无异议，跟在对方身后走了出去。突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屋里的二人说：“今晚好好休息。”话音刚落，门板合上，屋内的侍者回到桌旁，开始收拾白柳用过的餐具。
牧四诚挑着眉毛看向木柯：“为什么是你的房间？”
木柯用叉子戳了两下盘子里的食物，叹了口气，把叉子放下，解释道：“我的房间大一点，给他了。”
牧四诚这下看起来才像是放心了。
“别想乱七八糟的了，我有话和你说。”木柯正色道，“白柳有问题。”
“这还能用你说？”牧四诚反问，“他就吃了这么点东西，能是正常情况？你这儿有没有医生，要不待会儿就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木柯：……
不是说这种问题！
木柯：我有正经事要说！
牧四诚：我说的事还不够正经？
木柯：比这个更正经！
牧四诚：还能怎么正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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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流星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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