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清幽的气息铺面而来,藏经阁内安静得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鼻尖依稀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茶香。
祁越被两个弟子一左一右押到藏经阁的深处。
这里很大,很宽敞,有一种沉淀了数千年文明历史的古朴美感。
但他并不想以类似囚犯的身份被迫欣赏这样的古文明建筑。
二楼的书架高耸到天花板,每一层都放满了竹简。
两名弟子将他带到后便放开了他,双手作揖朝座上人复命:“何长老,人带来了。”
“嗯。”
.
祁越跪坐于地面的蒲团上,低着头,微微抬眸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他不是古人,只觉得藏经阁威严的陈设令人感到震撼,当目光触及矮桌上坐着的人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莫名其妙凸起的异样感和久违的熟悉感,仿佛他天生就应该跪在这个地方卑躬屈膝接受审判。
何愿垂眸看他一眼。
那是一个冰冷的眼神,但带着一丝探寻。
“我听闻你之前扬言称自己来自异世,”何愿淡然开口,“且并不记得过去发生的种种了?”
祁越心底一凝,陡然回头看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风相:“姓风的你!”
风相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谪仙模样,清冷的眸光对上祁越愠怒的视线:“此事事关重大。”
祁越暗暗握拳,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庆幸。
好歹这群武林人士没真把他当成外星人杀掉。
何愿从他眼前站起身,腰间佩剑闪着寒凉的光。
“祁公子,这些年来你一直为朝廷效力做牛做马,犯下无数滔天大罪,而今却与从前判若两人,”何愿轻轻叹息,“这些天我命云雀宗人对你严加看管,本以为能从你的一言一行间找到破绽将你一举拿下,不料你竟将心思藏得如此之深。”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什么,我打断一下。我真不是你们记忆里那个祁越......或许你们听说过夺舍吗?”
“休得胡言。”何愿道。
“算了,与其让你们古人相信我来自几千年后,还不如让你们相信我是真生病把脑子给烧坏了,”祁越说着侧眸看一眼身后的风相,“风相,你帮我说句话啊。”
何愿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风相身上。
风相淡淡点头,眼底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公事公办的语气:“数日前在下被刘长老的人追杀,的确是祁公子出手相救。否则我定凶多吉少。”
“嗯嗯嗯!”祁越抬头看着何愿,“你看,我都说了我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青年不可能害人的。”
何愿看他一眼,随意抬手:“呈上来。”
几名弟子应是,自木质楼梯往下,片刻后抬着一架竹编的担架上来,担架上躺着的正是数月前董家灭门时横死的董家儿媳。
那女子面貌清秀,与之前祁越在练功场接受审判的时候看见的那张黑紫的脸完全不一样。
何愿道:“你可知她死前中的是什么毒。”
“你问我?”祁越指着自己,“我问谁啊。”
“当真毫无印象?”何愿眼眸一缩,冷冷地看着祁越。
祁越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我怎么知道。”
何愿看他一眼,只得开口:“此毒名为五石散。”
祁越怀疑自己听错了:“五石散?”
何愿:“嗯。”
祁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也不顾什么礼仪尊卑乱七八糟的玩意了,遂从地上站起:“你的意思是这玩意儿是我发明出来的?”
何愿轻轻颔首:“是,也不是。”
“不是吧大哥,你好歹是个知识渊博的古代人,你知不知道五石散是魏晋南北朝的东西,我是穿越了不是改变历史了,这要是我发明的,我给你表演倒立吃屎行不行!”祁越喊冤。
何愿与风相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头。
风相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伸手查探董家儿媳身上的溃烂,而后立定,淡淡道:“你方才所言魏晋是何物?”
祁越:......
跟你们架空的人交流可真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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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阁内的茶香能安神。
祁越至少没有暴走。
他掩饰般清清嗓子,开始踱步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博学模样:“这个魏晋南北朝啊,也叫三国两晋南北朝,在这个时期里呢,历史政权的更迭十分频繁,那么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呢,就是连绵不断的战火。当然了,现在有很多人都盲目地觉得魏晋是我们历史上最自由最开放的朝代,其实并不是。魏晋南北朝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多文人墨客,说到底还是因为战争使百姓们觉得生活无望,索性就开始摆烂起来......而这些文人雅士呢,都是以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的历史名画当中。”
何愿嘴角抽了抽,刚要开口,风相便拦了下来:“愿闻其详。”
“你们刚才说的这个五石散,便兴起于魏晋南北朝,文人雅士们都以服食五石散为傲,认为它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药材,但五石散是由白石英、钟乳石和硫磺等矿石配制而成的,含有剧毒,”祁越停在楼阁的窗前,“长此以往地服用下去,皮肤就会溃烂脓肿,所以当时的文人墨客大多都袒胸露|乳,并不是因为他们追求自由,而是因为身上的皮已经烂到无法正常穿衣了。”
祁越长吁一口气,眼眸亮晶晶的,一个潇洒地转身便骄傲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我穿来之前可是戏剧学院出身,历史这一块对我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啊!像我这样的天选之子简直是活该我能穿越。”
风相:“......”
何愿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祁公子,你的一番胡言乱语虽不能服众,却也有其义理。”
“那当然。”祁越说。
何愿:“只不过,用在董家儿媳身上的五石散是你耗时三年改良而成,不只是董家儿媳,就连数月前云雀宗宗主叛出武林帮后所杀之人也中此毒。”
抽嘴角的人轮到祁越:“何长老,你们这里是魏国吧。”
“是。”何愿奇怪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种架空朝代会有五石散?”祁越一脸疑惑,“就算你们不是架空,那也不可能是魏晋。战国时期还差不多。”
何愿无言,大概是觉得此人疯了。
他只是看一眼另一名弟子呈上来的托盘,继续解释:“此物可溶于水,亦可研磨成粉加入细竹筒中吹入室内,挥发后即可致人中毒——中毒之人先是晕倒,而后七窍流血,面色呈青紫状,短时间内并不致死,但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中毒之人便会被此毒活活憋死,若非亲眼见过,否则即使是这世间再好的郎中也查不出死因。”
祁越愣了愣。
何愿又道:“而天地间能制此毒者唯有一人。”
“我。”祁越摆烂了。
“自然。”何愿道。
祁越:“那也不能证明这毒是我提供给你们武林帮那两条走狗的啊,何长老,你想啊,云雀宗的风氏绝学都能被刘长老偷练成功,那我的毒肯定也会被人研究透的啊!”
“不无道理,”何愿说,“但你叫我如何信服?”
“我发誓,要真是我提供的,我......我不得好死!断子绝孙!”祁越莫名其妙想到了什么梗,又道,“我拿我祁氏一族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祁氏全族无后而终!”
还顺便竖起了两根手指。
祁越表面正正经经,实际却在想......
天老爷,感谢我当年沉迷于看宫斗剧,瓜尔佳氏发誓的样子学起来一套一套的。
.
场面忽然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沉默。
风相欲言又止地看着祁越。
祁越:“你看我干嘛,还不相信?那我再发一个誓——”
风相淡淡开口:“你的九族......”
“我九族怎么了?”祁越道,“我真没有用毒害你们武林帮,更没有跟刘长老合作,哪怕诛九族我都没害过人!”
风相:“当年你救我一命,我并不知你身份,回到族中后曾向长老们问起,才得知你与我武林帮竟有一段渊源。只是......你九族只剩你一人尚存,其余人等已不在人世。”
祁越:“?”
不是,我还真就是个炮灰呗?
风相又道:“祁家原是骁勇世家,世代为国征战,立下战功赫赫。只可惜......”
“可惜什么?”祁越问。
风相不语,一旁的何愿开口道。
“二十年前皇帝登基急需用人巩固朝堂,祁老将军作为两朝元老、开国将军,出征南关赚足了脸面,一时之间功高震主,恰逢渠州城大旱,祁老将军为救民于水火,私开粮仓。圣上听闻后勃然大怒,朝中小人见机弹劾你父亲,而老将军又是个铁腕铁拳之人,因此圣上便下旨诛祁老将军九族。”何愿说。
祁越愣住了:“你怎么......”
“我为何如此清楚?”何愿苦笑,“当年兵力不足,国库空虚,祁老将军自请镇压南关边患,在全国各地招兵买马,我武林帮人一腔豪情壮志,曾随老将军一同出征,此后又颇受老将军恩惠。武林帮人一直被世人称作土匪,班师回朝后老将军亲自传授我等如何种地,又亲自为我等挑选此山作为巢穴,还向朝中进言推举老族长入朝为官,武林帮人这才得以安定。”
原来二十年前的武林帮真的就只是个到处逃窜的土匪窝窝,由于世人的偏见而不得不四海为家,但武林帮的人并非世人所说的那般蛮横无礼,朝中需要用人之际他们亦投身边疆领兵打仗。
而祁老将军感念他们一腔赤诚,便在班师回朝后教这群“野蛮人”耕田犁地,还挑选了山头让他们自给自足,推荐武林帮的老族长去朝中当官,这才有了之后的武林帮。
只可惜好景不长,祁老将军因私开渠州城粮仓赈灾而被小人弹劾,祁家就此没落,皇帝要诛他们九族,一个都没放过,武林帮的老族长也因与祁老将军过从亲密而被革职斩首,一向多疑的皇帝觉得这还不够,认为整个武林帮的人都是叛贼,便大手一挥开始对武林帮大肆打压。
这也就导致后来发生了连锁反应,武林帮消停了一段时间,但皇帝本身的不作为早已激起民愤,西南地区连年大旱、水灾轮着来,百姓们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而这些年朝廷为了彻底镇压武林帮和周边进犯的小国而不断发动战争。俗话说重压之下必有反抗,西南的农民吴昇因此号召起了父老乡亲一路北上开始与朝廷叫板。
吴昇的队伍每到一座城池便会在这座城里宣扬自己的反帝口号,队伍也日渐壮大,朝廷由于这些年的内忧外患而无法兼顾,这才给了吴昇可趁之机。
然而吴昇带队攻打渠州城时,朝廷下了狠心派恒王出兵镇压,刚巧武林帮的驻地就在渠州城附近的山头,武林帮的诸位长老们听闻吴昇的壮举后非常认同此人的做法,便暗地里与吴昇配合一起对付朝廷。
于是便有了之后的渠州城一战,恒王取了吴昇首级,皇帝大喜,但并不允许恒王直接回朝,要求他连同武林帮乱党余孽一并诛杀。
祁越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在此时入局的,大约是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所以才不惜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跑到**街虎口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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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爆炸了。
这么多信息一下子以一种从未想过的方式涌入他的大脑。
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何愿:“所以这就是你这些天一直没有让人把我处理掉的原因?是因为我父亲对你们有恩?”
“祁公子,我不知你儿时是如何从朝廷手中活下来的,”何愿的嗓音很沉,“当初在**街时你救下少宗主一命,我虽从未见过你,却听少宗主提起过。只是不知为何你与我武林帮人再次相聚时竟早已是对立的两头。”
“也不一定吧,”祁越说,“万一他......不,我有苦衷呢。”
“那到底是怎样的苦衷,要用我武林帮上上下下两百余人的命来填,”何愿眼神冰冷,“我留你一命自是有我的道理,如若不是此次刘长老和风来露出马脚,我竟不知道你与恒王大屠武林帮后消失的这些年里又研制出了新的毒药,与刘长老密谋掌控我整个武林帮。”
祁越一愣:“你说什么?”
何愿拂袖,眸底的光暗下去,似要吃人般痛恨的神情。
“你若是无辜的,”何愿挑剑向他,“那便脱去上衣,看看你胸前是否有一道长约一尺的伤痕!”
祁越被吓得连连后退,腰身不留神撞在身后的架子上,镂空的架子里掉出几卷竹简,清脆地落在地上。
他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急匆匆地脱衣自证清白。
而一旁的风相从始至终都站着,淡淡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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