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以利亚没有听懂，但隐隐有预感——
他和他的小老鼠们的勾当不能被主城区发现。
他一直小心经营着这条地下航道，然而现在——
詹雪雪说：“你知道我今天是怎么通过黄金蟒咽喉来到这座城区吗？”
以利亚愣住。
詹雪雪说：“是维维安的邻居认出了我，把我带进来的。”
威廉教授在排队时排在了她的后面，应该是听到核查通过的广播注意到她，然后才追上来。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冒名顶替的。
詹雪雪：“他当时并没有表现出异常，还和我解释了维维安和维克多的死亡原因。”
以利亚说：“……”
确实完了。
他突然快步走到火炉边，拉下了一根长长的绳索。
安静了大概几分钟后，楼梯上那扇门打开，小孩儿接二连三地走下来。
以利亚指挥着他们收拾东西，告诉他们他们马上要回到第四区域。
詹雪雪一直站在旁边，以利亚用一种很复杂的神情瞥她一眼：“我经营这个生意有八年了，你终结了我的职业生涯。”
随后那扇门又打开，楼梯上又走下来一个人。
身形高瘦，柔软的黑色短发，袖口挽在手肘处，穿合身的长裤，两条腿修长笔挺。
以利亚叫他的名字：“阿昆。”
阿昆低下头，视线与詹雪雪的眸光触碰上。
好看的东亚面孔。
那双漆黑的眼坚强冷峻，看人的眸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他走下来后，从橱柜后拿走了他的枪。
詹雪雪问：“你也是第四区域的非法流民？”
他点头：“嗯。”
詹雪雪：“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垂着头将枪装入枪／套：“基地很少有人说黑色的眼睛漂亮。”
詹雪雪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白皙的皮肤，消瘦的身材，但整体挺拔有力，很难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气质，总之很特别，很难让人在人群中忽略他。
詹雪雪想起了那位海浪徽章的林将军。
他们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其实很像。
以利亚说：“阿昆，一会儿你负责保护我的小老鼠们。”
又指了指詹雪雪，“还有她，一块带走，她哥哥欠我钱，四块金砖，不能放跑她，事后我给你一块金装当报酬。”
詹雪雪眯了眯眼。
以利亚又补充说：“也别让她碰你的抢，我怀疑她想打死我。”
詹雪雪：“……”
詹雪雪：“我不走。”
以利亚：“为什么？你疯了吗？你已经暴露了，留下来死路一条，第四区域不受基地律法约束，你过去尚有一线生机。”
詹雪雪：“我不能走，我要救我的同伴。他被关押在□□区的监狱里。我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
以利亚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语气颇为不屑：“证据？什么证据能从监牢里救人，你给我看看。”
詹雪雪从书包里拿出照片。
“这是我朋友当天不在场的证据，能证明他那天不在……案发现场。”
城内并没有瘟疫的宣传，她不敢贸然说出这两字。
以利亚听后几乎笑弯了腰：“阿昆，你和她说一说基地律法，她还真是一点都不读书。”
阿昆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照片：“照片对基地来说就是一张废纸。”
“笑死我了。”以利亚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拿老照片当证据的。”
可是张廷邺说可以。
詹雪雪笃定说：“是你朋友张廷邺说的。他说可以。”
以利亚蹙眉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那是骗你进城的说法。你不知道他要死了吗？”
詹雪雪愣住。
以利亚说：“他在地面上感染了疾病，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拿出所有的积蓄买了维维安的身份卡。他怕你不肯进城要陪他，才编了那样一个谎言。他想让你无忧无虑地活在主城区。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他的金砖一定还留在第四区域，等过去了，你带我去拿，那是他应该支付给我的尾款。”
詹雪雪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张廷邺递给她的那只饼，想起了他们走过的那条油量的路，想起了站在高地上他指着□□区的黄金蟒蛇说，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她想起了那片红光，想起了他在红光中紧闭的双眼。
她愣在原地没有动，连阿昆走过来也不知道。
一杯温热的巧克力溶液递过来。
她慢慢抬起眼，看到阿昆那双漆黑的眼正望着她。
她没有接。
她是要完成【拯救埃尔】任务的。
既然照片作废，那之后她要怎么办？
以利亚清点着小老鼠，发现小老鼠还有三只没有回来。
有个小女孩儿说，“他们去城门口卖报了。”
以利亚立即看向阿昆。
阿昆放下杯子说，“我去找。”
以利亚：“辛苦你了。”
以利亚让他把詹雪雪一起带走，他怕单独和她在一起会被她打：“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区的太阳是最晚落下的，从糖果店出去后，暮色已经渗透出来，街上都是结束工作的行人，他们混在人群中，阿昆刻意戴上了帽子，微微佝偻起背。
他对城区的道路很熟悉，对近路也很熟悉。
在第一条大路走完后，他拐入一道门，这应该是废弃的宿舍小院，一道白色的围墙阻拦他们的去路，他却身型利落地跃上墙垣。
然后蹲下，朝着詹雪雪伸出手，把詹雪雪也拉了上去。
他解释说，从这里走会节省至少十五分钟。
阿昆沿着墙走，她低着头跟着阿昆走。
她注意他的衣服袖口上有机油的灰，问：“我们不会被发现吗？”
阿昆：“户籍簿在夜间工作。凌晨三点之前，我们都能通过关闸去第四区域。”
墙下的道路几乎没有人走过，他直起了脊背。
他的模样很年轻，詹雪雪又问他：“你多大就跟着以利亚了？”
他想了想，“很小的时候吧。”
阿昆是以利亚手底下最出色的打手，以卓绝的枪法被以利亚重用。他的手上习惯缠着黑色的布带，为了遮掩住常年握枪的痕迹。
阿昆说：“这是罪犯家属区。”
从其他主城赶过来看望罪犯家属的亲人，会被基地安排在这里住宿。所以这里被□□民众视作可怕的地方，民众宁愿绕远路，也不愿从这里走。
阿昆指了指远处的一棵椰子树：“夏天，我会过来看星星，很安静。”
詹雪雪抬头。穹顶上有厚重的云雾遮挡：“最近是雨季吗？”
阿昆：“嗯。”
“真可惜。”
安静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他们已经走了很久，詹雪雪今天只吃了一只饼，肚子叫了几声。终于就走到了墙垣的尽头，她感觉自己的肚子饿瘪了，这一路叫了得有七八次。
阿昆熟练的从墙垣上跳下去，然后站在墙下朝上伸出双臂：“跳。我接着你。”
詹雪雪几乎没有犹豫，纵身一跃。
意料之中的，阿昆的手臂很有力量，怀抱也很温暖。
詹雪雪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后，阿昆松开手，转身继续领路。他的背影清瘦却又很安全。
穹顶的暮色更深沉，云雾也更加浓厚，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这里没有路灯，詹雪雪轻轻拽住他的衣角。有晚风从指缝间轻轻拂过，阿昆问：“吃薯饼可以吗？”
詹雪雪没反应过来：“啊？”
阿昆：“我的钱只够买那个。”
詹雪雪没有想到这个时间居然还有店铺没有关张。
白色雾气从店内飘出，店铺的窗口前阿昆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钱，放在店主递来的盒子里，用另一只手接过店员拿过来的四袋薯饼。
他把其中一袋薯饼递给詹雪雪。
薯饼袋里鼓胀着白色的蒸汽。
没有穹顶提供的温度，四周的气氛正在下降，手里的这袋薯饼很温暖。
店主似乎和阿昆认识，对他说：“今天胃口很好啊。”
詹雪雪问：“你经常过来吃吗？”
阿昆：“嗯。”
他对老板道别，然后继续去找小老鼠们。
这里距离城门很近，小老鼠应该就在附近。
果然，没几步，就看到了前面墙垣下，两只小老鼠依偎在一起，他们坐在没卖完的报纸上，看起来受了惊吓。
阿昆走过去，涌两个薯饼将他们唤醒。
一只小老鼠说：“阿昆哥哥。”
阿昆声音很温和：“怎么不回去？”
“有守卫抓走了人，我们怕。”
阿昆蹙眉。
最近城内确实不一样，基地没有发布新的通知，但却总在暗中抓人。以利亚也在为这事头疼。
他觉得是主城内出了问题。“最近去地面上的人变多了，说不定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到地下。”
阿昆朝着小老鼠伸出手，说：“我们先回去。今晚我们要搬家。”
在小老鼠牵住他起身的时候，他从兜里拿出一个方形的仪器，随着“滴答”一声，两只小老鼠被找到的时间录入。
詹雪雪好奇凑上来：“这是什么？”
阿昆正在帮小老鼠撕开薯饼的袋子，回复道：“记录仪。里面植入了芯片，我们要记录每天发生的事，见到的人。”
——詹雪雪精神突然一振。
对啊。
任何管理者都要尽可能记录与自己有关的事。
以利亚掌握那么重要的地下生意，
负责着三大主城连通第四区域的航道。
肯定也会记录。
虽然张廷邺骗了她，但他说过的话里肯定有部分真实事实。
他说过，埃尔是在□□区工作的。
他应该是他们三人中第一个成功获得□□身份的第四区域流民。
那张生日照片不会假，埃尔为了她的生日，那天的确从□□区赶回来过。
如果埃尔要偷渡到第四区域，那他一定会经过以利亚。而以利亚一定会用记录仪记录下他回城的时间和报酬数目。
也就是说——
以利亚手里很可能有“埃尔不在场”的证明。
她对着阿昆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阿昆没有抬头，依旧温和的在安抚小老鼠们。
小老鼠吃到了热乎的薯饼，抬头对他微笑回应，他们发现，今天阿昆哥哥似乎比平时要高兴一些，他的脸上居然有一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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