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萤那一瞬间心思一动，忽然在铺天盖地的诡异和恐惧之中想明白了求生之计。
此刻男孩鸦黑的睫羽扫过姜萤手腕，她被烫到般松开，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将眼睛和耳朵都一同捂住了，姜萤手拿开时才看见他耳尖都已经红透。
他雪白的长发垂坠耳侧，衬出近乎是雌雄莫辨的漂亮，冰雪雕砌般的柔软脸侧却和他冷冷垂眸的神情截然相反。
正常小孩子若摆出这般视若无物的神情总会显得在装大人，可也许是那种孩童的炫耀或是活泼的神情半分也无，他半阖着眼，只显出半分悲天悯人的冷。
男孩忽然从袖中伸出手，食指分开，画出线后会合在中间——这是一个长条状的手势，他的意思是：那把伸过去的匕首。
——姜萤一直被死亡困在这里，属于自己的是车祸，属于原主的是寒冻，可两个女人拿出的这把匕首揭示了另一种可能——或许即使原主不会被冻死，也极可能会被匕首所害。
这只是一个试验的手段，看自己要将轮回定义成什么……如果要将轮回定义成不断重现临死的恐惧，那么找到既能定义为死亡手段，却又不真正是死亡原因的匕首，自己下手，或许才是破局的关键。
姜萤了然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对方看了她一眼，却忽然又垂下了眼睫，紧接着伸手揉了揉发红的耳垂，没有再传达任何信息。
那一瞬间的情绪，似乎是——失落？
姜萤此时已经转回了头，学着她们开口，但是此前说话被杀的教训犹在耳畔，她只克制的说了一个字。
“死。”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但听见的两个人明显脚步放缓，她们看了对方一眼，朝这边看来。可眼前只有那棵巨大的枯槐树，似乎根本没有人，二人迟疑后一同上前。
必须要赶在她们发现之前把匕首抢过来。
姜萤手心发汗。
这具身体十分孱弱，能一击即中么？
她们过分谨慎，分成了一人一边，朝后面的姜萤处包围过来。姜萤心下一惊。
可即将被包抄之时，男孩忽然朝并未握着匕首的女人那边跑去——姜萤怀中的热度立刻消失。她眉心一跳，呼喊声哽在喉咙。
茫茫大雪之间，这种动静实在太过明显，即将接近姜萤的女人立刻返回跑了过去，而姜萤即使是不愿这样做也来不及，她亦步亦趋跟在这个人之后，大雪掩盖了自己的脚步声，随即刷的一下——！
她在背后从女人手中抽出了那把匕首！
千钧一发之际，姜萤连连后退，而男孩站在原地，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会受到什么伤害，他被一把抓住当作人质。
“你喀喀——没喀喀——死喀喀——”
“还——喀喀我——”
二人面目狰狞着缓步贴近，忽然语句通顺着大喊了一句“你根本就活不了了！”
姜萤的心脏忽然抽痛，却进一步握紧了手中匕首，反驳：“我总要试试！”
男孩被人双手反押，雪白长发垂落，和地上越积约厚的雪相融，他鸦黑的长睫盖住瞳孔的情绪，只微微发白的唇抿成一条线。
“你——”姜萤下意识开口，瞳孔一动。手中的匕首尖已经指向了自己的心脏。
男孩闻言终于抬头。
依旧是一张毫无情绪的脸，眼瞳水洗般的黑，定定看着她。
他再次低眼，那样子，只像是一个点头。
姜萤手心出汗，趁对方尚未逼近，颤抖着将匕首插进心脏，一次、两次，即使不痛她也实在是害怕，难怪自杀者总会有试探伤，终于第三次，噗呲——
血迹飞溅。
彻底无法说话前，姜萤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他，声音虚弱着喊：“下次再见，我也会来救你的！别被欺负了……”
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对是错，不确定对方在这个轮回里又是什么身份，只是无论如何，如果会再来一遍，不论是敌是友，还是留个好印象吧……
……
最后的时刻，漫天鹅毛大雪。
姜萤跪倒在地，随即口鼻渗出血红，最终无力地歪躺入雪中。
无论是脚步声、谈话声，还是片片雪花落在耳畔的碎碎声，都已经不再清晰。
那两个女人的威压就此消失。
没有车灯，没有冰水落在肩头的冷。
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受到一阵温暖靠近自己肩侧，热度覆盖肩头，随即悉窣声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躺在了自己身边。
再然后。
姜萤彻底失去了意识。
………………
“啪嗒——”
冰凉的水珠从屋顶下落，滴上肩头。
床上那人猛地惊醒，随即环绕四周，心瞬间降到了谷底。
没有成功么？
姜萤捂着心口，嘴唇都在发白。
窗外鹅毛大雪更甚，几乎几米之外的东西就已经看不清。
害怕、恐惧、无奈，一瞬间五味杂陈的情绪涌上心头。
脑海中那双澄澈的眼睛还在，可是四处都没有人——没有什么欺负，也没有一个有着雪白长发的人在那里了。
……这次又该怎么收场？
此时，忽然一个电子声在脑中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初始任务——”
姜萤刹那间眼睛睁大。
“——的50%。”
百分之……五十？
她一时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似乎死亡的余悸还在。
那么……既然依旧是初始任务的话，那个小孩还会在吗？他的出现似乎和整个轮回不搭边，好像只是为了来救自己一把。
姜萤不由得发散思维，早熟的孩子通常没有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自己是姜府的女儿，难道他也是姜府的孩子吗？
是误闯进这段轮回的结界么？
系统和她都无法回答疑问，系统只自顾自解释：“您所处的修真世界，修仙者以玉清山的还清剑宗为首，而本世界不存在魔、妖，只有邪祟。
人性本恶，恶力困在心中则成人祟，落于他物则化妖祟。邪祟通人性，且有与修仙者所匹敌之力，且祟力施展之法没有定数，或为武力或为幻境，总之变化多端，为乱世间，是修仙者乃至全人界之敌。
宿主所处临川城中有邪祟作乱，而还清剑宗奉命前来除祟。临川城受邪祟残害已久，该邪祟擅幻境，人大多会陷入其中被炼制傀儡，只能灭杀，也有尚未被炼制傀儡之人，然而一旦与邪祟融合则无法剥离，依旧只能灭杀。”
讲了这么多，意义不言自明，她明显不是傀儡，姜萤舔舔嘴唇：“我不会就是被……侵入融合的那种人吧？”
系统一点停顿也无：“是的，您已与邪祟完全融合。”
“……那……你刚刚说了什么……”
系统疑惑：“是指‘尚未被炼制傀儡之人一旦与邪祟融合则无法剥离，依旧只能灭杀’这一部分吗？宿主您有什么地方不理解？”
“……”姜萤思维一顿，“算了，没什么。”
桥到船头自然直吧，她总不会自己杀自己，万一……万一……
她叹了一口气，根本想不出什么万一。
系统：“请宿主继续完成初始任务——”
“活下去。”
话音未落，一道长剑霞光一般，划开了雪中日暮。
-
黑色的罡风打着螺旋卷起一堆枯叶，那种不似常人能发出的怒吼声逐渐袭来、叩击人的耳膜。
姜萤此时脱离邪祟所作的幻境，恢复了痛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浑身惨痛，可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或许是身体疲倦、冷到骨头散发着由内而外的疼。姜萤挣扎着起身，再次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有邪祟，正在将自己变成另一个更加可怖的邪物。
胃忽然浮起战栗的痒意，非要说，就像一只肚子里满是卵鞘的昆虫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人……
这个莫名诡异的比喻激起姜萤满身恶寒。
天际鹅毛大雪，几乎挡住视线。
她将床上的被子一股脑裹在身上，才些微缓和了这透骨的寒凉。她终于能出门了,估计剑宗的人已经来姜府了吧……逃走是死，留下来也是死，虽然不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可这一切真的有解法吗？
少女在大雪中独行，在雪白中扯出两节长长的灰道。
她已经瘦弱到身上裹着棉被也不显臃肿，从指间到面颊都灰扑扑着，只脆弱清丽的轮廓和那透黑的圆瞳在雪花中隐现，或许脸侧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能看出一点，她其实正处在最好的碧玉年华。
——姜萤其实是不知如何是好，千万条思绪闪过最后都是无解，慢慢只能走着楞楞出神。
这个府宅庞大而华贵，自己处在最偏僻的杂役角，而耳边撕裂的扭曲风声愈发明显。姜府应该有着万贯家财，如今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的干净。
要怎么做呢……？
卖惨？
先下手为强？
在这个修仙世界里，自己满身邪祟、身无长处。
从杂役角往后院的长巷，仰高的木门后丛生了一株绿竹，明明是这般摧折人的天气，却松石般依旧泛绿。来不及推门过去，忽然绿竹枝叶随着气流一阵颤动，抖落其上新覆的雪白。
“吱呀”一声。
——木门向内推开。
淡青色油纸伞如同掩面的碧影穿过木门，伞骨边缀的碎玉珠划过粗制的劣木，透出零星可闻的玉润之音。
对方如瀑的青丝顺着月白剑装而下，周身似隐隐现出金枝缠绕般的灵气，同灰黑色的煞气两相交织，蒙蒙雪白天地之间，好似凡间话本中时常提及的、会吸人魂魄的妖鬼。
他伸出手接住落雪，掌心倏然腾出白雾。
——轻轻的，“歘”的一声。
陆散星将纸伞举得高了点。
径直对上了少女望过来的，些许惊慌的眼睛。
-
一切发生得快。
但姜萤却只觉得同慢镜头一般好似看不真切。
她是懂得欣赏美的。
如果这个美人不是来拿她性命的话。
“姜萤。”
陆散星一字一顿轻轻地念出姜萤的名字，甚至没有任何若有似无的感情。
语气淡漠空灵得就如同在谈论一只蝼蚁。
被叫名字的人骤然打了个寒颤。
“害怕……”
他似乎能看透姜萤心思，忽然开口。
“你知道我要来做什么？”
姜萤猛地瞪大了双眼，然而还是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缓慢摇了摇头。
“不、不认识仙师，”她哑着声音，随即补充，“也不知道仙师要来干什么。”
眼前的少年大概二十出头，薄情冰冷而极为漂亮的眉眼在雪花之中隐现，没有丝毫姜萤想象中的正义凛然，疏朗矜贵的眉目中透着冷，只有毫不掩盖的冷淡和无情审视的目光象征着他的身份，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什么下一秒就能将人捏得粉碎。
姜萤平生第一次有逃避目光的冲动。
而紧接着陆散星抓住了她的眼睛。
一丝丝兴味突然从这两片黑色冰湖中浮现。
陆散星看着她，轻声道了一句：“这样啊。”
——“我是来，杀你的。”
姜萤的呼吸瞬间止住！
此时忽然一段极细极小的手节穿墙而过、连带着半个骨节任意蜷曲的傀儡人浮现二人之间，似乎是清洗的漏网之鱼，即将穿过第二面墙逃走。
然而陆散星看着姜萤，似极为随意地抬起右手，手势却近乎带着残影，没有给人丝毫分辨的余地。
光华流转的淡金色光瞬间环绕指尖！
他的手指白皙而纤长，极为精准而快速的单手结阵手势骤然收束金光后——
姜萤心猛地一跳、捂住眼睛。
“轰——”的一声！！
是傀儡人瞬间化成了齑粉！
劫后余生的松气猛然蔓延上心头，姜萤捂着孱弱的胸口连连咳嗽，几乎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你——”
此时那傀儡的齑粉忽然凝结成一个骨节，陆散星刚一抬手，它却突然一转方向朝姜萤飞奔而来——！
喉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没等姜萤反应，四肢忽然抽去了力气。
眼看着木段即将刺穿眉间！
淡青纸伞突然从一旁横亘而上——径直挡住了那四散的煞气！骨节刹那间融入伞骨，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回到陆散星手中，瞬间化成了一把带鞘的银白长剑！
陆散星莹白的手握上剑鞘，姜萤蜷缩在地，再次感受到对方目光真正实质般投了过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凉意!
那种恍若看蝼蚁的眼神让姜萤突地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他要做什么——！
姜萤猛然一退。
“很害怕吗？”陆散星忽然问。
陆散星没有管姜萤瞪大的双眼，径直说了下去：
一种不知所谓的彻骨之寒开始蔓延姜萤心脏。
以这样一种仰视的角度，她能看见陆散星毫无触动的表情。
忽然长剑出鞘，他指尖微动。在肉眼尚未能反应过来的时间里，携着砭骨寒气，“刷”地一声刺破雪空——！
姜萤齿间噗地喷出血沫，随即裹身的草席被生生划破，少女向后摇晃，就这么倒在了院中。
然而在收剑化伞的时刻——
——“啪。”
陆散星手中淡青色的油纸伞忽地下落在石上。
沿着月白色的长衫，顺着伞柄、伞骨，鲜红血迹流出，汇聚在伞面凝碧般的泉流中。
“啪嗒——啪嗒——”
对面的少女手肘撑起看过来，依旧有着惊鹿一般的带着坚韧和畏惧的眼神，望向他。
——她没死。
而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幼童，顶着雪白的长发，正面对着自己，满脸的青涩、怜悯，似乎替少女挡的这一剑，根本不是他哀伤的缘由。
系统此时忽然说：“陆散星好感值减5。”
随即它顿了一下。
“陆散星好感值加10，目前好感度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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