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记得出来前,他借故想要替了你却被我拂开,便是在那时,我趁机将追踪符融了进去。”李怀瑜轻抿了口茶,淡淡道:“我不相信一个久在冥界,何况还是处境低微的散仙,会有什么单纯的心思。”
霁薇抬眸看着他,红纱虽将他的双目覆盖,但还是能从他紧绷而坚定的下颚看出他的决心。
她抿唇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还是师兄想的周到。”
“大师兄?”
几人谈话间,一道略显惊讶的声音从院外响起,霁薇回眸看去,便见何皎款款而来,手中还挎着个草药提篮。
霁薇旋即迎了上去,垂眸辨认提篮中溢满了的灵草,随口道:“这是要熬制汤药吗?”
何皎笑着摇摇头,将提篮放在石几上:“这些是用来敷伤口的。”
话落,她转眸看向贺溪亭,关切道:“本想着晚些时候去寻师兄,不曾想在这里碰见了。师兄你可还好?”
贺溪亭朝她点头颔首,面上温煦:“一切都好。”
略带苦涩的味道从提篮飘进李怀瑜的鼻息中,惹得他梗了梗脖子,面露狰狞道:“师姐,用灵力不行吗?”
“若是只用灵力,效果微乎甚微。不然山中又怎会种植灵草呢?”何皎语气温婉,自院中石几上拿出灵草捣药,边道:“我推算了一下,只要敷上三日就能将你脸上的血痂、疤痕彻底清除。”
李怀瑜无奈地萎下身,将杯中茶一口饮尽。
霁薇帮衬着何皎,直到把药草全部捣碎成泥状,施法为李怀瑜敷在脸上。见何皎轻缓地带上房门,霁薇这才拉着她来到离房屋较远的廊下,开口问道:“师姐,究竟发生了何事?”
对上两道灼热的眼神,何皎瞥了眼紧闭的房门,轻声道:“当日我和杨隐寻到他们时,怀瑜的右眼就已经开始淌出血泪,若是我们不提,他似乎根本就察觉不到。黄泉珠被沙暴结界死死掩埋,即便是有珞青环和玄羽幡也只能打开一条小缝,且需要源源不断的注入灵力才有机会拿到。”
说到此处,她陡然叹了口气:“说来都因我们实力不济,根本撑不住那么久。早在躲避罗王的追捕和强行逆转神识抵抗乌峰牢的阴邪之气时,灵力已被消磨的所剩无几。有次玲玉几乎快要取出黄泉珠,我们却发现黄泉珠竟是维系沙暴结界的关键,若没有能将其代替之物,沙暴将毫无阻碍地席卷一切,届时不仅会危及冥界,还会打破四界安宁。”
“后来我们想用玄羽幡作为交换,但毫不意外的被结界吞噬进去。怀瑜就是在这时,默不作声地剜去右眼,以此作为筹码与玄羽幡一同封印,把黄泉珠换了出来。”
贺溪亭心中酸涩,面上随之凝重:“他的眼睛怎会无故流淌血泪?”
“此事之前,怀瑜的眼睛在我们徘徊雪原时就有异样,我虽及时为他疗愈,但当时我们的踪迹突然暴露,来不及探查他的异样。”
霁薇敛下眼眸,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是以魂魄进的冥界,自然顺利的被带到了地府,但何皎他们却不尽然。能从怨灵和血雨中脱身而出实属不易,想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遇上了罗王,被抓去乌峰牢感化。
这一路艰难险阻,好不容易找到了黄泉珠的踪迹,又怎么能错失掉呢。怕是怀瑜师兄自觉这只眼睛留不住,才会毫不犹豫地自挖右眼唤出黄泉珠。
若是牺牲自己的一只眼睛便能换取万世太平,并且救出自己的师兄,按他平日所为,定然会觉得这般作为划算极了。
如此奉献,霁薇发自肺腑的敬服。
“是有什么东西进了他的眼睛吗?”霁薇暗自回想,脑中忽而捕捉到一处不对劲,于是问道。
何皎无奈摇首:“怀瑜不愿提起此事,我也不知。”
“乌鸦低飞是血雨降下的前兆,也许是在阵法护身之前,便有血雨滴进了他的眼睛。”贺溪亭拧眉思索道。
简而言之,事情已经发生,此事算是告一段落。眼下,得尽快找出为怀瑜重塑明眸的法子。
而霁薇则要快快修习,早日下山解开内心疑惑。
三人立于廊下各怀心事。此番历程令他们的心境在无声中悄然发生了变化,脚下的路分化成无数条岔口,将他们引到不同的未来。
虽然危机四伏,但好歹也算凯旋而来,因此许久未亮灯的玉琼小苑重拾往日烟火。在阮玲玉目光灼灼的请求下,贺溪亭亲自操刀下厨,杨隐极有眼力见地帮着何皎忙上忙下,霁薇站在梨花树下摆好碗筷,抬手捏下一片掉落在身上的花瓣。
苑中飘散的酒香和淡淡的油烟气息交织在一起,轻轻拂过她的鼻尖,微风送来的谈笑声则环绕在她的耳畔。这幅场景好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令她心中莫名的发酸发胀。
她犹记得距离初次来时没过多久,当日心中也无甚波澜,只想要尽快与他们融入,以谋私利。
她是何时开始转变心意了呢?霁薇沉思着,或许是因为这次历练太过触动。可若只是这样说的话,总觉得有些浅薄。
“啪嗒——”瓷器突然掉落在地的声音引得她身躯下意识地一震,霁薇闻声回首,只见李怀瑜静静地坐在红木桌前,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然而视线往下便能看到他的脚边散落着破碎的瓷器碎片。
霁薇快步来到他身边,关切道:“怀瑜师兄你没事吧?”
李怀瑜缓缓抬首,紧绷的唇角松懈下来,他鼻息轻吐:“没事,只是手滑了一下。”
他嗓音平淡沙哑,默然挥手将碎片隐去。霁薇见他如此没再多言,转了话题道:“我猜今夜肯定有般若酒喝。”
“小师妹猜的真准,今夜你师姐可把压箱底的宝贝全拿出来了。”恰好此时,杨隐两人从后院步出,他两手各提着一坛酒,重重的放在桌上。
酒封一开,馒头便从乾坤袋中探出头来,眼睛澄澈盯紧酒坛,猛不丁地飞身而扑。
“哎。”霁薇轻唤了一声,眼疾手快地从半空捞住了它,拉进怀中教育道:“你不能喝。”
馒头窝在她怀里嗷呜呜地反抗,霁薇发觉自己箍不住时便抬手打了两下它圆墩墩的屁股,惹得馒头弱下气势,憋屈的哼唧着。
“它既想喝,那等下便与我们一醉方休吧哈哈哈诶——!”杨隐笑声未落就突然戛然而止,他吃痛地垂首看了看,随后不动声色地偷瞄了眼在他身旁忙碌的何皎。
霁薇掩唇偷笑间,一股酸甜交织的香气如细丝般悄然袭来,萦绕在鼻尖。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小厨房内蒸汽腾腾。
阮玲玉小心翼翼地端刚出锅的佳肴,那白雾缭绕中,隐约可见她脸上的笑意。盘中之物色泽诱人,香气四溢,正是那酸甜之味的源头,令人垂涎欲滴。
“快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阮玲玉轻声招呼着,将盘子放在了石桌上,那香气更加浓郁,引得几人纷纷围拢过来。
“你做的?”李怀瑜鼻尖轻嗅,侧首问道。
阮玲玉眉眼弯弯,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没错,这可是我特意跟师兄学的。”
李怀瑜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打趣道:“你既然有这手艺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也未曾料到自己竟有这般出类拔萃的手艺,”阮玲玉俏皮地冲他们眨了下眼,“日后我要承包下厨这件事,你们可都有口福了。”说着,她转身回了雾气缭绕的小厨房。
李怀瑜自她身后调侃道:“看来日后我要多备些消食丹,免得撑死。”
“胡说八道什么呢!””阮玲玉转过头来,带着一丝假装的怒意轻声责备,而眼中却带着笑意,这番举动引得树下的几人忍不住掩嘴偷笑。
夜风习习,繁星点点,几盏灯笼在半空轻悬,清冷的月辉融进温暖柔和的烛火中一同撒在苑内。
红木桌上摆满佳肴,碗碟溢满了酒水,六人围坐一桌,恣意散漫地举杯共盏,笑声爽朗。
贺溪亭眼眸被酒气染上一抹湿润,他略显郑重的举起酒杯,目光逐一扫过在座的几人:“此番多亏了你们,我理应向你们道一句谢。”
“干了!”随着杨隐的一声轻喝,众人纷纷举盏,杯中酒液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酒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酒过三巡,苑内气氛更加热烈,李怀瑜虽不胜酒量,但趴在桌前口中仍旧喃喃自语,杨隐与贺溪亭推杯换盏,谈笑风声,而霁薇趴在何皎肩头,眼神渐渐迷离。
“玲玉师姐呢?”霁薇眯着眼睛,呢喃道。
“我在这呢!”阮玲玉明媚酥脆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霁薇仰首而望,便见她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此时手中正将红绸的两端系在枝干上。
霁薇冲她喊道:“师姐,你在做什么呢?”
阮玲玉眉眼弯弯,笑嘻嘻道:“我这是在驱邪避祟呢!在我的家乡,只需在红绸上轻点一滴鲜血,系于这古树之上,便能借助树中灵气,将那邪祟之气涤荡得一干二净。师妹,你也快来系上一条,保咱们平安顺遂!”
霁薇还未开口之际,李怀瑜旋即坐起身来,闻声仰面,醉醺醺地揶揄道:“我看你是傻了,怎么还信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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